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客氣地喚,人悄無聲息退後了一步,不?露痕跡。


    此時才走?出皇後宮裏?沒兩?步,叫人看見她們講話,隻怕又要?添風波,隻是衛家人這一遭裏?,一個兩?個不?曉得怎麽?回事,都要?與她顯出親近。


    “哎,不?要?與我這樣生疏。”


    梁拂玉笑一笑,伸手,握住她手臂,兩?個人挨得很近,一起往外走?,梁和灩不?太得勁兒?,但畢竟是長輩,又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掙脫就太過失禮。


    她有點發僵地被人挽著,嗅得到梁拂玉身上的氣息,她慢悠悠跟她講:“窈窈呀,天?天?跟我念叨你,念叨來?念叨去,還講要?你做她嫂嫂,衛期那小子呢,又什麽?都不?許講,聽見你名字,跟聽見什麽?似的,真是孩子大了,心事也多了。”


    梁和灩不?曉得她怎麽?忽然講這個,束手束腳站著,不?曉得該講什麽?。


    梁拂玉瞥她一眼?,笑:“我曉得你擔憂什麽?,適才皇後的話,我都聽著呢,你當她為什麽?叫我一起來?聽,還不?是陛下不?放心你,也不?放心我,叫她把咱們倆一起敲打敲打。”


    她偏頭,笑問:“你曉不?曉得,陛下為什麽?一定要?逼你和裴行闕和離?”


    梁和灩其實也想不?明白這個,畢竟其實在帝王角度上,她嫁過去,天?然就是一個內應,是許多人心裏?一個疙瘩,仿佛裴行闕落魄時候的一個見證。這樣看來?,就顯得皇帝這做法很沒必要?,畢竟叫她跟著去楚國,回報才最大。


    隻是……


    她屈了屈手指,皇帝大約也還忌憚著她父親當年的那些所謂“餘黨”,這麽?些年,屢屢清洗,原本就微薄的勢力,哪有什麽?留存,他卻總是耿耿於懷,於是忌憚她,忌憚她母親,忌憚她也人交際。


    裴行闕是什麽?事都無能為力的定北侯時候還好。可他若是成了楚國嫡長子,楚帝唯一的嫡子的時候,一切可就不?一樣了。


    但是這個話,對上不?太熟悉的梁拂玉,她總講不?出。


    而且,梁和灩總覺得,這事情裏?麵彎彎繞繞,肯定還另有文章。


    隻是前朝的事情她知道的太少,許多事情上,總要?延後才能明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她不?太喜歡這種被動?的感覺,但一時半刻,也記不?得。


    梁拂玉笑一笑:“陛下心意難測,我想你也猜不?到。”


    她沒賣很多關子,慢慢講:“定北侯歸楚這事情,把陛下得罪狠了,做帝王的,怎麽?能容忍有人威脅他。”


    話才落,梁和灩就挑了眉頭,要?抽出胳膊走?到一邊去,被梁拂玉一把拉回來?:“好了,我說話直,但講來?講去,我要?跟你講的,不?都是這個意思嗎?像皇後那樣彎彎繞繞的,又有什麽?意思?最後要?講的,反正都是一樣的東西,累不?累呀?”


    梁和灩心裏?默想,你其實可以?不?把這些講給我的。


    梁拂玉繼續講:“你父親那時候,你已?經?記事兒?了,發生了什麽?,該是都知道的,你又是這麽?個性子,若跟去楚國,怎麽?可能為陛下所用,不?借著裴行闕手,把他們……”


    梁和灩是真的怕了,這還宮道上呢。


    她環顧周匝,梁拂玉身邊的人跟得緊,把她們圍繞著,講的話倒是傳不?出去,然而隔牆有耳,總叫人覺得擔憂,會因為幾句無心的話,惹上些什麽?官司。


    梁拂玉笑一聲,曉得她明白自己意思了,慢悠悠道:“你們不?是有定北侯身體不?太康健,因而一直沒能圓房的傳聞麽??陛下要?借著你和他和離,再奚落定北侯一次呢。你這孩子,答應得也太快。”


    梁和灩抬一抬眼?。


    她其實未必猜不?到這事情,隻是母親當前,什麽?就都沒有了那麽?重要?。


    她耷拉下眼?皮,講一句很絕情的話出來?。


    “左右等和離後,這些也就和我沒什麽?關係了。”


    第40章


    梁和灩回府的時候, 還沒到?正午,任霞光一起被?請來,正帶著府上廚娘們做飯, 到?時候可以一群人圍繞著痛痛快快吃喝。


    要見到?母親了,她扯一扯唇角, 揉一揉臉頰, 先把緊繃的神情活泛開了,露出個差不多意思的笑來,然後推門?進去。


    裴行闕正陪方清槐講話, 喜圓被?抱在方清槐懷裏, 正一下?一下?順著毛。


    方清槐臉色不錯, 帶點笑, 看著裴行闕, 微微點頭, 似乎和他談得很融洽——裴行闕很懂看人顏色, 講話又總溫和平靜、條理清晰, 和他講話的確是件頗舒服的事情, 閑暇時候打發時光,或者有事情找他商量, 都是很好的對象。


    梁和灩瞥他一眼,好容易撐出來的笑又有點僵,她嘴角發酸, 有些要繃不住。


    喜圓聽見動靜, 從方清槐懷裏一躍而下?,撲到?梁和灩腳邊, 被?她彎腰抱起。這動作不小心?牽扯到?她手臂,觸動傷處, 疼得有點厲害。她表情幾不可查地變了一下?,抬手,按上那裏,用手臂托著喜圓,念叨說:“又沉了好多,阿娘都喂她吃了些什麽。”


    “灩灩來了。”


    方清槐看一眼她手臂,似乎沒發覺什麽異常,隻是站起身,把?喜圓接過來:“她天天吃得比我都要多,能不沉麽——我正和行闕講到?你,怎麽樣,皇後見你,是為?了什麽事情?”


    都叫上行闕了。


    梁和灩本來下?意?識想,自己也還沒這麽親昵地叫過裴行闕的名字,然後又愣了愣,意?識到?自己好像從沒叫過裴行闕的名字,永遠都是“侯爺”。


    她細數他們間過往,真是溫情寥寥。


    既如此,也不曉得當著皇後麵的時候,自己在猶疑什麽。


    她抬了抬眼,看向方清槐,想該怎麽回答。


    要說沒什麽,阿娘必然不信的,梁和灩歎口氣,煩悶的模樣:“無外乎是敲打敲打,總是那些話,這個房間阿娘還滿意?嗎?有沒有哪裏不喜歡,趁門?市還沒關?門?,我們抓緊添置了。”


    方清槐盯著她打量又打量,裴行闕也站起身,看過來,梁和灩和他目光對視,他微微歪頭,眉頭微蹙,似乎看出點什麽,梁和灩挪開視線,不跟他對視,抓著方清槐的手,自顧自講起話,不給裴行闕插進來的餘地:“任姐姐的飯快做好了,咱們過去等?著吃?我也帶阿娘逛一逛這裏,這一年裏,我和侯爺陸陸續續地也把?這侯府修繕了一番。許多東西都替換了,跟別人家府邸不能比,不過好歹看得過去了。”


    她原本要跟方清槐講一講自己接下?來的打算,說一說自己準備在這院子裏種點什麽好養活的花草,好來年也在這蕭索裏麵見點春光,又覺得沒有必要。她都要和裴行闕和離了,這定北侯府和她馬上就牽扯不上什麽幹係,多收拾一點、多熟悉一點,拋下?的時候就越難——人總對自己用心?費神的事物有所不同。


    她於是對這事情閉口不談,隻是陪著方清槐一起逛了逛。


    裴行闕走在方清槐左邊,梁和灩因此走她右邊,這樣她就不會?無意?挽上她右臂了,那傷的事情也就能繼續瞞下?去,梁和灩不曉得他是不是故意?的,抬頭看他一眼,他目光有點空泛,正盯著一處亂石出神。


    半晌,梁和灩看他指一指那裏,慢慢講:“縣主說,要在這裏種一點報春花,我近來在翻一些侍弄花草的書,不曉得能不能養好。到?時候若開花了,給母親看。”


    方清槐笑著點頭,講好。


    梁和灩那話是無意?間講出的,她自己都記不太清楚了,再被?提起的時候,才添出一點模糊的印象,她眼睫壓下?:“到?底要種什麽,還得再籌劃呢。”


    侯府不大,但也比她和方清槐賃下?的那處小院寬闊,他們逛上一圈,差不多就到?了飯點,和任霞光她們一起吃了飯,各自去歇著了。


    梁和灩昨天夜裏沒睡好,今天又勞碌一早上,人疲倦得厲害,用過午膳就開始午睡,一直睡到?半下?午。


    她醒了,看見屏風外坐著個人,她歪了歪頭,叫:“侯爺?”


    那人站起來,是方清槐。


    “定北侯抱著喜圓去遛彎了,她適才桌子下?麵撿骨頭,吃得肚皮溜圓,要好好的消消食兒。”


    她悶聲叫:“阿娘。”


    方清槐伸手,握住她手臂,撩開袖子,看了看,那一處淤青沒散,血痂新生,看著依舊是很嚇人一處傷,她要抽出胳膊來,講沒事情,卻被?阿娘緊緊握住。


    阿娘從來柔弱,沒想過居然有這麽大的力氣。


    方清槐歎口氣:“這又是怎麽搞得?”


    “滾下?床,摔了一下?。”


    梁和灩偏過頭,拍一拍自己躺著的床,講得曖昧無比:“哎呀,我和侯爺間的一點事情,阿娘你別問?了嘛——”


    “你就糊弄我。”


    方清槐瞥她一眼,小心?翼翼把?她袖子放下?去:“皇後叫你進宮,到?底說什麽了?我從前是跟著她的,她的性子,我還不知道?她最?怕跟人打交道,多講一句話就心?慌,好好兒的,才不會?敲打你,到?底怎麽回事?”


    梁和灩不講話。


    方清槐歎一聲:“你不說我也知道,如今坊間都傳遍了,楚國?質子要回去了,你呢,灩灩,你又該如何自處?留在這裏,還是跟他走?”


    她把?梁和灩的手握住,是一雙形狀漂亮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卻並不十分好看,因為?有繭子、生凍瘡,落許多細小淺淡的疤痕。用力的時候,青筋在手背隱隱浮現,關?節也略變大了些。


    她十幾歲的時候,她的手不是這樣子的。


    更別說她手臂上那可怖的傷。


    方清槐深吸一口氣:“灩灩,跟他走吧。”


    “什麽?”


    梁和灩清楚她講得是什麽,還是問?:“阿娘讓我去哪裏?”


    “跟定北侯回楚國?去吧,灩灩,不要留在這裏了。”


    方清槐低低講。


    梁和灩垂眼,想起梁拂玉臨走時候,跟她講的話,她那時候歎著氣:“哎,灩灩,我跟你阿娘有一些交情,窈窈和衛期他們兄妹倆又喜歡你,所以我才跟你講這麽多。你覺得這次之後,周楚之間能太平幾年?這一場戰,遲早要打的。你是和裴行闕有過婚配的人,到?時候真打起來,你曉得你在周地會?有多難過麽?那些個沒膽量上戰場的男人,會?怎麽借著報楚人之仇的名義去欺負你,你難道想不到??”


    她那時候唇輕輕一動,好半晌講不出話。


    字字懇切,她卻答應不得。


    “可是姑姑,如果我走了,留阿娘一個人在這裏,那到?時候,我阿娘受的羞辱折磨,會?比我多百倍千倍,她這輩子,夠苦了。”


    她抬眼,看向方清槐,她被?世事磨礪許多年,舊時柔婉清雅的弧度逐漸垂落,添上不易察的憔悴。


    梁和灩總覺得她還是年輕的,還是那個抬手能抱住她,拍她脊背叫灩灩,抱著她去門?邊等?父親的阿娘。可她已?經老了,彎腰抱沉甸甸喜圓的時候,都要費點力氣,氣喘籲籲。


    父母在,不遠遊。


    梁和灩垂眼。


    “我不在阿娘身邊,阿娘難道能放心??”


    “你在我身邊,我也總憂心?,不如跟去楚國?,好歹能過得好些。”


    方清槐偏過臉,抬手擦一下?眼角:“灩灩,別留在這裏了。”


    她說:“你父親在,也一定想你離這裏遠遠的,走得越遠越好。”


    可是父親不在了啊。


    若父親在,還有人護著阿娘。


    如今他不在了,那便就隻剩下?自己。梁和灩垂著眼,搖頭,語氣很堅定,話講得也絕情:“我去楚國?做什麽?在這裏的日子不好過,在楚國?難道就一定好過了嗎?咱們如今這麽惹眼,都是因為?定北侯在,等?他走了,那些人就不會?管咱們了。我如今攢了不少錢,和咱們剛出宮時候不一樣了——再等?等?,到?時候我帶阿娘去更南邊,或者去巴蜀之地,我們過我們的日子去,離那些人遠遠的,何必一定要我和阿娘分開,去跟個我不喜歡的人硬湊一對,寄人籬下?過餘年?”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話,絕不談是因為?阿娘自己才一定要留在這裏,不行,她怕阿娘為?了叫她能堅定地走,做些什麽傻事出來。


    話落,屏風外傳來一聲輕輕的響動。


    梁和灩正要問?是誰,喜圓雀躍地跑來,扒在床邊,一跳一跳地往床上撲。


    方清槐抓著她前爪:“呀呀呀,把?你姐姐褥子弄髒了!”


    梁和灩抬頭,清楚地看見屏風上映出個冷清消瘦的人影,她曉得那是誰,偏過頭來,語氣更堅決:“等?過完年,我就寫和離書,我與?定北侯的日子,也早過得倦怠了,不過是表麵功夫,應付外人,勉強度日罷了——阿娘不要勸我,沒有用。”


    屏風上的人影悄無聲息離去。


    仿佛沒來過。


    梁和灩深舒一口氣,抓住方清槐手:“日子再難,和阿娘一起呢,我就覺得有寄托。可我不敢把?餘生寄托在旁人身上,別叫我走,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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