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錚麵上怒色越盛,蘇涿光向前一步,刻意緩著語調,沉聲問:“娶回來,再親手殺了嗎?”


    那嗓音冷至極,恍若深埋雪中不得窺見天光的堅冰,聞之生寒,如霜覆身。


    “啪——”


    一道清脆的掌摑聲響於堂內,連著燭火一霎明滅。


    蘇錚放下發麻的手,望著蘇涿光偏過頭受其一掌的模樣,那麵頰很快浮出紅痕,嘴角析出血絲,獨獨其眼神冷而倔。


    方才蘇錚本是盛怒之時,這一掌可算不輕。蘇涿光本是來得及躲,也可用內力護體,不至於被打成這樣,但他偏偏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受著。


    蘇錚不由得屈著手指,心軟了幾分,但欲抬手撫其麵時又縮了回去。


    這麽多年了,蘇涿光仍記恨自己。


    那年蘇家駐守邊關,戰況惡劣之時,蘇夫人戎裝上陣,護民如子,卻被敵軍擒拿要挾於蘇錚。而後蘇錚挽弓一箭,親手殺死了發妻。


    時年七歲的蘇涿光,悲恨跪在黃沙裏,眼睜睜見母親身死,萬念俱灰。


    此後父子二人關係如冰。


    蘇涿光十四歲那年離家出走,從京城孤身前往西北軍營。這一走便是六年,期間寄家書言,若蘇將軍前來相擾,他便自戕於母親亡故的沙石戈壁。


    蘇錚頗感疲憊,他背過身負手而立,遙望著窗外晦明星子,雙目恍恍。


    “夜深了。風來,送少將軍回院吧。”


    -


    長夜風疏,微許蟲鳴不已。


    風來鵪鶉似的跟在蘇涿光身後,不敢做聲。


    此時他雙手皆攥著的東西讓他有些躊躇,是否要同主子交代一下。他右手自是蘇錚交付給他的冊子,左手卻握著的是一纏金流蘇簪花。


    這簪花是他方才在馬車內拾到的,而除了喬時憐,別無他主。


    風來糾結再三,試探著出了聲:“主…主子。”


    “手裏的東西可以扔了。”蘇涿光頭也不顧地往屋內而去。


    “可…可這是……”風來垂眼瞧著那硌手的簪花,沒敢問下去。


    畢竟先前喬姑娘才惹了主子生氣,自己現在還拿著她的簪花相問,保不準會有什麽後果。


    風來覺著今日定是沒瞅黃曆,這接二連三發生的事,都讓他覺得他離英年早逝不遠了。


    蘇涿光隻當風來顧忌會被蘇錚責罰,“父親問起,就說是我的吩咐。”


    及他入屋脫簪取冠,聽風來仍駐足屏風外。


    “但,但是…”風來憋著話茬。


    “聽不懂麽?”蘇涿光語氣愈冷。


    “喬姑娘的簪花…也要一並扔掉嗎?”風來問著。


    第10章 10 、傳信


    月出東山,星鬥闌幹。


    懷玉院,臥房內燭影深深,晃過榻上闔眼淺眠的人。


    喬時憐緊緊揪著錦被,如溺水般沉浮於夢魘裏,她拚盡全力想往岸處靠去,卻如何也抓不著邊,由著駭浪席卷將她吞沒。


    心口似有重石壓住,難以呼吸。


    她夢見萬人苛責詆毀,千夫指處,眾叛親離;亦夢見重活一切皆是幻影,自己仍是荒野遊魂,孤苦伶仃。


    夢境更迭的末處,一聲細微的動靜越過耳畔,她猛地睜開眼,渾身被冷汗浸濕,像方從水中被撈上一樣虛脫無力。


    喬時憐大口喘著氣,久久才緩過神。


    她徐徐抬起手,往屋內如晝的燈火虛抓,置下的影子覆過雙眼,她定定地望著指縫間光影交錯,反複確認著自己是人是鬼。


    還好,隻是做了噩夢。


    喬時憐起身,喚來秋英燒水沐浴。


    她趿鞋下榻時,忽見案台處釘入一幽藍暗器,其上綁了一紙箋。憶及自己夢魘時聽到的輕響,看來正是此物將她喚醒了。


    喬時憐警惕地環顧四周,見之無人,她捏著絹帕小心拔出暗器,拆下紙箋細看。其上字跡鋒若利刃,筆藏風致:三日後,九暮山林獵。


    落款唯有一字,蘇。


    喬時憐收好了密信,她坐於案邊敲著指尖,陷入沉思。


    九暮山林獵?前世這場林獵,秦朔本欲帶她前往,但因此前她與方杳杳有約,她便推掉了太子所請。


    及那日,方杳杳卻失了約,其丫鬟稱之受了風寒,恐傳染於她而不敢會麵,喬時憐一連好些日都不見其人影,還為方杳杳的病憂心許久。事後方杳杳亦為此賠禮道歉,她未曾把此事放心上。


    想來那時她真是好騙,別人說風是風,說雨是雨,她全都信了。隻因她對其推心置腹,從未想過會被背叛。


    喬時憐捏著信的手心愈緊。若她猜的沒錯,當時方杳杳根本不在京城,而是喬裝打扮混在了林獵裏,在九暮山伺機接近太子!


    現下很不湊巧,她月前才為了方杳杳拒絕了太子的林獵之行,想要趕在啟程前,把自己名字加進隨行名單裏,她需抓緊時間。


    像這樣的事,喬時憐知道隻要自己開口,秦朔當即就會為自己辦到。


    但她委實不願再同秦朔有何牽扯。更何況,既然自己在別院證實了其裏有方杳杳的內應,那刺客應和東宮有關係。若屆時刺客得知她前去,興許會有所防備。


    這件事,她隻能自己想辦法。


    -


    與此同時,將軍府內。


    盞燈如豆,蘇涿光端坐榻前,身邊年長的侍女蘭澤方為其臉上抹了藥,她抱著藥瓶欲言又止。


    蘇涿光瞧出端倪:“你侍奉我母親多年,後侍我左右,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對於蘭澤,他比之其餘人耐心好很多。


    母親故去那年,他才七歲,如今連著音容也遺忘得無幾。是眼前這位侍女,不厭其煩地為他講述著母親生前的模樣與事跡,才讓他極力留住了記憶裏的片言殘語。


    “少爺…您知道,老爺他這些年一直想要同您和解。隻是男子漢大丈夫,向來都不懂得表達,所言所行與心中難免會有些偏差……”蘭澤說著,見他麵容冰冷,便知今夜父子二人怕是又提及了已故主母。


    她無聲輕歎,這始終越不過的鴻溝橫亙在父子之間,更像是陳年舊刺,愈紮愈深。


    蘇涿光默不作聲,忽聽得屋外踩碎落葉的輕響。


    “主子,主子,我剛剛把信送到喬姑娘那裏了,保證沒被其他人發現!”風來現身回稟,言辭間頗有欲邀功的自豪。


    卻聞屋內一陣死寂無音,蘇涿光未回應,連蘭澤的目光亦帶著不可思議。


    “…我沒讓你今夜就送過去。”蘇涿光深邃的眸子盯著風來。


    “啊?”風來茫然抬起頭,神色凝滯。


    “這…這夜闖閨閣,如何使得?”蘭澤微張著唇,滿麵驚色。


    風來尚未意識到問題所在,他撓了撓頭,言之鑿鑿:“傳信私會這種事……不是向來都在半夜的嗎…咳,主子,咱放在光天白日的,也不適合…”


    私會?


    誰給他膽子覺得自己傳信是約人私會的?


    蘇涿光眉目凜然,已不願再聽他辯解什麽,冷不丁道:“禁軍統領近日同我說,因皇城安穩,他手下懶散不少。明日你便去逐個挑戰,沒打完前,不得回府。”


    風來臉色一變,頓時哀嚎道:“主子我錯了!我走了誰保護你啊?”


    蘇涿光睨了他一眼,就差沒把“我用的著你來保護麽”寫臉上。


    蘭澤搖搖頭,對鬼哭神嚎的風來毫不同情。


    隻是細思之下,她反倒覺得奇怪,風來隨侍少爺這麽多年,即便少爺心思是比常人是難揣測了些,也不至於無端將少爺的意思誤會成風月之事上。


    蘇涿光夜半傳信私會一閨閣女子,這本就讓人覺著是為謬談。


    故而見風來悶悶離去後,蘭澤問蘇涿光:“少爺可是有心悅的姑娘了?”


    蘇涿光斂下眼,摩挲著藏於袖內的簪花,“受人所托。”


    蘭澤打趣道:“看來這位姑娘麵子不小,竟能請動少爺出麵。”


    蘇涿光仍答:“順路罷了。”


    待挑熄了燈,蘇涿光躺在榻上,借窗外滲漏的二三微光,望著月色。


    恍神之時,眼前再度浮現幽暗狹小的馬車內,暗香縈懷。螓首蛾眉移近眼前,軟唇輕覆於他唇上,相接的刹那溫涼猶有在畔。


    明明隻是淺淺一吻,風揉過即散,他憶起時卻覺滾燙、灼熱,一並燒著他的喉嚨、肺腑。


    這樣陌生的感官揮之不去,久久相隨。


    他覺得,他定是著了她的道。


    他其實也不知自己在惱什麽。隻是那會兒他見她因拽了他衣襟而坐立不安,便出聲勸言她,試圖幫她越過這道坎。他堂堂男兒,會過分計較一姑娘不慎扯落他衣衫?


    哪曾想,她膽大至此,竟以為自己在引導她放膽輕薄自己,她還真就這般做了。


    蘇涿光覺著無奈,她究竟把自己想成了什麽人?


    同月之下,身處相府的喬時憐在想,這蘇涿光看似不近人情,倒也是嘴硬心軟,生怕夜長夢多,自己睡不安穩,趁夜給自己送來了密信。


    她得信後思忖良久,想要前去九暮山,明日尋長兄相幫最為妥當。


    -


    翌日,月落河傾時,喬時憐掐著時辰,趁喬時清出府上朝前叫住了他。


    “哥哥。”


    喬時憐正理著官服,回頭望向她:“憐憐?這麽早,歇息得可好?我聽下人說,昨夜你很晚才回來。”


    “昨夜雨急路滑,車夫駕行得慢,故而晚了些。馬車還因此壞了車轅,我適才吩咐管家去找工匠修了。”


    她昨夜回來得晚,夜深昏暗,不曾有人見她從蘇家馬車而下。至於拖著馬車回府的車夫,其對外的說辭,她也早已叮囑過。


    對於別院刺客之事,她並不打算告知其他人。


    喬時清皺起眉,“早知如此變故,我便等憐憐一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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