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又看一眼穆景行,悻悻道:“大哥,我先去娘那邊了。”


    “嗯。”穆景行輕應一聲,轉身回了羅漢榻上拾起兵書,認真研讀。


    直到佩玖跟著妙翠離開,屋門重新闔上,穆景行才將兵書放下,眸色森沉。


    第7章


    廊腰縵回, 迤邐向前, 清晨才灑掃過的廊道, 如今又落了幾片深秋未盡的敗葉。


    穿過前院兒的遊廊, 佩玖跟著妙翠來到偏堂。


    “娘, 表姨母。”佩玖朝著兩位在座長輩微微頷首算是施禮。其實打從一進門她斂了一路的悻悻之色, 便算是給這位不討喜的表姨最大的敬意了。


    此時的佩玖, 臉上隻餘乖巧懂事的溫柔笑容,黑眸清澈如水,看不出半點兒厭惡情緒。


    柳氏忙起身迎過來, 雙手握上佩玖的手,一臉熱忱與驚歎:“這才多久未見,怎的佩玖這孩子竟好似修了仙下了凡?”上回登門時柳氏便未見著佩玖, 算起來至今也有快一年未見了。


    “哎, 快別誇這孩子了,經不起誇的~”菁娘不敢當的笑笑。雖說心裏明白這位是逢人便挑過年話說的主兒, 但其實佩玖的變化連她這個當娘的也意外。故而菁娘也信這話多半出自柳氏真心。


    柳氏心喜的將佩玖上上下下看了許久, 才忽地想起正事兒來, 忙拉著佩玖往自己的座子前去, 邊說道:“佩玖啊, 快來看看表姨母給你挑得一門好親事!保準兒是個如意郎君。”


    佩玖被動的跟著柳氏往前去, 心中也早做好打算:過會看過畫像後,她在對方身上挑些瑕疵出來放大,然後婉拒。反正娘說了, 是尊重她自己意見的。


    那畫兒在柳氏的手中從下至上小心翼翼展開, 佩玖唇邊掛著虛偽的甜笑,腦中飛快總結著婉轉拒絕的說辭。當那副畫像的臉終於露出來時,佩玖麵上的表情僵住了……


    畫上公子清風朗月,風姿迢迢。隻是這副嘴臉,佩玖卻看的有些夠了!


    杜茂遠,她前世的第一任夫君。


    怪不得古人說孽緣是劫,可渡不可躲。便是如今她再活一世,杜茂遠這個陰魂也依舊不散。這輩子她不去找媒人,媒人卻帶著他的畫像找到家裏來了!


    憤懣之下,佩玖一把奪過柳氏手中的畫像將之卷起放在一旁,她委實不願再看到這張可憎麵目!


    而看著這幕的菁娘,卻有些不解佩玖的這個失態舉止。畢竟隻是相一幅畫,若是喜歡便笑著點點頭,若是不喜說兩句托辭推拒便可,何故要將畫兒搶過去?


    “玖兒,你覺得這位杜公子……”菁娘小心試探。


    不等佩玖回過神兒來,柳氏忽地一拍巴掌叫起了好:“哎喲~我就說嘛!這位杜公子跟咱們佩玖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呐!”畢竟以柳氏多年的做媒經驗來看,若是姑娘不喜歡人家公子,便不會如此激動,更不會失態奪下人家公子的畫像。


    奪下畫像,這意思可不就是收下了?


    經柳氏這麽一說,佩玖驀然醒魂過來,無語的看著表姨母。


    她和杜茂遠天造地設?嗬嗬。佩玖心中苦笑,別過頭去,上一世的畫麵在腦中接連浮現……


    上輩子甫一及笄,佩玖便找了個私媒給自己說親,那婆子得知她是將軍府的小姐後,立馬拿出了壓箱底兒的好資源!其中家底與自身最出眾的便是這個杜茂遠。


    杜茂遠雖隻是尚書右丞杜家的庶子,但正如柳氏先前所說,杜大人的正房夫人並無所出,出身高門的杜夫人允了老爺納妾。這妾室倒也爭氣,進門兒堪堪一年便生下了個大胖小子!杜大人將這兒子寶貝的跟祖宗似的!


    客觀看來,杜茂遠的確要門楣有門楣,要樣貌有樣貌,初接觸時品性看似也不錯。佩玖覺得於公於私這都是個頂好的良配,故而分外珍惜。


    不久,兩人便成親了。


    佩玖剛嫁去杜家時,一切也還好,杜茂遠雖未與她如膠似漆,卻也算得上相敬如賓。可這安生日子過了還不足半月,杜茂遠便越來越不願著家了!


    起先是日出離府日落歸,那時佩玖總算還能跟他一起用頓晚飯。後來便是不至夜半不歸家,一日三餐佩玖獨自用,有時熬燈點蠟的挨到他回來,換回的也隻是一句:乏了,有話明日再說。


    然而明日雞叫,人便已不見了蹤影。


    佩玖幾次試著與杜茂遠溝通,想問問是不是進門兒後自己做錯了什麽?不然他待自己怎會與成親之前宛若兩人?


    然而杜茂遠從給不出任何解釋。是以佩玖漸漸開始疑心相公是否在外頭有了相好?


    接下去,佩玖尾隨了杜茂遠數次,卻發現杜茂遠除了跟好兄弟品茗飲酒作畫外,並未與任何女子有過過密接觸。青樓妓坊之類的風月場所,他更是不屑沾染。


    這下佩玖便想不通了……


    第8章


    這種近乎守活寡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年, 佩玖終於沒有氣力再與杜茂遠耗下去了。


    那夜, 她等到三更才等回了杜茂遠, 然後平靜的同他說:和離吧。


    夫妻情份已然疏淡至此, 佩玖原以為杜茂遠該是等這句話等了很久。佩玖滿心以為自己痛下決心說出這三個字後, 他們能痛快的放彼此自由。


    然而她錯了, 杜茂遠不肯點頭。然而他也沒有好言挽留, 隻是罵她蠢!


    杜茂遠說她不過就是個隨娘改嫁的拖油瓶,放棄在杜府過少奶奶的日子,便隻能回將軍府繼續過寄人籬下的日子, 每日礙穆家人的眼而不自知。


    如此,佩玖對杜茂遠的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原來他心中從未對她有過半分尊重, 更莫說是愛意。


    杜茂遠不同意和離, 她隻能陪他慢慢耗,但她絕不願再在杜家過一日。當夜佩玖便著手收拾東西, 天一亮雇上馬車就回了將軍府。


    家人幾番勸和, 然佩玖心中明白, 這並非一般夫妻鬧別扭能床頭打床尾和的問題, 而是杜茂遠打從心裏就根本不想要這個家!他娶她, 隻好像在完成某種任務。


    杜茂遠幾次上門試圖挽回, 也皆吃了閉門羹,耗了半年,杜茂遠深知挽回無望, 終是點頭同意和離。


    佩玖如願拿到了放妻書, 隻是直到死也不知杜茂遠到底是為何那般待她,這個迷團困了她許多年。


    “玖兒?玖兒?”


    菁娘接連的兩聲呼喚,將佩玖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看看娘,又看看柳氏,突然眼珠子滴溜一轉,似有精光閃現!


    接著便露出個嬌俏的笑臉兒,無比乖巧道:“娘、表姨母,這位公子看起來相貌堂堂,的確是位難得的良人。隻是現如今隻有佩玖看了公子的畫像滿意,卻不知公子會否對佩玖也……”


    說到這兒,佩玖低了低頭,桃腮泛著紅暈。


    “哎呀,這可真是太妙了!”想到杜家許給自己的大筆酬金,柳氏激動的心都快要跳出來!


    當然,她嘴上卻不能說杜茂遠一心與將軍府結親之事,便隻寬慰道:“佩玖盡可放寬了心,以你的容貌啊,沒有誰見了不覺賞心悅目的!你隻管讓丫鬟取幅畫像來,表姨母今兒個便給杜公子送去!”


    一旁的菁娘臉上似笑非笑的,說不清是該為女兒如此欣賞這位杜公子而高興,還是該為女兒大了心便不在娘這兒了而難過。她隻是接了柳氏的話,衝著一旁的香筠吩咐道:“去將小姐的畫像取來。”


    香筠正想領命退下,卻聽佩玖說道:“我隨香筠一同去!”說罷,佩玖衝兩位長輩笑了笑,轉身拉著香筠一同出了偏堂。


    依照大梁的習俗,成年男女皆要請畫師為自己畫上一幅像,以便相親前讓媒人先拿著畫像試探一下各方意願。故而在佩玖及笄之時,穆閻便請了京城最好的畫師,為她畫好了一幅。


    半柱香後,香筠便帶著這幅畫回了偏堂,將畫交到柳氏手中。


    柳氏打開畫卷讚歎一番,然後將畫又收好,接著便向菁娘請辭離開。出了將軍府後,柳氏命馬夫直接往尚書右丞杜府駛去。


    柳氏到時,杜茂遠剛好不在府中,柳氏隻好先將畫像托付給下人。


    晚上杜茂遠回了府,下人將畫像呈上,杜茂遠便拿著畫像去了書房。他從未見過佩玖,故而對此畫像也甚是好奇。


    當初選中佩玖時,那也是經了一番細細比對的。


    以杜家的門楣若是娶得太低了,不隻有失顏麵,杜茂遠的爹也定不會同意。可若是娶的太高了,杜茂遠又擔心日後對不住夫人時,娘家勢利便成了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劍!


    是以,佩玖的尷尬出身對於杜茂遠而言卻是剛剛好!她既有將軍府小姐的名號,又不是穆家嫡親的女兒,娶回來麵子上好看,若是日後撕破臉了,也不必擔憂穆家會真心為她出頭。


    在此如意算盤下,佩玖具體長成何樣,杜茂遠倒也覺得不是那麽重要了。反正這門親事隻是個形式而已,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將畫像在書案前展開,眸色鎮定的看著畫中女子。嬌柔旖旎,容色絕麗,若這畫像沒有特意美化,這副樣貌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


    去請柳氏時便聽她提過佩玖是個美人兒,當時杜茂遠隻當這是媒人慣用的伎倆,並未往心裏去。但如今看來,倒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捧著這畫兒,杜茂遠竟有些移不開眼。他將畫像往燭台處靠近了些,那樣貌就更加妙不可言!難怪古人說要燈下觀美人兒……


    看著看著,杜茂遠的神色驀地一怔,畫像空白處竟憑空顯現了幾行淡墨小字!


    起初字跡太淡,杜茂遠便將畫離的燭台更近一些,那墨跡頓時鮮明起來,是女子所書的簪花小楷。


    仔細辨認梳理後,杜茂遠便明白佩玖的用意了。她這是要與他先書信往來。


    大梁的貴女們素來注重體麵,成親之前不能被人撞見與男子單獨謀麵,不然便會壞了名聲。故而親事多由媒人互換畫像後,定好確切的時日在東湖相麵。相麵時公子立於舟上,小姐乘於畫舫,湖心相會。


    若公子心悅小姐,便稱口渴請求上船飲杯茶。若小姐也心悅公子,便備好茶準許他上自己的船。反之,則是不滿意。


    而這一盞茶的相會過後,各自上岸便要給媒人明確答複:都滿意,那就開始操辦婚事。一方不滿意,則此事告吹。


    這樣的相親習俗下,相的多半是臉和家境,而對品行方麵的了解,則全是通過媒人的一張嘴。


    杜茂遠唇邊溢出一抹笑意,將佩玖的畫像放在書案上,自己則緩緩坐下。心道將軍府這位小姐是不甘將婚事賭在媒人的嘴上,想要自己來了解他。


    也罷,文字往來而已,又能顯露多少真性情?她喜歡,便隨意編撰幾句好聽的情詩哄了她去。


    想及此,杜茂遠從書案一旁取過一張花箋,盯著思忖了片刻,開始提筆寫字。


    翌日,杜茂遠親自將這張花箋送去將軍府後門,照佩玖畫中所說,淺淺的埋於係紅帶的臘梅樹下。


    就在杜茂遠轉身離開沒多會兒,將軍府的後門開了,香筠和一個平民布衣打扮的小廝一同出來。


    “香筠姐,就是跟著這個人嗎?”小廝指著杜茂遠的背影問道。


    香筠點點頭,又叮囑了遍:“小心些,寧可跟丟了,也不要讓他懷疑你。”


    小廝拇指抿了下鼻頭,一臉自信的道:“放心吧香筠姐!”說罷,人便緊跟兩步跟了過去。香筠則轉身去將臘梅樹下的花箋取出,回了門裏。


    接下來的幾日,每日都重複此般操作。


    五日後,坐在小書房裏的佩玖,一邊聽著小廝稟報這幾日跟蹤杜茂遠的成果,一邊垂眸看著書案上鋪開的五張花箋。


    終是推翻了最後一種正麵猜測。


    第9章


    上輩子佩玖跟杜茂遠在一起時, 尚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所以確定杜茂遠在外並無其它女人之後, 她便將問題根源攬到了自己身上, 總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麽。


    可如今佩玖活了兩世, 頭腦與閱曆自然不似當初那般單純。今日的她, 知道夫妻不睦的原因可以有千百種, 就像她記得有一出戲是這麽唱的:


    一位公子在成親之前曾有過青梅竹馬,但因青梅竹馬的姑娘身份過於卑微,過不了他爹娘那一關, 於是公子便與爹娘約定,他娶個門當戶對的貴女為發妻,但爹娘也要同意他給青梅竹馬的姑娘一個妾室身份。


    公子的爹娘點頭同意, 然而就在他成親的當晚, 青梅竹馬的姑娘傷心至極,投河自戕。成了公子心中再也抹不去的遺憾和痛。


    最終, 那公子也冷落了他的結發妻子一世, 再也沒有碰過她。


    一念之差, 造成三方悲劇。這雖隻是戲文兒, 可佩玖也開始懷疑, 會否在杜茂遠的心中, 也有這麽一個此生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不然,又如何解釋他既外麵無人,又對她無意?


    佩玖隨手拾起書案上的兩個花箋, 複又掃視一遍上麵字跡, 字字句句透著濃濃的愛慕之意。而這些字句,她明白隻是杜茂遠誘她進牢籠的哄騙之辭罷了。


    饒是心中很想將這些破紙片撕爛!佩玖還是按下憤懣情緒將它們一一收好,這些小東西留著興許還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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