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內院。


    如?無數尋常日暮, 喬時憐躺在庭院軟椅小憩,待蘇涿光下朝回府。


    她慣於聽他的足音步近, 那踏過?回廊,越過?石階, 見到她後不自覺加緊的腳步, 她已是熟悉得能自行想象出,他離她還剩多少距離。


    隻是?今日,她不知他何時從皇宮裏歸。


    困倦泛上眉眼,喬時憐望著?長天?漸暗,淺淺睡了去。而後不知夢見多少回,蘇涿光回府至她跟前的情形, 她陡然驚醒時, 發?覺眼前唯有空空雪色。


    喬時憐揉了揉被寒風吹得僵硬的手,放在唇邊輕嗬著?白霧,稍稍暖和了些許後, 她問著?不遠處的西風,“西風,蘇涿光回來?了嗎?”


    西風守在一邊,見喬時憐這?等?苦守模樣, 早就?忍不住勸言, “尚未。少夫人不如?去裏屋等?著?, 這?樣容易著?涼。少將軍定是?在回來?路上了, 很快就?到了。”


    喬時憐搖搖頭?,“我之前就?是?這?麽等?他的, 今日也如?此。”


    她盡力去以一切如?常的景象,來?消解心裏的不安。她也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直至聽見他踩在軟雪的步子一頓,“阿憐。”


    喬時憐見著?步步走來?的蘇涿光,他背對著?朦朧霞光,由著?昏色勾出的挺拔身姿。她生喜之際,不由得鼻尖發?酸,他從來?都是?她的心安之處。


    “你回來?了。”


    蘇涿光瞧著?她眼底掩不住的倦色,他輕輕撫過?她的鬢角,“讓你擔心了。”


    喬時憐未言,隻是?起身徑自解下他的衣袍帶鉤,半褪衣衫裏,她在那身處盡數探尋著?什麽。


    蘇涿光沉吟道:“阿憐…還未入夜。且眼下,不在屋裏。”


    聞及此,喬時憐的動作一頓,抬眼看著?他幽幽目光,微嗔道:“你想什麽呢?我瞧瞧你身上有沒有受傷!”


    如?今喬時憐對他身上的新傷舊疤了如?指掌,她想著?,既是?他對自己的身體不上心,那就?由她來?悉心照看。雖然她有時覺著?奇怪,他似乎比之常人,傷勢難以愈合,也易複發?。


    蘇涿光無奈道:“我是?得聖上召見,不是?入獄了。”


    他知她這?是?關心則亂。


    旋即他憶及半道秦朔求見聖上,並為蘇家求情一事,回府路上他從暗衛處聽得稟報而知悉。


    “阿憐今日在太子麵前求情了嗎?”


    蘇涿光無聲歎了口氣,想來?她真是?為他急得鋌而走險。也怪自己沒能及早察覺,才讓她遭受此罪。


    喬時憐不自覺地?斂下眼,“你都知道了…”


    回想起那時她落入秦朔手裏,她害怕得渾身發?軟,幾近是?豁出整條命為蘇家求情。而她亦料到秦朔不會為她保守秘密,離開那處暖閣後,她便找到了周姝幫忙。


    通過?周姝,皇後知曉秦朔耍手段隻是?為了見她,很是?惱怒,隨後勒令了他與喬時憐不得再有牽扯,故秦朔不敢散布他與喬時憐達成的約定,為她保守了秘密。


    “辛苦夫人。”蘇涿光撇開了話,未再言及此事。


    他知曉,秦朔目的隻是?把他調離京城,非是?要動蘇家地?位。如?今目的既成,還能順便賣給喬時憐一個人情,秦朔何樂而不為?


    秦朔雖是?在喬時憐一事上與他不和,但終究其身是?儲君,需著?目於長遠,為邊境之安考慮。


    是?以此次變故,蘇涿光知,最壞的結果便是?被削職流放至西北,並以戴罪之身赴往邊境前線。而蘇家在西北的影響力非一日而成,此舉若傳到軍營,難免會引起憤然,影響軍心。


    值此敏感時期,邊境不安,意味著?江山難保,在這?一點,直接影響到秦朔的利益。縱是?有著?方杳杳煽動他的話,秦朔還未到色令智昏的程度,否則他便不會是?大晟培養了這?麽多年的儲君。


    蘇涿光明白,眼下非太平盛世,蘇家這?把守衛河山的劍尚有用武之地?,他需要防的不是?秦朔會暗害他,而是?在他離開京城後,秦朔會對喬時憐做什麽。


    喬時憐細細理著?他的衣衫,直至秋英來?報,“少夫人,都準備好了。”


    “好,我知道了。”


    喬時憐眉眼一彎,牽著?蘇涿光的手至屋內。


    得見桌上數道熱騰小菜,即便非是?珍饈美饌,卻溢著?誘人香味。


    蘇涿光這?才知,她拉著?自己進屋時步伐為何雀躍,原是?早有這?番準備,欲與他共用晚膳。


    “這?滿桌的菜,是?你做的?”他由著?她帶他坐於桌邊,問道。


    “是?…”喬時憐哂笑著?,把袖指著?桌邊的白糖糕,“是?我做的。”


    “其他的,是?我看著?蘭澤做的。”


    畢竟她生來?進夥房的次數屈指可數,要讓她做這?滿桌子的菜,她覺得蘇涿光應該會擔心,將軍府是?不是?要被她點著?了。


    蘇涿光循著?她所?指的糖糕,拈起便咬了一口。


    喬時憐便緊盯著?他的動作,眼也未眨半分。


    這?白糖糕做法簡單,那時在九暮山上她吃過?後,回到相府借著?閑暇時日學了學。不過?因她麵薄,在烹飪一事上又?對自己沒什麽信心,在相府做過?後,她未敢拿給別人嚐試,故蘇涿光是?她第一個食客。


    喬時憐目光盡是?期待,“好吃嗎?”


    蘇涿光頷首,“嗯。”


    “真的?”


    她坐於他身側,瞄了眼那食盤裏的白糖糕,“那個糖粉我也不知道放得合不合適…”


    話還未完,她晃眼瞧著?跟前影子逼近,灼烈呼吸裏,他已是?倏忽落下一吻,尚是?沾著?糖糕的點點絲甜揉進溫軟。恍神?之中,喬時憐下意識伸出舌在他唇畔舔了舔。


    很甜。這?是?喬時憐的第一反應。


    未幾,蘇涿光挪開麵:“味道如?何?”


    喬時憐反應過?來?他做了什麽,頓時羞紅著?臉,惱道:“你…好好吃飯!”


    蘇涿光一本正經地?道:“是?阿憐說?,不知味道合不合適的。”


    經由他此言,喬時憐抑製不住想起,方才她在他唇處得來?的甜膩,隨即她別過?頭?去,“太,太甜了!”


    蘇涿光垂眼看著?指尖捏著?的糖糕,“我覺得剛好。”


    燭火微搖,屋內暖意融融,將窗外寒風阻絕。


    此番二人共同用膳,起初喬時憐還能裝作無事,同他嘟囔小鬧,後來?她忍不住一直為蘇涿光夾菜,目光也不舍從蘇涿光臉上移開,一副根本未有心思進食的模樣。


    “多吃些。”她說?道。


    蘇涿光持箸配合著?她,卻發?覺她眉眼處凝著?的愁色便越發?顯露,便也知她在不安什麽。


    他隻得道出今日定局,“聖上此次要我盡快離京。”


    喬時憐不由得垂下了麵,不敢與他對視,艱澀問道:“…盡快是?多快?”


    蘇涿光:“明日一早就?出發?。”


    話落,他向她再次作保,鄭重言之,“阿憐,戰事平定我就?會回來?。”


    喬時憐難掩低落,“嗯,我知道。”


    明日…也就?是?說?,她隻能和他相處一個夜晚了。


    蘇涿光緩聲交代著?,“府上有父親,朝中有季懷安,後宮有姑母,京城還有禁軍統領陸昇,他們都會護著?你,你不用害怕。”


    他把她的一切安排得妥當,護得周全,可他呢?


    她驀地?揚起臉,梨花帶雨,“你知道我最怕什麽。”


    比起這?離別難舍的悲,她最怕的是?他殞身戰火,陰陽兩隔。


    蘇涿光以指腹徐徐拭著?她不斷湧出的淚,柔和著?聲,“阿憐,我不會有事的。”


    默聲流淚間,她忽的想起被蘇涿光存放在閣間的佛珠,她當即站起身,欲往外而去,“你先吃著?,我去去就?回。”


    若是?人力難為,求於神?佛,未嚐不可。


    喬時憐心想,既然妙善寺的慧禪大師能看出她的前世因果,這?佛珠說?不定就?能保護蘇涿光。哪怕聽起來?有些荒誕,一串看似平平無奇的佛珠,戰場之上,向來?刀劍無眼,如?何能護佑?


    但她不得不信。


    -


    尋至狹窄閣間,淨染無塵。


    喬時憐提著?燈步進其裏,因這?是?蘇涿光平時儲放雜物?所?用,喬時憐從前沒來?過?,她還是?頭?次來?到此處。


    與她想象中截然不同,此處與其說?是?為雜物?儲放之所?,不如?說?是?縮小版的書房。隻是?這?裏擺放齊整的非是?書籍古頁,而是?各類器物?珍玩。


    不多時,喬時憐便認出,這?裏陳列的盡是?她當初為道歉,送去將軍府的賠禮。彼時那木箱滿滿當當,裝了不少喬時憐從商鋪裏搜羅來?的寶貝,竟是?被蘇涿光搬到了此處閣間,還如?此用心放置。


    回想起她與他同住的院子,一處一落都極為講究,典雅之至。而她在蘭澤處了解過?,蘇涿光對住所?要求不高,也不曾有修飾的心思,連著?將軍府整處府邸的風格,亦是?以恢弘大氣為主?調,簡單明敞即可。


    蘭澤說?,是?蘇涿光去相府提親後,回來?揪著?季琛,讓他夙興夜寐,趕工繪製出了重修圖樣,交由工匠改造,始才在大婚前有了這?座與將軍府風格迥異的院落。


    如?今這?閣間裏的陳設布列,雖是?不及季琛所?設,但她亦能在這?地?上反複挪動的劃痕裏,想象出那時蘇涿光獨身在這?小小閣間,思考著?如?何放置,如?何把她送給他的東西精心布好。


    這?樣的蘇涿光,怕是?世人從未見過?。


    卻是?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喬時憐為之恍惚,她漫不經心尋著?裝佛珠的漆盒,無意間拂落了一絹布包的軟物?。


    她躬身拾起,正欲放回原處時,忽見那絹布露出一角裏,那繡樣極其眼熟。


    喬時憐心下生疑,回過?頭?把那絹布拆開,發?覺其裏裝了一個小巧荷包,色呈淡青,肉眼可見那縫製的針法稚嫩。


    ——這?是?她十歲那年,給自己做的荷包。


    喬時憐怔住了。


    回憶如?潮水襲來?,她想起來?了,她什麽都想起來?了。


    往事一幕幕穿連,她知曉為何前世裏,蘇涿光回京時參加的第一場宮宴,便上前問她是?否為喬家的二姑娘;也知曉為何明明算是?素不相識,蘇涿光還會來?為她收屍。


    她曾把這?荷包,贈予時年十四的蘇涿光。


    第52章 52 、離別(雙更合一)


    七年前。


    適逢梅子黃時, 倏忽驟雨至。


    “這天怎麽說變就變…姑娘,咱們先?到這裏避雨吧。”


    秋英牽著喬時憐一道至簷下避雨,她甚至小心將喬時?憐遮於身後, 以防簷瓦下濺落的水珠弄濕自家姑娘,又四顧著周處環境, 擔心其衣裙蹭髒。


    彼時?喬時?憐尚且十歲,即使?秋英照顧得她小心謹慎, 她亦按捺不住好奇張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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