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雙方力量交織,糾纏在一起的時候,遠在江南的沈蘊玉,又如何替他的兒子掰手腕呢?


    沈蘊玉替不了,沈提燈就得自己來,那可就危險了。


    不過沈提燈並不怕。


    他的功績,都是他一刀一刀砍出來的,他有一腔熱血和一把繡春刀,他有公義在心間,他會怕什麽呢?


    如果這就怕了,以後又如何如同他父一般鎮壓朝堂,使諸公避讓呢?


    “屬下知曉。”沈提燈拱手道:“屬下想去查此案。”


    陳亦觀他神色,便知道沈提燈沒有要退縮的意思。


    這位少年人心性不錯,知世間紛爭,也知這人間藏汙納垢,


    但依舊願意以手中刀來開辟出一條大道來。


    陳亦便道:“既如此,我便給你批了,到了東京,一切都要小心行事。”


    沈提燈自然點頭,他行禮道:“謝過百戶大人。”


    “不必謝我。”陳亦道:“正常流程罷了。”


    陳亦將寫好的條子蓋了印章,遞給沈提燈,沈提燈拿著便走了。


    陳亦便瞧著沈提燈的背影看。


    沈提燈麵型身形都酷似其父,他偶爾穿著飛魚服,往北典府司門口一站的時候,都會讓往來的千戶百戶們心口突突一下,他們看到沈提燈時,總會想起沈蘊玉。


    幸而沈提燈眉目酷似其母,雖然手段狠辣,心性脾性都傳了他父,但他生了一雙桃花眼,那眼中瀲灩溫潤,還帶著幾絲從其母身上傳下來的端正,並不會濫用刑罰,也不會喪心病狂到沒事兒閹個人取樂,所以總體來說...沈提燈比沈蘊玉還要好上一些。


    少年人啊,滿臉意氣風發,握刀看人時,都帶著朝氣。


    不像是他們這些老人啦。


    陳亦知道,沈提燈想辦這個案子,是想立功,想得功績,想早日升遷,他沒有任何金錢、美人之類的私欲,頂多是有一點急躁的私心。


    這是可以原諒的,隻是一點點小小的瑕疵而已,並不能影響他這個人的品性。


    但是,他沒有私欲,卻總有人有私欲。


    旁的人,會像是他一樣,不在乎美人,不在乎金錢嗎?


    不會的,不是所有人都如同沈提燈一樣,生來就什麽都有,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意公正這二字。


    陳亦想,東津這一趟,沈提燈是一定會吃點虧的,不過,少年人吃虧也好,多見見這世道,日後,總會聰明起來的。


    沈提燈領命走出陳亦房門的時候,便去點了十個校尉,準備一路帶著去東津查案,他現下也有自己的班底了,是個校尉,都是跟他同甘共苦,在北典府司苦熬出來的人,他們彼此衝鋒陷陣,視彼此若兄弟。


    沈提燈有信心,他能帶著他這幫兄弟們,查清楚這件案子的。


    沈提燈在查案的時候,沈蘊玉與石清蓮終於登門拜訪了南康王。


    這幾日間,沈蘊玉將北典府司的卷宗和南典府司的卷宗都查了一遍,確認南康王沒犯過什麽案件之後,才向南康王遞了請帖。


    沈蘊玉並未以北典府司指揮使的名義來遞帖子,而是以他沈蘊玉的身份來攜妻訪友,這是一個和平的信號。


    南康王府自然熱烈相迎,南康王與南康王妃親自等在南康王府的府門前,來迎這位從京城遠道而來的京官。!


    第131章 古代日常


    石清蓮與沈蘊玉在拜訪過南康王府之後,便在南康王府住下了。


    南康王府內有遊廊湖麵,江南常用灰瓦白牆,因著煙雨連天,所以牆麵與遊廊上都會塗抹一種油,用以防潮防蟲,油料很香,是一種清淩淩的冷香,隨著煙雨天一起蔓延在整個南康王府,王府的牆麵上爬滿了倒鉤子白薔薇,白軟的花瓣在雨水中綻放,煙霧蒙蒙間,清涼的水霧便彌漫全身。


    沈蘊玉與南康王天天出去查這個查那個,兩個男人不知道在忙活什麽,石清蓮便由南康王妃來招待。


    南康王妃是個清冷美人,與珠圓碧潤,溫和柔軟的石清蓮不同,南康王妃骨子裏是個很強勢的人,雖說待人有禮有節,但言行舉止間卻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味道,她瞧著石清蓮是個喜靜的人,便鮮少來叨擾她,隻日日送來一些珍饈美食。


    江南的美食都很細致,比方說一條魚,他們隻取最精華的幾塊魚肉,做好了之後,擺放到盤子裏,若是做糕點,最小的能做出來隻有手指的指甲蓋大小的花苞狀,栩栩如生。


    不愧是江南,處處都是不動聲色的精致的美。


    除了品茶用膳以外,江南還有一個雅事,為“聽曲”,這兒的聽曲可不是勾欄聽曲,而是有專門的琴師與琴娘,都是清雋儒雅、出塵靜美的模樣,靠一手彈琴的好手藝,在江南頗受追捧,以為風雅。


    隻賣藝,不賣身的,若有誰家公子對琴娘出言不敬,還會被恥笑鄙夷。


    而琴師的日子在江南更好過了,琴師多是美男子,家世一般,亦或者清白人家,能請琴師的,也多是富貴人家,現下江南富庶,女子可承家業後,江南便多了一股“收贅婿”的風氣,所以琴師與富家姑娘看對眼,自此相知相伴的例子也有。


    石清蓮倒是不好點琴師,不是她不喜歡那膚白貌美的小郎君,實在是他們家沈大人吃起醋來人畜不分,可怕得很,所以她隻點琴娘來彈奏。


    琴娘也是很溫婉的一個姑娘,彈琴後便領賞走了,石清蓮閑來無事,便一個人在院中繡繡花樣。


    江南的綢緞美,甚至同一根絲線在不同的光澤照耀下,會散發出不同的光澤,據說,這是江南最近才做出來的新絲線,名喚“情絲”,寓意的是,少女一生情


    絲的變化,濃烈時明豔如火,寂靜時暗沉如霜,這等絲線極其昂貴,一匹便要百兩金子。


    據說,南康王府那位灼華郡主從江南千裏奔襲到西疆時,隨身的嫁妝裏足足帶了百匹“情絲布”,由此可見,這位郡主在南康王府中有多受寵。


    石清蓮也聽聞過那位灼華郡主要嫁的夫君,是京中裴氏的大官,裴氏祖上曾任太子太傅,京中子嗣很多,現下裴氏的父親在京中任的是刑部的官職,且是簪纓世家,名聲不錯。


    而那位裴公子——


    石清蓮想了想,隱隱有了些印象。


    她這些年鮮少出去走動,隻知道那位裴公子曾經奪過狀元,在官場沉浮多年後,主動請纓去鎮守西疆,做了西疆的郡守。


    雖然年方弱冠,但也是個極厲害的人物呢。


    石清蓮思索著那些世家八卦,繡完一方錦帕時,正瞧見沈蘊玉從院外走進來。


    他還穿著那一身飛魚服,紅色豔豔的官袍落在他身上,他自遠處走來,江南的煙雨與牆上的倒鉤子白薔薇全都成了背景,隻有那一抹紅,豔豔的落入到她的眼眸中來。


    石清蓮眼底裏便帶起了幾絲笑意,她把剛繡好的錦帕捏在手裏,一路走向沈蘊玉,待到兩人碰上,沈蘊玉便將她打橫抱起來,一路抱到屋內裏。


    因著江南煙雨天潮濕,所以屋內是點了一種叫“木香灰”的香薰的,據說這種香薰可以吸潮,空氣中有淡淡的熏香味兒,石清蓮坐在沈蘊玉的懷抱裏,把她剛繡好的手帕捧出來,跟沈蘊玉炫耀:“瞧瞧,我剛織好的。”


    她纖細的手指裏握著那方帕。


    帕子是用情絲編織而成的,陽光一照,流光溢彩,不同角度下還有不同的顏色,瞧著格外引人注目,一看便知,是那種極高昂的絲線。


    說話間,他們倆走到了矮榻旁邊,沈蘊玉誇了一句“夫人的手藝越發精進了”後,將石清蓮放在了矮榻上,自己褪下已經被雨水潤濕的袍子,轉而抱著石清蓮回到了床榻上,兩人便你挨著我,我抱著你,坐到了床間。


    他們倆在沈府也好,在外麵也好,隻要瞧見了對方,總要湊到一起的。


    “今日可曾瞧見什麽有趣的?”沈蘊玉這般問她。


    “未曾。”石清蓮打著哈欠


    道:“江南好,風景好,但瞧多了也就這樣。”


    她向來是不挑剔,不出頭的人,骨子裏其實還有幾分懶怠,她隻要有一個相知相依的愛人,有三五個好友,偶爾聚一聚,或者回娘家陪陪嫂嫂,跟哥哥說說話便夠了,並不愛四處走動。


    江南是極好的,是她不想動而已。


    沈蘊玉若是在,她還能跟著沈蘊玉興致盎然的轉一轉,沈蘊玉若是不在,她一個人欣賞這些,總覺得少了些。


    “過幾日我們便回去了。”沈蘊玉揉著她的發絲,與她道:“江南的事,快了了。”


    這段時日,沈蘊玉集合北典府司上下,開始肅清江南官場,拿人下獄,而南康王與他打配合,與他一起肅清。


    “南康王當真一點問題都沒有嗎?”石清蓮窩在沈蘊玉的懷裏,略微有些疑惑:“他守在江南這麽個地方這麽多年,竟然一點都不沾染嗎?”


    她跟沈蘊玉這麽久,知道了不少朝廷秘密,很多看起來霽月風光的大臣,背地裏燒殺搶掠什麽都幹,而南康王真的有這麽好嗎?


    “他是有根骨的人。”沈蘊玉道:“南康王妃也是為民之人。”


    其實若要看一個男人如何,隻要看他的女人如何便可,若是他的女人不上台麵,這個男人也不會強到那裏去,若是他的女人瞧著便知禮守節,那這男人也不會差到那裏去。


    石清蓮想起南康王妃,便覺得應該如此。


    南康王妃是極好極好的人,雖然他們相處不多,但是石清蓮已經隱隱感受到了。


    他們二人說著說著,漸漸蓋上了被子,沉沉的睡了過去。


    而在此時,遠在京城的沈提燈收到了一場邀約。


    邀約他的是他的舊友——他是沈蘊玉的獨子,幼時朋友其實就沒多少,一些王孫文人家裏,都不讓孩子跟他玩,後來他讀書,是在龍驤學院中讀的,交下來了幾個朋友。


    不過,他年僅十三,就去了錦衣衛裏打磨,每日被當個畜生一樣來回使,根本沒空去龍驤書院讀書,頂多回家靜讀一些書,所以與過去的那些同窗們漸漸也就淡了情誼。


    讀書是個難事,大多數人讀書都要讀十幾年的,沈提燈從六歲開始便去學堂讀書,讀到十三,才進錦衣衛,而其餘人,都是


    從六歲一直讀到二十歲,弱冠後開始去科考的。


    這也就導致,沈提燈每天庖人的時候,他們在讀書,沈提燈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們在讀書,沈提燈盯著屍體查案的時候,他們在讀書,沈提燈火裏水裏趟了一遍的時候,他們還在讀書。


    雙方漸漸也就沒了聯係,隻有些過去的情誼還在,現下收到了邀約,這些過去的情誼也就漸漸的翻湧回來了,讓沈提燈想起了他們年少時候一起去掏鳥蛋,偷看先生睡覺,在先生的書上畫王八,偷偷摸先生養的狸奴、被狸奴撓的滿臉血道也不敢說的事情。


    他幼時還是挺調皮的,因為年歲小,先生也不好教訓他,他又天生神力,一個頂十個,所以先生那幾年,也是分外艱辛吧。


    沈提燈收到邀約時,已經洗漱過、準備睡了,他火氣重,沐浴隻用冷水兜頭一澆,然後便讓冷風吹幹,現下他坐在案後,將手中的書信讀了讀,便定下了明日去赴宴的念頭。


    他將在三日之後出行去東津,陳亦陳百戶給了他三天的時間修整,做提前準備的工作,除了一些日常采買的東西以外,還讓他多做做準備。


    沈提燈便耐著性子,多搜索了一些關於那位蕭家人的事情。


    就這麽明了的一個案子,其實也算不上多難,隻是他想盡量多了解一些而已。


    月色之下,沈提燈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暗想,他這一趟去,還要將那孤女也尋到,最好都帶回京城來,做個人證。


    到了次日,沈提燈照例寅時便醒來,起身練舞,練到寅時末,卯時初,便沐浴淨身。


    他今日要去見朋友,便未曾帶刀,百寶袋也沒背,隻挑了一身武夫袍來穿。


    他選了一身天青藍的武夫袍,以皮革帶一束,足蹬武靴,手腕上綁了武夫護腕,上以銀冠而束發。


    沈提燈本來就生的好,一脫掉那沉重的飛魚服,周身的少年氣便蓬蓬的往外冒,一張玉麵瞧著比天上的月更顯眼。


    沈提燈也就是進了錦衣衛,常年辦案,沒空去這京城裏走馬觀花轉一轉,否則他光靠著這張臉,都能名滿京城。


    他親爹親娘那兩張臉可不是白給的。


    待到了午時,他便出門了,因著是與朋友出行,所以沒有帶刀劍,隻拿了一條鞭子,纏在了腰上,藏在了皮革帶下麵。


    當時正是初春,柳絮翻飛。


    沈提燈拿上友人的邀約,去赴了這一場突如其來,但又十分期待的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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