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今日是十五,上香還願的好日子,故而京城各條通往東郊佛華寺的街道,皆是被馬車、驢車、平板車擁堵的水泄不通!而恰巧佩玖要去的東湖亦是位處東郊,故而這一路馬車行的緩慢。


    出了城,官道終於沒那麽擁堵,馬兒漸漸跑起些速度來。便也是這時,有輛同向的驢車不知何故失控突然並過來,與將軍府的馬車擦碰在一起!


    車內劇烈顛簸!佩玖一下被甩離了廂椅,整個人朝著對側的車壁撞去!


    所幸坐於對麵的穆景行眼疾手快,雙臂一張便截住了她!佩玖狠狠的栽進了穆景行的懷抱中……


    第11章


    猝不及防的擦碰過後, 馬車和驢車皆停了下來。


    佩玖也暫緩了驚慌抬起頭, 正好對上穆景行如常冷肅的一雙黑眸。她隻看到了那眸中慣有的鎮定, 卻未看到先前她被甩離廂椅時, 那雙眸中也有驚惶之色閃過。


    隻是在擁住她的同時, 那抹驚惶轉瞬即逝。


    “沒事吧?”穆景行輕聲關切了句。同時也架著佩久的胳膊, 將她安置回原處。


    佩玖不自覺的咽了咽, 繼而用力搖搖頭,嗓音輕顫,仍有餘悸:“大哥我沒事。”


    穆景行稍稍放了心, 轉身撩起棉門簾看向轅門外,語中帶著明顯的不悅:“發生何事?!”


    “公子,是後麵的驢車趕超太急, 撞的咱們。”馬夫急慌慌解釋, 生怕自己挨罵。


    就在馬夫回頭給車裏解釋的同時,坐於馭座副手的恭六跳下車去, 向驢車揮了揮馬鞭, 不客氣的喝道:“沒長眼啊!誰府上的馬車你們就敢撞?!”


    “對不住對不住!是乘車的公子趕路急, 一個勁兒的催, 小的這才慌了神兒一個沒注意……實在是對不住!”驢車的車夫邊說著, 還不住的朝恭六鞠躬, 這致歉倒也算懇誠。


    畢竟他隻是個拉客的,一看馬車這裝裹和陣勢,便知其上坐的是位貴人, 不宜招惹, 何況自己本就理虧。


    雙方你來我去僵持間,驢車上的那位公子已然跳下車來。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公子一身艾青長袍在正午的金光下顯得格外清雅,越發趁出麵色如霜。隻見他雙手一拱,身子微微彎下,分外有禮的對著馬車輿廂道:“是在下太過心急的過失,還請閣下見諒。若有損失,在下定當如價賠償。”


    聞聲,佩玖撩開自己這側的窗簾,正巧看到那位公子直起身來。看清楚臉的那刻,佩玖不由得一驚!繼而趕忙埋下頭去,躲在了車窗下麵。


    居然是和顧青梔的車撞上了。


    穆景行看著佩玖的怪異舉止,不禁蹙了蹙眉:“玖兒,你怎麽了?”


    “大哥我沒事……”佩玖這才意識到,其實顧青梔這時並不認得她,其實她也沒什麽好躲的。


    可又一想,一會兒便要正式碰麵,眼下還是別有牽扯的好。就在佩玖想勸大哥趕路要緊,沒必要和這種人多廢話時,抬頭一看,大哥已然下車去了!


    佩玖看到大哥與顧青梔站在車下說了幾句,顧青梔朝大哥鞠了兩次躬,之後大哥便返回車內,命馬夫繼續上路。


    路上佩玖又忍不住問:“大哥,你剛剛跟那個顧……雇馬車的那人說什麽了?”


    “那人是通政司參議顧大人家的幺子,看他道歉懇切,我便說不需他賠了。”穆景行隨口道。


    “噢。”


    馬車到達東湖北岸時,提前雇下的畫舫早已在岸邊候著了。佩玖同大哥登船,然後往湖中心緩緩行去。


    佩玖的畫舫駛至湖心島附近時,杜茂遠所乘的小船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杜茂遠就立於船尾,他低頭吩咐船夫劃槳接近畫舫,然後透過畫舫的窗格看到佩玖的側顏。不禁心下讚歎!


    若說那畫像上的女子傾國傾城,這坐於眼前的女子便是將那傾城之色,又溶了幾許人間煙火氣!美撼凡塵的同時,又絲毫不覺與這凡塵格格不入。


    賞心悅目,卻不突兀。饒是杜茂遠有斷袖之好,此時看著畫舫上的佩玖,卻也覺心中舒適萬分。


    他朝著佩玖畢恭畢敬的拱手躬身:“在下行至湖心有些口渴,可否請小姐賞在下一杯茶水?”


    佩玖冷眼斜了杜茂遠一下,既而一副看好戲的神色盯向了另一方。


    那邊也有一隻小船正向湖心劃來,而船頭上立著的,正是她約來的顧青梔。準確的說並不是她約來的,而是她冒充了杜茂遠的筆跡約來的。


    見佩玖遲遲不答,杜茂遠慢慢直起身子,順著她視線方向看去。這一看不打緊,杜茂遠腳下突覺站不穩,踉蹌了兩步蹲坐在船裏!


    船夫見狀將杜茂遠扶起,並幫他拍打了兩下衣襟上的汙跡。可眼下杜茂遠完全顧不上衣裳髒不髒,他圓瞪著兩眼看著越劃越近的顧青梔,心道大事不妙!


    難道是顧青梔得知他今日在此相親,拈酸吃醋,來攪局兒的?


    想及此,杜茂遠將眼一闔氣的咬緊了牙齒,寬袖內雙手也攥成了拳。青梔竟不體諒他的一片苦心……


    那日他便說過,即便穆府小姐是天仙下凡,他此生也隻心屬他一人,這一切,原本就都是為了他!


    唯有自己娶個佩玖這樣的夫人,才可在真愛與爹娘之間尋得個平衡,各不相負。也唯有如此,他們才可走的長久!


    佩玖又斜了眼杜茂遠,見他神色難堪,差點兒笑出聲。接著又佯作好心道:“公子既然想討杯茶水喝,那就上船來吧。”


    聞言杜茂遠睜開眼,餘光瞥見顧青梔的船已然到了跟前兒。他假裝沒有看到,舉手謝過佩玖,從容的抬腳邁上畫舫。


    上了畫舫,杜茂遠才發現在裏麵還坐著一位公子!杜茂遠盯著穆景行打量了一圈兒,漸漸一股子壓抑感籠上心頭。且不論穆景行此時坐在畫舫中合不合規矩,單是這副樣貌便令杜茂遠深感不適。


    高貴清華的氣韻下,釋出莫名的威壓,這樣一個男人總會讓周遭人自然而然的感受到一種威脅。


    “這位公子是……?”杜茂遠的視線從穆景行身上,移至佩玖身上,有意請教。


    穆景行不語,佩玖衝杜茂遠嫣然一笑,也沒接他的話,倒是轉頭看看外麵的顧青梔:“這位公子是……?”


    同時三束目光聚向顧青梔,顧青梔一臉茫然。他未猜到那張花箋是眼前姑娘寫來騙他的,卻大約猜到了這姑娘的身份,應當就是將軍府的那位小姐。


    很顯然杜茂遠是來此處相親的,隻是顧青梔想不通杜茂遠為何要邀他來?想來想去,他隻想到一種可能:杜茂遠怕他再胡思亂想,故而幹脆讓他親自跟著,親眼看著!


    想到這兒,顧青梔忽覺動容,含情凝睇的望了杜茂遠一眼。心道他既欲在他麵前毫無掩蓋,那他也定不能拆了他的台!


    顧青梔朝佩玖頷首,彬彬有禮道:“在下是隨杜兄一同來的。小姐有所不知,在下這位好兄弟平時妙語連珠,一緊張了便不善言辭。許是怕姑娘覺得無趣,便拉著在下來……”


    “壯膽兒?”不待顧青梔的話說完,佩玖便接過來奚落了這麽一句。說罷笑著看看杜茂遠,一雙漂亮的桃花眸子裏盡是嘲諷之意。


    杜茂遠雖被佩玖笑的有些不自在,但顧青梔的存在讓他更加的不自在,他轉頭看向顧青梔,眼中帶著深深的怨懟。


    “咳咳——”坐在裏側的穆景行清了清嗓子,弄出兩聲動靜。


    佩玖知道這是大哥在提醒她太過失禮,隻好斂了斂那明顯不帶善意的笑容,換上副客氣些的態度:“那個,既然都來了,那就進來坐吧。”


    “謝過小姐。”


    杜茂遠與顧青梔齊聲道謝,然後各自選了個空位落座。香筠進來添了兩杯熱茶,接著又退回到外麵候命。


    畫舫中間是一長幾,四人各守一邊,這時穆景行啟口道:“我是玖兒的大哥,玖兒自幼性子靦腆,故而家父讓我陪她來一趟。”


    “噢,失敬失敬,原來是穆公子!”杜茂遠向穆景行施一禮。穆景行微微頷首,算作回敬。


    顧青梔看著穆景行的眼神卻有些怔然,先前隻顧著自己難堪,竟沒留意一直坐在對麵之人。這不正是先前被他撞了車,又沒讓他賠的公子?


    “原來是你……”顧青梔有些恍惚,心道竟有這般巧的事。


    穆景行此前的注意力在佩玖今日的相親對相身上,這會兒才正眼看了顧青梔一眼,噢,確實有幾分眼熟。他衝顧青梔笑笑,沒說什麽。可顧青梔的目光卻良久未移開。


    看著這幕,杜茂遠心下有些不舒服,將手藏在長幾下戳了顧青梔一下,以示提點。顧青梔這才恍過神兒來,舔了舔嘴唇忙收回視線。


    此事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佩玖定不會多思,可放在顧青梔身上,她不免想得多些。以這人的品性跟喜好……


    佩玖仔細端了端杜茂遠,又仔細端了端大哥,皆是清新俊逸的淑人君子相,但大哥卻勝了杜茂遠太多。


    此時,佩玖已然可以篤定她的計謀定成。


    簡短聊過幾句,待杯中香茗飲盡,杜茂遠便知進退的起身告辭,顧青梔自然也跟著一同下了畫舫。


    杜茂遠的小船先行離去,就在顧青梔也吩咐船夫劃槳時,佩玖忽然喚了聲:“顧公子請留步!”


    顧青梔回頭看,佩玖在丫鬟的攙扶下跳到了他的小船上,然後從袖中取出一把折扇遞給他。說道:“顧公子,這是我大哥送你的禮物。大哥說先前兩車相撞時,家奴出言不遜,多有得罪,以此賠禮。”


    顧青梔自覺理虧,便推拒了兩次,最後還是收了下來。


    船劃遠些,顧青梔才將折扇打開,見上麵題著一首小詩。


    “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懌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顧青梔眉心一跳,同道中人?


    第12章


    冬山如睡, 萬物蕭條。東湖上自遊來去的船兒與岸邊湧動的人群, 卻為這個冬日添了抹溫煦的色彩。


    佩玖回到畫舫上坐下, 穆景行看著她奇道:“你方才去跟顧青梔說了什麽?”


    以穆景行的角度, 也隻看到佩玖出去喚住了顧青梔並上了他的船, 卻沒看到她交給他什麽東西。隻是穆景行覺得此舉有些失儀。


    “噢, 沒什麽, 我就是覺得先前隻顧與杜公子講話,有些冷落了人家。出去送送……”邊說著,佩玖提起壺來給大哥和自己皆添滿茶水, 以遮掩此時的心虛。


    穆景行的目光在佩玖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似是不怎麽相信她的話。接著便對外麵命道:“回去吧。”


    船夫領命開始撐船。


    一柱香後,畫舫靠岸。佩玖看著岸上往來人流較之先前少了許多, 便抬手一抓穆景行的袖襴, 有幾分央求的意味:“大哥~十五的香最靈驗了,要不咱們也去佛華寺上一柱?”


    穆景行側眸看著佩玖, 無奈的暗歎了聲, 而後道:“你親都相過了, 還有什麽可求的?”


    聞言佩玖麵上微微一怔, 合著在大哥心裏她上香就隻能是為了自己姻緣?


    佩玖心底驀然冒出一股委曲, 反過來詰問道:“大哥, 你就沒發現近來穆伯伯吃得也少,睡得也少?一定是身體哪兒出了問題!”是啊,她去為家人祈福求安康不可以嗎?


    可這話並未讓穆景行這個做親兒子的臉上掀起半分愧色, 反倒顯露出一絲不屑的答道:“日前送濟文濟武上戰場時, 爹也曾想再披戰甲。可當他將在祠堂供了兩年的盔甲再披上身時,發現穿不下了。”


    佩玖:……


    沉默了半晌,佩玖又道:“就算穆伯伯隻是有意減食,可佩玖身為後輩,想為他和娘祈福求安康有何不對?”


    看佩玖一意堅持,穆景行最終妥協:“那就去吧。”


    兄妹二人回了馬車裏,馬車朝著不遠處的佛華寺駛去,路上佩玖一臉滿足。


    如今大計將成,她要做的便是好好在穆伯伯麵前‘盡盡孝’!今日她對穆伯伯和大哥所有的好,都將變成來日他們為她抱不平時攻向杜茂遠的有力武器!


    馬車很快便到達了佛華寺,佩玖和大哥下車後入寺上香。


    跪在蒲墊上,佩玖閉眼虔誠祈願。隻是旁人皆是於心中默念,她卻有意將‘心裏話’全嘟囔出了聲。


    “菩薩啊,信女佩玖在此求您庇佑我們穆家,保佑穆伯伯與娘皆身體安康,保佑最疼愛佩玖的大哥仕途無阻,也保佑佩玖與杜公子的親事能諸方順遂。良人難遇,佩玖有幸遇到杜公子定會珍之重之,不敢相負……”


    女子的癡情,又何嚐不是來日聲討負心人時的一把利劍?


    穆景行在一旁聽著佩玖的用心念叨,心中漸生傷懷與不舍。玖兒自小便來了將軍府,可十多年來他從不是一個好兄長,非但未對幼妹嗬護照料,反倒屢屢苛待。


    每每念起這些往事,穆景行便覺心中有愧,如今聽玖兒說他是‘最疼愛她的大哥’,更覺心裏不是滋味兒!再一想到難得兄妹關係親密至此,他卻馬上就要為這個妹妹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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