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之前?,她們去跟方清槐打招呼。


    “天暗了,做針線活對眼睛不好, 阿娘一起?去吧。”


    方清槐微笑, 搖搖頭:“我多大年?紀了, 去看你?們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當年?你?父親在, 一年?年?地帶我去看燈, 再璀璨奪目的燈山, 沒完沒了看上數十年?, 也沒意思了, 你?們去罷, 總得有人看家吧。”


    她雖然是這樣講,但梁和灩倒還記得, 父親在的時候,每年?元宵,帶著阿娘一起?去看燈, 她雖然嘴上埋怨, 但都開心?得很。


    梁和灩微微低頭:“阿娘真的不去嗎?今日外頭有你?喜歡的琉璃燈呢。”


    方清槐搖搖頭:“我是真的不喜歡出門?。當年?元宵節出去,也是因為和你?父親一起?, 談談笑笑,很開心?。如今……”


    她不再講了, 隻是過來,伸手給梁和灩整一整領子:“你?帶著她們兩個,單獨出去,也注意些安全。”


    梁和灩曉得她想說什麽?,若無意外,今日她原本該和裴行闕一起?去看燈的,畢竟滿京城的小夫妻都這樣,他們感?情再淡泊,也不好免俗。她想了想,依舊用從前?講得玩笑話安慰方清槐:“今日多的是未成親的男男女女,我說不準還能?拐幾個女婿來見?阿娘。”


    她把重音落在幾個上,講得方清槐無可奈何地笑,拍著她手臂:“好了好了,去吧,我等著你?們回來。”


    喧鬧完,梁和灩和芳郊她們就出了門?。


    這樣的時候,街巷熱鬧,各處都是好玩的,誰樂意坐車?梁和灩和芳郊、綠芽步行出去,就見?廊下站著一身?簇新衣服的李臻緋,聽見?動靜,看過來,笑眯眯的:“阿姐?”


    叫得好親切。


    梁和灩嘖一聲:“不好好算你?的賬,在這裏拋頭露麵地做什麽??”


    “這麽?好的日子,姐姐怎麽?能?這麽?傷我的心??”


    梁和灩有點懶得理他,湊近了,見?他穿著見?很精致的衣服,金絲銀線嵌主子,滿城燈火照耀下,這衣服簡直熠熠生輝,襯得他像個亂招搖的花孔雀一樣。


    他饒有興致地跟梁和灩介紹,說他來之前?已經踩過了點,哪邊在演傀儡戲,哪裏在賣琉璃燈,又問她吃過元宵沒有,殷勤熱切,卻又不太煩人,從頭到尾,梁和灩隻嗯嗯幾聲,他都能?自己把話頭撿起?來,絕不叫一句話跌在地上。


    就這麽?一路閑談間,他們漸次走到了最繁華熱鬧的官道上。


    人群熙攘攢動,各色燈火掛滿,梁和灩興致缺缺,李臻緋則誌趣十足地講起?他一路見?聞,正?走著,梁和灩聽到很清甜的聲音:“灩灩姐姐!”


    她回頭看過去,衛期穿著圓領袍,默默跟在裹得嚴嚴實實的衛窈窈後麵,無微不至地護著她,而他目光抬起?,正?注視著梁和灩和李臻緋。


    “縣主。”


    梁和灩笑笑,也沒太多尷尬的情緒,跟他打招呼:“衛少卿。”


    又看向衛窈窈:“窈窈。”


    衛家離定北侯府遠得很,中間隔了兩三條街,且衛家靠宮城,那邊的燈山最絢爛,好好兒的


    李臻緋彎腰,湊近她耳邊,低語:“姐姐,這個衛少卿什麽?來頭,看著要把我吃了的樣子。”


    梁和灩微笑,臉上不動聲色,手肘猛地用力,搗在他肋下。


    “哎呀!”


    衛窈窈走過來,挽著她手臂:“姐姐想我沒?昨日長公主不是請人看馬球,帖子都發我們府上了,兄長就是不叫我去,氣死我了,聽說那馬很神?氣,還有個紅衣小郎君,探險恣意間就取了頭籌呢,是不是真的?”


    梁和灩笑,不講話。


    李臻緋被搗了一下,還沒長教訓,手肘微抬,輕碰一下梁和灩。


    “不過殿下賜了幾匹馬給父親,說是元宵節禮,我溜去前?院看了,好神?氣!馬場上看,是不是更?瀟灑?”


    她並沒多問什麽?,很契合地加入她們一起?逛的隊伍:“適才那邊有關撲1的呢,姐姐去不去看?有一副珍珠頭麵,可好看,不曉得被人撲到沒有,我叫兄長幫我,他硬說那東西不是君子所應為,我說他就是不會,他臉立時就黑了。”


    關撲麽??


    如今京中關撲是嚴令禁止的,隻在節慶時候放開,許人有幾日輕快。這樣的玩法?早些年?很多見?,滿街小販都能?願意靠著這個招攬行人,撲到了就能?便宜些把東西拿走,撲不到就是錢財兩空,利益大,風險也大。


    梁和灩那時候貪玩又愛財,抓著一般銅錢就能?拉著衛期滿街亂竄跟人關撲,撲到過許多小孩子眼裏的好東西,阿娘頭上有點粗製濫造的簪子,父親腰間水頭不怎麽?清透的玉佩,泛著酸味的柑橘,捏得樣子古怪的小糖人。


    她蹲前?麵,衛期拿著她撲到的東西安安靜靜等,從不參與,隻在她要鑽牛角尖的時候拉著她:“都砸進去好幾百文了,還不收手?”


    她那時候總是要孤注一擲,而他時時刻刻教她要曉得及時止損。


    及時止損,所以他們彼此?間的關係也要在適宜的時候及時止損,那麽?此?刻又是在做什麽?呢?


    梁和灩抬頭,一邊應和著衛窈窈的話,一邊看向一直在盯著她的衛期。


    目光相觸,她坦坦蕩蕩,眼眸黑而潤,映著滿街燈火的光。


    衛窈窈猶未察覺,還自顧自說著,又回頭跟綠芽和芳郊她們兩個比劃:“裏頭還有幾個頂精致的一年?景2的冠子,哎呀呀,真精致,又好看又不張揚,綠芽和芳郊姐姐戴,肯定好看的——姐姐們,我們去試一試吧,好不好?我記得灩灩姐姐從前?關撲玩得可好了,一定能?撲到那個珍珠頭麵的。”


    她喋喋不休講許多話,卻不叫人覺得厭煩,聲色清亮,脆生生的,半點不黏糊,聽得人舒服。描繪得場麵也很讓人神?往,叫人都聽得也有點興致,尤其聽出她是真的想要那一副頭麵。


    衛期在和梁和灩的對視裏率先錯開眼去,梁和灩笑一笑,回頭看窈窈:“我如今也不玩關撲了,找我也是白白往裏頭賠錢,花時間花精力,未必有你?想要的,實在不劃算。”


    她講得意有所指,衛期猛地偏頭看過來,梁和灩已經不再看她,隻是伸手拍了拍綠芽:“叫你?綠芽姐姐去罷,她關撲玩得比我好。”


    綠芽和芳郊早就聽得眼放光,梁和灩要是真把人扣下,隻怕兩個人要把她給吃了,隻是若是讓她們三個一起?去關撲,一來梁和灩、衛期他們不放心?,二來……


    梁和灩瞥過緊跟她身?後的李臻緋和時不時看過來的衛期,皺皺眉頭。


    她也真的不是很想和這兩個人單獨待在一起?。


    於?是跟著她們三個去看熱鬧,這樣的節慶,關撲都是圍了帳子,設置各類物色在裏頭。


    衛窈窈看中的那個珍珠頭麵就在其中,樣子的確精致得很,珠子光滑圓潤,不是很大,但顆顆飽滿,且用金絲裹纏裝飾,燭光下熠熠生輝,並不會顯得太素淡,正?適合她這個年?紀戴,周匝還有幾個小姑娘也躍躍欲試,隻是既然是好東西,自然不好得,陸陸續續幾個人下來,都未得手。


    梁和灩順手扯下錢袋,遞綠芽手裏邊:“玩兒去吧。”


    關撲的方式各異3,這裏頭是設了個四五尺的大輪/盤,上麵畫著各色花樣物品,林林總總的,拿針穿了五色羽毛,當做箭用——要抽這珍珠頭麵,是須得以針投在那圓盤上勾畫的珍珠頭麵。


    聽著簡單,真要撲中,談何容易。且不說那針輕而細,不好發力,容易走偏,且那盤子那麽?大,那珍珠頭麵畫得也隻一粒珍珠大小,要射的時候,那設關撲遊戲的白須老?翁還要旋盤來增進難度。


    小娘子們試了紛紛不中,跟著她們的情郎或兄弟,有自以為是地要試一試,以為探囊取物般容易。結果許多還不如姑娘們扔得準些,好幾箭都差點扔到別人身?上去,紛紛悻悻铩羽而歸。也不是沒有人提出要買下那珍珠頭麵,隻是那珍珠頭麵論價要買,顯然不如關撲所盈之利多,眾人價格叫得不低了,他也還是不肯鬆口。


    綠芽和芳郊各自都試了,一年?景易得,那珍珠頭麵卻怎麽?也撲不中,梁和灩的錢袋子空了大半,手頭攢了好幾個一年?景,都夠他們五個人一人兩個了,那珍珠頭麵還是遙不可及。


    衛窈窈原本興致勃勃的,見?了此?景,隻覺懈氣,很頹廢地塌著肩膀。


    小姑娘原本眼裏亮晶晶的,這個樣子,就叫人很心?疼。但梁和灩也拿不準自己能?不能?撲中,也不好徒然給她增添期待。


    她輕碰一下李臻緋:“你?去試試。”


    李臻緋笑嘻嘻的:“姐姐喜歡,還是拿我討小姑娘開心?呢?”


    話是這麽?說,但他還是站起?來,拿了幾箭試一試,許多次倒是都接近了,卻又紛紛擦著邊兒過去,都不中,窈窈無數次屏氣凝神?、眼睛一亮,又不可避免地黯淡下去,吸一吸鼻子,扯著梁和灩衣袖:“算了,灩灩姐姐,我不要了。”


    正?說著,忽然聽見?一聲驚呼:“呀,中了!”


    衛窈窈猛地回頭,梁和灩也抬頭看去。


    新年?換新衣,裴行闕卻還穿著去年?那身?舊氅衣,曾在冰天雪地裏時候,為她裹過凍僵的腿,而他那時候語氣平淡,說天雖然冷,但他早習慣了。


    燭光透過琉璃燈罩,照出慘白的光,映在他臉上,襯得裴行闕愈發無血色。他似笑非笑地捏著幾羽箭,平平淡淡地抬頭,看向李臻緋,語調散漫。


    “哦,就這樣中了,我還以為要和李小郎君一樣,射上許多箭也不能?得,白費一番力氣呢。”


    第54章


    “我不慣常做這些。”


    李臻緋冷冷瞥過去:“關撲一事兒, 不過是打發時間玩兒的。我是?比不得侯爺這麽熟練,隻怕拿去發家致富都成了。”


    話是?如此講,但在人關撲鋪子裏說這個, 那是?不太好?看。


    衛期輕咳一聲,示意他們別講了, 他一直沉默, 對李臻緋態度也淡淡,隻瞥他兩眼而已,目光平靜, 像看個小孩。此刻看見裴行闕, 梁和?灩目光所及, 他整個人仿佛緊繃了下, 肩背都挺了起來, 嚴陣以待的樣子。


    梁和?灩抬眼看向裴行闕的時?候, 他抬起的手腕還未收回。


    他立在那裏?, 眼注視著那輪/盤, 大氅撩起, 支著瘦削的手腕。


    她沒來由地想起他風輕雲淡地跟她解釋他投壺的時?候,是?如何沒收斂住。那時?候不曉得他是?什麽樣子?也似今日這樣, 半側著身,風輕雲淡,神情平和??


    無論如何, 這珍珠頭麵的歸屬, 都塵埃落定。


    擺攤子的老翁臉色一下子垮了,隻是?招牌已經打出去, 雖然百般不情願,但還是?包好?了遞給?裴行闕。


    窈窈眼裏?的光徹底暗淡了, 她猛吸一下鼻子,歎口氣。


    這珍珠頭麵雖然好?看,但並不算多?貴重的東西,也不是?沒有第二個了,隻要?她想,梁拂玉隨時?能打製出五六個來任她挑選。然而關撲來的,比起自己買來的,總是?有些不一樣的。


    梁和?灩拍一拍她背:“這麽多?攤子呢,指不定還有更?好?看的。”


    周遭幾個小娘子也都很失望,隻是?願賭服輸,沒撲中就?是?沒撲中,也沒有多?說?什麽。偏偏有人嘴碎愛講話,適才幾個自恃能撲中的男人,麵麵相覷之餘,都發出一聲嗤笑:“說?起來做針線活,我們還真比不得侯爺駕輕就?熟呢。”


    說?著,把手裏?穿著五色羽毛的針一拋。


    裴行闕似笑非笑,不接話,隻是?接過那珍珠頭麵,打量了一番,半點沒把那話入耳的樣子。


    梁和?灩微微皺眉,這話講得不太好?聽,而且顯然話裏?有話,她抬眼,就?看見那男人順手做了個搓動?什麽的動?作:“侯爺夜夜做針線活,所以此刻得心應手,一擊即中,是?不是??”


    話音落,李臻緋和?衛期的眉頭都皺起來,梁和?灩隱約有點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了,眉頭皺起,伸手拉過衛窈窈,要?出去。


    裴行闕神色淡然,微微帶笑,燈光映照他眉眼間,照見他無波無瀾的眼神。


    梁和?灩曉得外頭的話講得難聽,但下流猥瑣至此,還真是?始料未及。


    她抬頭,看裴行闕,她隨意聽到的話都難聽至此,不曉得裴行闕平日裏?聽到的其他的話,又會難聽成什麽樣子?


    隻是?他神色也太淡然,仿佛講出的話,與他無關。


    她一邊想著,一邊推著窈窈往外走?,隻是?人還沒走?出去,幾聲細碎的議論就?不可避免地傳到耳邊:“嗤——侯爺夜間若是?有這樣一擊即中的本事,隻怕早有了孩子,也不至於落到今日孑然一身的地步不是??須知?銀針細軟,入不得……”


    那話講得愈發不堪,逐漸牽扯到梁和?灩身上,衛期眉頭越皺越緊,伸手拉住梁和?灩,另一隻手推著衛窈窈,一邊一個,快步往外走?,不叫她們聽見這話。


    李臻緋停住步子,回頭看講話的人是?誰。


    那人尚不覺有什麽,喋喋不休要?講下去。


    但更?汙穢的字兒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就?聽見一聲巨響。


    “嘭!”


    走?在最前麵的窈窈要?回頭去看,梁和?灩眼疾手快地遮住她眼,另一隻手壓在她一邊耳朵上:“出去,出去,小孩子家家,不要?亂聽亂看。”


    她回頭,看過去。


    裴行闕神情依舊淡淡,手腕抬著,卡在那個人的脖頸上:“你講什麽?”


    適才還胡言亂語的人被他按在地上,而他微微彎腰,大氅撩起,不叫弄髒了,隻單獨伸著一隻手,緊緊掐著那人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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