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描淡寫的語調,卻?讓蘇恩幼背脊一下僵直了,跟背後?偷偷講人壞話被發現似的。


    而段淮敘也終於忙完,很認真地看向她。


    蘇恩幼說:“原來你是大老板啊。”


    她一直知?道?他身份很高,可不了解段爺爺家裏的產業有哪些?,更不接觸,直到了解了自己進入top前200企業工作的好友嘴裏的他,才隱約有那?個概念。


    段淮敘聽了,整理桌布的手略有停頓,眼睫也略有扇動。


    “怎麽,你是不太滿意?我的工作,還是,對?我的商務方麵有什麽提議。”


    蘇恩幼:“沒有不滿意?。隻是覺得?,很抱歉,不該讓你幫我發朋友圈。”


    蘇恩幼每晚都要喝一杯熱牛奶,有助於她睡眠。


    曾經這件事基本都是她家裏人做,現在到了他這兒,都是段淮敘親手來辦。


    他也拿過一個瓷杯,將剛溫好的牛奶倒入其中。纖長指節做這些?很好看,他低著頭,身著黑色家居服忙這些?事的畫麵也很溫潤,如果不說,誰能看得?出他工作上是像朋友形容的那?種。


    他聽著,嗯一聲?:“為什麽?”


    “我才知?道?你平時工作上那?麽嚴謹,也有一些?規章製度,你的微信裏肯定都是自己商業夥伴。我還讓你發那?個……”


    蘇恩幼覺得?自己像兒戲一般,聲?音越來越小。


    她自己都覺得?有點羞恥了,關鍵是段淮敘也沒有說什麽。


    她知?道?,這事,估計都傳開了。


    段淮敘笑笑。


    “朋友圈而已,有什麽。不就是拿來分享日常的麽。”


    他把牛奶推到她麵前,手裏的杯蓋也蓋了上去。


    蘇恩幼心想,或許,那?也要看是什麽類型的日常。


    但她說:“以後?我多少會知?道?分寸的。”


    段淮敘扯了扯唇,也終於抬眸看了她一眼,忽然?說:“別動。”


    蘇恩幼瞬間不動了。


    他也盯著她的臉,伸出指節,輕輕幫她拿下臉上的一抹小殘渣。


    “剛剛吃什麽了,都吃到臉上了。”


    蘇恩幼想,大概是回家路上的零食。晚飯前肚子餓,吃了餅幹。


    隻是那?一刻也不知?哪來的念頭,她又說:“她們?和我說。”


    段淮敘問:“說什麽?”


    “說你,工作上很可怕。”


    “可怕?”


    段淮敘說:“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都那?樣說。她們?,說你不愛笑,平時看一個人的眼神也很讓人畏懼,說你做事認真,老板範很重?。”


    段淮敘垂眸,也拿著手裏的濕毛巾擦了擦手指,然?後?,又把手帕輕輕擰幹。


    “可這也是她們?對?我的評價,也不是我自己要她們?畏懼的。”


    “那?也是因為你的外在給人的感覺。”


    “我的外在。”他看她:“你覺得?我很可怕?”


    蘇恩幼心髒緊了緊,搖頭:“倒也沒有。”


    “那?不就好了。”


    “所以我才好奇,你工作上真的是她們?說的那?樣嗎?那?麽嚇人,搞得?我都不信,因為我的認知?裏不是這樣。”


    “那?麽,你信你自己的認知?不就好了。”他道?:“或者說,什麽時候你自己來我公司試試?陪著我上兩天班,親自看看,不就有答案了。”


    她知?道?他在跟自己打趣,說:“那?我可真要祈禱自己,以後?千萬別有工作單位落你名下,不然?,可不得?被老板給凶死了。”


    段淮敘垂著眼瞼,笑了半晌,也說:“可是,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凶你了?”


    -


    那?兩日,位於護國寺大街的熊老私人院子裏很是熱鬧。


    熟人師哥師姐們?都來為老師慶生,大家舉辦了一場小型宴會,買了壽桃蛋糕,也準備了晚飯。


    飯宴結束後?,在鋪滿熱氣的排練室內,各路學生為給恩師助興,也順便展示自己畢業以後?的成就,皆自發表演起自己的才藝。


    有唱小曲的,連翻跟頭的,二人轉的,也有眼神清亮犀利對?唱京劇的。


    一時,滿園熱絡。


    外街寒冷,裏室卻?暖和得?緊。


    就是這樣的氛圍裏,蘇恩幼單獨找了個躺椅拉到屋外的門檻邊,搖搖晃晃著,也是趁飯後?酒熱之時趕一趕身上的熱氣,可明明是唱的京劇,耳邊卻?傳來似遠似近的蘇州評彈聲?。


    有一瞬仿若回到戲台。


    又是那?一曲《鶯鶯拜月》,悠揚婉轉,一時如回了江南一般柔美的嗓音,青石板、流水、小船。


    而蘇恩幼就坐在春日的竹椅裏。


    同樣是搖搖晃晃,卻?又不完全是椅子在搖,睜眼間,隻見一片清幽湖景。


    她回到了少年?時分在家門邊的小湖上練習唱腔,人在搖搖欲墜的竹船上,遙望著,也靜聽著。


    船邊好像站著一人,她卻?又看不太清。


    隻知?道?耳邊唱著的那?曲評彈一直未曾停歇,那?是她與段淮敘當日一同聽的,她印象深刻。可記憶最為清晰的還是以前多少次被師傅打板子,罰著練功,她身上都是傷痕,哭成了淚人也沒有轉變。


    “恩幼。”忽而,身後?有人喊她,她也扭過頭去。


    剛才站於船頭的人不知?怎的入了這船簾,和她一同搖晃著,也共處一室。


    段淮敘手裏拿著藥膏,幫她擦傷,也說:“疼不疼?”


    蘇恩幼有些?出神,卻?也看他像自言自語一樣說話:“我們?恩幼,總是這麽嬌。也受不得?半點委屈。”


    “放心吧,以後?我會護著你的。”他輕輕撫著她頭發,竹船的簾子也隨風吹動。他穿著黑衣,熟悉的那?身襯衣,仔細辨認才知?好像是雜誌封麵上的,又像是那?天溫泉池邊的。


    總之很禁欲,很帶感。


    他依舊是膝蓋跪地,一切以她為主的姿態。


    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腕心,低聲?呢喃:“恩幼,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五哥……”


    “還喊五哥?”


    “是不是應該改口了。”


    蘇恩幼想講話,又發現自己此時開不了口。


    那?人也捏住她下巴,輕聲?說:“結婚這麽久,是不是也該履行一下夫妻義務了?”


    蘇恩幼心跳很快,也緊緊提起。可唇被他封住,什麽感官上的事物?也全部一致了。


    江南小船還在湖麵搖搖晃晃,珠簾遮擋,岸上沒有一人能看見這番景象。外麵忽然?落了雨,雨水細細密密淅淅瀝瀝打在碧綠的水麵上。


    如晚風來急。


    卻?又不知?究竟是這雨水急,還是其他更散散碎碎的聲?音更急。


    蘇恩幼眼眶都泛紅了,指節攀著他的肩,也緊咬著唇。


    台上昆曲還在唱,詞像淫曲,一句句傳入蘇恩幼耳中,叫她都不知?這唱戲的人究竟是自己,還是誰。


    她知?道?自己實在是受不住了,拚命說五哥,五哥。之後?,是遠處的聲?響驚動了她,彈琴的人收了琴,也不知?道?是誰劃出一道?刺耳的聲?。


    她乍然?驚醒。


    哪還在什麽江南雨後?的船上,又哪是春日,這是冬天的老庭院,她坐在老師的院子裏,聽著那?些?師姐彈唱。


    屋內的氛圍還在繼續,大家談笑言歡。


    可蘇恩幼人陷在溫熱的椅子中,小臉泛著紅,半天也沒從情緒裏回攏。


    明明外麵溫度低得?要命,她的臉蛋卻?憋紅得?要緊,就連內心也是空的。


    一種異常的、又說不上來的空虛。


    明明情緒上很高漲,可心裏有一塊地方陷落了進去,緩了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恩幼,你怎麽了?”


    “怎麽在這睡覺呢,不怕冷啊,快趕緊進來,或者披個毛毯,千萬別著涼。”


    有師姐出來找她,也給她帶了毛毯。


    蘇恩幼說:“謝謝師姐,但我暫時不冷。”


    “嗯,這沒到晚上的可千萬別睡多了,五六點睡久了不好,白天睡覺腦袋疼,還影響晚上睡眠。”


    “嗯嗯。”蘇恩幼應著:“我知?道?,謝謝您。”


    對?方很快走了,蘇恩幼重?新?靠回椅子,卻?還慢慢回味著剛剛的夢,背脊慢慢陷回去。


    不知?怎的,想到段淮敘那?句——


    -恩幼,真的很喜歡你。


    段淮敘從來沒有現實中跟她這樣講話的。


    也不會是他這樣的人會講的話。


    可為什麽會從心裏冒出來?是她心有所想,還是冥冥印照了他本人的內心?


    五哥,現實中會講出來那?樣的話麽。


    她感覺自己骨頭都還酥著。


    可惜了,沒有實戰經驗,夢裏到了關鍵時刻就跟進入盲區一樣,掉了鏈子,就剩個大概模糊的感覺。


    也是這樣,這個傍晚才顯得?足夠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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