一切都恰如其分,他這把刀,精準的砍上了所有該砍上的人。


    “沈某帶著石三姑娘去看過花河的時候,石三姑娘又在想什麽呢?”沈蘊玉看著她,聲線因為過於緊繃而在發顫,像是憤怒,又像是悲愴,他問:“石三姑娘,真的有看過花河,看過沈某嗎?”


    他像是在問石清蓮,但是卻不需要石清蓮回答他,他攥緊了石清蓮的脖頸,石清蓮無法回答。


    他像是在自問自答一般。


    那一日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麵前一一閃過,他們去看過花河,石清蓮拉著他站在周伯良身後,他們去翻那清倌人的船,他們親密無間的站在一起,他以為,石清蓮那時候有對他動過心。


    沒有的。


    從始至終都沒有的。


    石清蓮不過是在利用他罷了。


    石清蓮要的是指揮使,要的是北典府司,要的是一個能幫她翻盤的人,至於這個人是誰,都無所謂,她可以毫不在意的與他滾在一起,然後做出來一副柔弱無依的樣子,誘引他入局,將他當成棋子操控。


    之前去查這個銅幣案的時候,沈蘊玉便隱隱覺得銅幣案的手法有些熟,他一方麵喚人去南典府司內查戶部的人,查銅模的事,查戶部所有人物名單,越想越覺得熟悉,卻又總是想不起來在哪瞧見過,一方麵又跟何采出來查案,去抓鄭橋,鄭橋隻稍微提了一句,他就順理成章的想起了那些人名。


    他還記得當日,他把石清蓮抱到窗戶前,石清蓮趴在床上哭,他一轉頭,便能看見矮榻上放著的幾案上的一片片紙張。


    那時他的腦子都被石清蓮的哭求聲塞滿,一聲又一聲纏著他的骨頭,他隻憑著過目不忘的本事記下了那些人名與莫名其妙的聯係,卻並沒有將它們深思熟慮,刻在腦子裏去,現下再一一回想而過,隻覺得骨頭發寒,心裏發恨。


    那些事情不能細想,一想,全都是破綻,每一處破綻都是一把刀,狠狠地刺上他的胸膛,告知他這就是他動心的下場。


    他又開始想當日假山的事。


    那一日在假山上時,真的是一場意外嗎?


    是他先對石清蓮動的手,還是石清蓮先對他動的手呢?


    金襄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喊在他耳側又一次響起。


    “她是在利用你!”


    “她騙了我,她也騙了你!”


    “她早有預謀!”


    沈蘊玉的耳廓一聲聲的跟著響,像是一聲聲雷鳴,將他的五髒六腑都劈的攪在一起,血肉迸濺,碾作塵泥。


    隻剩下一具行屍走肉。


    “你要的,隻是報複康安帝姬和江逾白嗎?”沈蘊玉看著她的臉,聲線極輕的問


    她。


    “隻要能報複這兩個人,做什麽你都無所謂,是嗎?跟沈某睡了也無所謂,或者,不是沈某,其他人也行,隻要他也能當你的刀,你就能毫無芥蒂的使用他,等到一切都成了,便一腳踢開他,是嗎?”


    沈蘊玉望著她痛苦的臉,道:“石三姑娘,也會疼嗎?”


    石清蓮原先從江府出來,重新回到石府,不再聯係他的時候,沈蘊玉隻覺得生氣、惱羞,他原先隻覺得,石清蓮把他當成解毒的工具,不喜歡他,他可以接受,不愛他並不是錯處,石清蓮沒欠他什麽,所以他就算心中難熬,也從未來為難過石清蓮。


    他第一次愛一個女人,尚不知什麽叫情愛,一栽進去,就起不來了,一貫的手段都用不了了,見了她,就隻能一再放軟,什麽都能接受。


    她的好,她的壞,她的無理取鬧,他什麽都能接受。


    可是他不能接受所有都是騙局。


    如果石清蓮最開始在假山接近他,就是利用他,那後來的情意綿綿呢?現在要嫁他呢?也都是利用嗎?


    石清蓮就從未有愛過他嗎?


    他們睡在一起,他抱著她的時候,她是否感覺厭煩?


    他在為石清蓮請旨的時候,石清蓮在想什麽呢?


    他把桂花糕送給石清蓮的時候,石清蓮是否會有一瞬間的嗤笑?


    他一頭熱血的撞進來,石清蓮是不是在冷眼看著他,權衡利弊?


    石清蓮嫁給他,是真的喜歡他,還是想利用他北典府司的權勢,繼續去做點什麽呢?


    畢竟,江逾白現在雖然捏在他手裏,但康安帝姬還高坐皇宮內,沒被拉下水呢,如果石清蓮想繼續報複康安帝姬,就需要一個能給她支撐的人。


    這大概也就是石清蓮答應嫁給他的原因吧?


    沈蘊玉心口在噴發怒火,將他整個人燒的飛灰湮滅,隻剩下死寂的魂魄。


    他可以接受不被愛,但他不能接受被欺騙。


    他掏出一顆真心出來,換來了什麽?


    沈蘊玉攥著石清蓮脖頸的手在收緊,那張嬌媚的臉蛋在他的麵前逐漸漲紅,她喘不上氣了,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淹沒在她的發鬢間。


    沈蘊玉隻要動動手指,就能掐死她。


    看著石清蓮的臉色越來越紅,沈蘊玉的麵色也跟著變的凶狠,他的額頭上有青筋在跳,他想,掐死她算了,這一生,再也不會有人讓他如此狼狽了。


    可石清蓮的眼淚卻滾燙的像是岩漿,落下來的時候,有那麽一滴滑落到了沈蘊玉的手指上,沈蘊玉渾身一顫,手指鬆開了。


    久違的空氣進入喉口,石清蓮嗆的一塌糊塗,但她重獲空氣、能說出話的第一反應,就是與沈蘊玉道歉。


    她不敢再說謊了,她的那些謊言根本隱瞞不了沈蘊玉,隻會讓沈蘊玉更加討厭她。


    她好怕沈蘊玉看她的眼神。


    那雙眼裏隻有一片冰冷。


    “我知道錯了。”石清蓮在哭,她喉頭好疼,哽咽著道:“我不該騙你,是我不好,玉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氣。”


    沈蘊玉聽著她的話,竟從胸腔裏溢出一聲自嘲的笑來。


    她怎麽可能騙得了他呢?是他自己在騙自己。


    他是那麽聰明的人啊,是看一眼犯罪現場,就能推測出作案手法的人,是掃一眼人麵,就能看出人心的人,他有什麽不知道呢?


    若是換另外一個人與他用這種拙劣的手段,他早便把人揪出來,扔到北典府司的大牢裏去過一遍刑審了。


    他隻是——


    他隻是被情愛迷住了眼,他隻是一次又一次的忽略了那些細小的不妥,他隻是無條件的相信她,他的心偏了,看到她的時候,總是過濾掉那些不好,為她圓謊,為她找理由,為她掃尾,自然就再也不能用那雙眼來尋找真相了。


    沈蘊玉臉上的恨意與灰敗最後都凝成了一片死寂,看的石清蓮心痛。


    她突然開始後悔。


    她以前為了報複康安和江逾白不擇手段的時候,覺得傷害誰都沒關係,隻要她活下來,他們石家人活下來就好,可是當她看到沈蘊玉這幅模樣的時候,她覺得她的心都要跟著死了。


    她見不得沈蘊玉難過,沈蘊玉難過,她比沈蘊玉還要難過。


    她匆匆抬手去抓沈蘊玉,但沈蘊玉卻躲開了她的手。


    隻幾個瞬息,沈蘊玉臉上的情緒便消失不見了,他仿佛又變成了初見時那個冷漠冰寒的北典府司指揮使,看著石清蓮的目光冰冷中透


    著殺意。


    石清蓮的眼淚像是一場滂沱大雨,根本停不下來,她哽咽著喊:“玉哥哥,我知道錯了。”


    她秀氣的眉頭擰著,抽動著肩膀,一邊哭求,一邊道:“我給我們買了綢布,你給我的桂花糕我有收好,聖旨我每天都在看,你給我寫的聘禮單子,我也收著,玉哥哥。”


    “玉哥哥,我們要成親了。”石清蓮死死地抓著他的手臂,嗓子嘶啞哽咽:“我在給你繡新郎服,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們永遠在一起,我和你,隻有我們倆,我們生兩個很可愛的孩子,男孩也好,女孩也好,我們永遠在一起。”


    多好的畫麵,石清蓮隻要一說,沈蘊玉腦海裏就仿佛浮現出了他們一家四口站在一起的畫麵,他抱著他的小嬌嬌,兩個孩子在下麵嬉笑打鬧,不管歲月安穩還是暗潮洶湧,隻要他們在一起,他就覺得無所畏懼。


    可是他要不了。


    從最開始,那就不是他的。


    沈蘊玉看著她那張滿臉眼淚的臉,很想問一句,你有沒有愛過我。


    可是他問不出口。


    這句話一問出來,就仿佛他還放不下這個人,放不下這段情,放不下他們之間的所有一般。


    他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是掌人生死的北典府司指揮使,是萬人皆避的玉麵修羅,他已經在石清蓮這裏輸了一次了,輸的一塌糊塗,輸的什麽都不剩,一身血肉都賠進去,隻剩下最後這一點傲骨,他不能低頭。


    他不能低頭!


    他不能!低!頭!


    她是纏繞在他身上的花藤,每一根根係都是他親手放於體內,精心侍弄的,他想與她生生世世,想用自己的血肉,將她的薔薇花澆灌成世上最美的那一朵,而現在,他又要一點一點,將她從身體裏挖出來。


    痛,但不能停。


    她是帶毒的罌粟花,繼續被她糾纏,隻會一點一點被她吸幹所有血肉,被她弄到什麽都不剩,他沈蘊玉,是踩著人命與功勞一步一步走上來的指揮使,他不可能落到被一個女人擺弄欺騙的下場。


    在知道被騙的時候,遇到危險的時候,一定要果斷遠離,不能再輕信,第一次被人當成刀來使,下一次,就要丟命了。


    一個坑,他從未摔過兩次,他不能,給


    她第一次,向他揮刀的機會。


    不管多難,不管多痛,他都要不回頭的走下去。


    所以,他抬手,一根一根掰掉了她握著他手臂的手指。


    越是受傷的狼,越不肯低頭示弱,他的所有爪牙都立起來示威。


    沈蘊玉起身,從她的身前離開,轉而走向窗口。


    “玉哥哥!”石清蓮從床榻上爬起來,死死地攥著他的手臂,隨著他一道往窗口走,試圖用自己的身體來拖住他,語無倫次的說:“不要走,我知道錯了,你不要走。”


    沈蘊玉分明一個字都沒說,但石清蓮知道,他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給她買桂花糕玉哥哥,每夜來翻窗看他的玉哥哥,向聖上為她請婚的玉哥哥,為她爭風吃醋的玉哥哥,在馬上抱著她陰陽怪氣的玉哥哥,就再也沒有了。


    沈蘊玉猛地一甩手,繼而踩過窗沿,風一般掠走。


    石清蓮被他甩的後退,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著他離去的夜空,隻覺得心口驟疼,疼的她說不出話。


    她驟然想起了那一日在她麵前瘋瘋癲癲的金襄。


    她那一日高高在上的在心裏指責金襄,可是實際上,她和金襄又有什麽區別呢?


    金襄是在欺騙沈蘊玉,但她就沒有欺騙沈蘊玉了嗎?她隻不過是比金襄聰明一點兒,欺騙他欺騙的久了一點兒而已。


    所以,現如今她的下場比金襄更慘。


    沈蘊玉不會接受金襄那帶有欺騙的愛,自然也就不會接受她帶有欺騙的愛,甚至,她比金襄更可恨。


    因為金襄當日接近沈蘊玉,是真的愛沈蘊玉,還可以勉強說得上是一句“為愛癡狂”,而她呢?卻真的隻是為了利用沈蘊玉,算計沈蘊玉。


    在沈蘊玉心裏,她一定比金襄可恨百倍。


    石清蓮痛苦的捂著胸口喘息,她寧可沈蘊玉把她關起來,打她,罵她,折磨她,也不想沈蘊玉徹底放下她,棄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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