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與路邊年輕大學生擦肩而過。


    一邊是傘下玩鬧說笑,另一邊,深沉濃重的車內,如兩個世界。


    男人手肘慢放至車窗上,褐色眼眸靜靜望著這座城市繁華夜景,心中卻無端響了兩聲那戲台上的嬌娥唱腔。


    蘇恩幼。他盯著車窗外街景,心中無端默念了一聲這名字。


    風起得更大了些,段淮敘思緒回攏。


    小姑娘還在等他回答,而他卻隻是記起前兩月家中同他說起這門婚事時的場景。


    段淮敘向來不怎麽愛喜相親,家中以前的試探和提議他從沒應答,本來這次也不準備應。


    直到老爺子無意說:“蘇家那丫頭我是真中意得緊,可要她配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孫兒我也不願,那不是白瞎了人家這麽好。況且家裏幾個也都快比她小,唯獨一個嘉熙……”


    說起安嘉熙,老爺子眉頭微鎖,搖了搖頭。


    “愛玩,不定性,不是個能成大事且負責任的。淮敘,你和蘇家那小丫頭也有昔日情分在,輩分上其實也可以,你看,你對她……”


    言下之意便是,他要是有意,自己願去做那個主。


    段蘇兩家有著上一輩定下的親事。


    這事要不出意外,老爺子自然是想自家最優秀的人能把那位蘇小姐迎娶回來。


    隻是他們家老五脾性難測人又少言,家裏就怕他沒有想法。


    段淮敘當時在看文件,本是沒在意,可就這麽一句,眼瞼抬了起來。


    他那段時間才知道,他們分手了。


    而且,蘇笙安還和安嘉熙鬧得不太愉快。


    這事當時傳到他這兒來已是半夜,段淮敘作為段家長輩,深夜裏披上大衣接到電話要前往勸和,印象裏向來好說話的兄弟蘇笙安急得赤頭白臉上來就一頓說:“老五,你看看這是什麽事?你的好侄兒去年不是還在和我們恩幼談戀愛?怎麽今天就在這種地方了,酒吧,招蜂引蝶左擁右抱,成何體統。”


    他氣,不僅是氣安嘉熙如此放蕩。更是氣,過去三年小妹瞞著自己談戀愛,卻談了這麽個貨色。


    哪怕是人家長輩段淮敘本人親自前來,也撲滅不了他心中半分火氣。


    當時club卡座前,段淮敘隻看席間坐著低頭埋首分外沉默的侄兒,可頭一次的沒有過問或是問責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隻是心中有想法,他是分手了。


    如今半年過去,蘇恩幼在人前已不會輕易表露情緒,更不會再談及過去那段感情。


    可不知何的,段淮敘忽而問:“你和安嘉熙,是為什麽分手。”


    第9章


    蘇恩幼並不知道段淮敘會問這些,她略顯為難地往旁看了眼。


    “怎麽。”段淮敘問。


    蘇恩幼:“我沒想到你會好奇這件事。”


    本來想著像他們這個年齡的人大抵對這種小孩子家家似的分合不感興趣——


    事實上前幾次見麵他也確實給她這種感覺,沒有過問過他們感情上的事,也一點不關心他們戀愛還是分手,連帶著好像一點也不關心她這個人。


    可如今看來,他也同高嶺雪跌入凡塵。


    竟也會關心這些繁瑣。


    段淮敘輕輕扯唇:“不是你先問我要什麽稱呼麽。這個問題的答案,應當與他有關。”


    聰明的人講話從不用打開天窗。


    這麽一言半語,她也懂得他意思。心中不免道,不愧是老狐狸一樣的老男人,和他講話可真是要打起十萬分醒,隻有這樣才不會被拿住、捏住。才能勉強看似遊刃有餘,妥當地同他句句接招。


    可現在什麽也沒叫他露出來就算了,反倒自己還被將了一下。


    但這些事同段淮敘講講也沒什麽,她本就有心想跟他敞開天窗說亮話,現在他問這些,她自然順坡答。


    “那我今天和您說了,您別告訴任何人。”


    段淮敘嗯一聲。


    “大年過後的元宵節,我們照往常回北京參加一場同學聚會。是他學校的同學包括我幾位室友了,您也知道,我和他不同屆,他那邊都是些學長,但我們兩邊關係好,這幾年也時而一起聚會。今年還是一樣的流程,我跟他說好了等過完這個年我把他的身份公開給爸媽,他也和家人說女友是我,我們甚至約定好了畢業後打拚多久結婚、結婚後房子買在哪,我說過的,隻要他認真待我,我也會拚盡一切去和家人抗爭,爭取和他在一起。”


    蘇恩幼娓娓道來這些事,像是回憶,神色專注望著遠處。


    段淮敘就盯著她的臉,看著她細說。


    說到這,蘇恩幼卻頓一下,蝶翼一般的睫毛垂了下:“那天,我看見他和我們□□的組長談笑有加,行為舉止間並不像普通朋友該有的。嘉熙他在交際上向來玩得開,朋友多,這我知道。當年我也多少是因為他那種人格魅力才喜歡他的,後來也知道他身邊紅顏知己不少,我一向沒有怎麽管過這些,可那天也不知什麽情緒就上頭,直接掀開了這件事說。”


    “後麵的,您也應該多少能猜得到了。我當著朋友的麵查了他手機,發現他列表的一些事,跟他哭鬧說這件事,鬧得下不來台。安嘉熙是個好麵子的人,當時一句也沒吭,我看他那態度也就直接走了,他卻沒有像以前一樣出來尋我,我想,我們之間可能也就走到這兒了。”


    蘇恩幼抬起眼看他,平靜沉穩的男人也就洗耳恭聽,半句也沒打斷。


    竟是沉靜得,她乍然安靜也有些不習慣。


    她又扯唇:“抱歉,讓五哥見笑了。”


    段淮敘:“你不用向我道歉,說起來,感情到了如此。你也不用太難過。”


    “不會,我與他分手已經快半年,對我來說早就過去了。”


    段淮敘垂下眼眸,唇角扯扯。


    蘇恩幼又問:“您現在又笑什麽。”


    “我笑,是我們上一個問題的答案也應該已經有了。”


    蘇恩幼眉頭微微訝異挑起:“上一個問題,我?”


    段淮敘看她,褐色眼眸裏難得有一絲情緒在流轉。


    蘇恩幼也察覺了到。


    她立馬意識到,他們上一個問題是討論她對他的稱呼,這個問題她在試探他的意思,被段淮敘反問了回來。


    而現在這一出下來,她下意識喊他五哥。


    有關對他稱呼這件事。


    她自己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她更想喊的,是五哥。


    本是想套一下段淮敘的信息,沒想到反被他給套了一下。


    蘇恩幼臉頰當即有些紅,看向別處。


    “你耍賴,明明是我問你的。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段淮敘低頭撫了撫自己腕骨上的手串,微有磨損的沉香珠,此刻摩挲在手中竟意外地有溫熱之感,如他體溫,向來冷涼,頭一回會有溫度。


    “你這個問題,是在問稱呼,還是問我們的婚事?”


    一語雙關的話。


    令蘇恩幼本來平穩的心跳驟然驚提一下。


    像水珠驟然被指節戳破,什麽底牌都露在了外麵,一點不剩。


    交集這麽久以來,包括雙方家裏也在不停試探,而他們兩個當事人卻從沒點明來說過,此時,終於被他提起。


    蘇恩幼忽然覺得肩膀有些麻意,從後椎骨一直泛到天靈蓋,直到慢慢沿至肩膀。她真的覺得段淮敘這人有種能力,隻言片語,輕言細語,卻突然點中人命脈,仿佛捏住了她七寸,叫人動也動不得。


    段淮敘說完便平和隨性地望著她,蘇恩幼卻一字也講不出。


    北京十月的風還吹在耳側,溫度微涼,身旁更有秘書聽著他倆談話。


    蘇恩幼卻覺人無法冷靜下來了,側過眸:“你,怎麽突然提這個。”


    他們是有婚約不假,但那也隻是段家那邊試探性的提及,並且對象也沒定下來。隻是段爺爺委婉提說覺得淮敘合適,想向她父母薦段淮敘這個人選。


    蘇家父母不舍女兒,卻也欣賞這位女婿。


    不得不說,除去年齡,段淮敘確實是很好的適婚人選,條件背景合適,人品也有佳,他們兩家打交道十幾年到現在,他是個什麽人蘇家父母再清楚不過。


    所以,即便認為此事稍有不妥,但蘇家這邊並未完全婉拒下來。


    而是模棱兩可地給了模糊答案,這事一拖再拖,就那麽曖昧了下來。


    而此刻段淮敘突然提起,給了人一個措手不及,並叫人不知如何回答。


    段淮敘輕彎下唇:“不現在提,那該什麽時候。我們兩位當事人好像也從沒有提過。”


    蘇恩幼微微壓抑不太平靜的呼吸,輕聲說:“其實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但確實是還沒想好。”


    段淮敘輕垂眼眸:“嗯,理解。不過你沒有想好的顧慮,是我的年齡,還是,婚姻本身?”


    蘇恩幼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提出,雙方之間敞開說亮話,很多事會那麽直白地講了。


    說實話,她對他私人上的還沒有那麽熟悉。


    不知他的個人習慣也不知他這個人的日常性格。她隻知道,他是安嘉熙的叔叔,是哥哥的好友,再就是……她年幼時分見過的人。


    其實那天回家後看到外麵停的那輛賓利歐陸時她就隱有預感。


    段淮敘來了她家,是和她哥哥會麵還是見她父母?再或是直接來提親的?


    她不知道。


    所以進門前確實萬分忐忑。後來才知,他是為家母生病一事,心當即放了下來,可隨即又升起無數對這件事的忐忑和猶疑。


    她忍不住想對方是什麽想法,對這件事又是什麽看法,對她又做何態度。


    他又是否,看得上她。


    無法否認,婚約落他倆身上這事確實挺離譜的。


    可恩幼還是在意像他這樣一個成熟的男人,對她這樣的小姑娘會抱有什麽印象。


    蘇恩幼說:“你是安嘉熙的叔叔。”


    段淮敘:“是。”


    “我們以前,也有過聯絡。”


    “是。”


    他應著,也說:“所以,你是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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