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則,也算是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吧。不管他們怎麽對我,起碼沒有一生下來就把我丟水塘裏淹死,而是給了吃的、穿的,養到這麽大。”


    以前在家的時候,父母就經常說起他們小時候,說那會兒的女娃不值錢,沒人要,大部分生下來都是直接扔水塘裏淹死。


    不像她現在,不僅沒被淹死,還有飯吃、有衣穿、有學上。日子過得這麽幸福,都是家裏提供的。啃著家裏人的肩頭皮子長大,就得知道感恩,以後要孝順父母,幫扶娘家哥哥。


    雖說是自己主動提出的條件,也決定了用這種方式償還父母,但家裏人一直以來的態度,到底是讓李瓶意難平。一說起,就淚意洶湧。


    嚴鋒弄明白了問題的症結所在,心口一陣陣發澀。都說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而不幸的童年則需要一生去治愈。家人留在李瓶心裏的傷痕,即使作為愛人,他也沒有十分的把握能消滅掉那些痕跡。


    “瓶瓶,我們每個人都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原生家庭,能遇到什麽樣的親人,都是緣分。隻不過,有些是親緣,有些是孽緣。上天可能在親緣上虧待了你,但你要相信,他肯定會在其他地方補償你。”


    “你現在早已離開了原來的家,成為了我的家人。如果你願意,完全可以把我媽當作你的親媽,反正,她老早就想要個女兒,還特別喜歡你。而我,比你癡長十來歲,除了將來作為丈夫的那份愛重之外,父親和哥哥的那份愛我同樣可以補償給你。”


    “我知道,你可能會覺得不公平,也想不通你的親人為什麽要那麽對你。但是瓶瓶,其實人跟人之間,並沒有那麽多道理可講。不然,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麽多的悲劇發生。所以,當我們改變不了別人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改變自己。”


    “既然強求不來,那咱們幹脆就不要好不好?反正,你並不會沒人疼沒人愛,我和我媽都會一直對你好。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幸福、快樂。但我也知道,隻有把他們看淡和放下,他們才不會繼續傷害你,你也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和快樂。”


    李瓶若有所思:“把他們看淡、放下?”


    嚴鋒點點頭:“對,你可以繼續用錢來償還他們生養你一場。但情感上不再把他們繼續當作親人,你也就不會再糾結他們為什麽不給你親情。如果你願意,就把他們當做普通的親戚,逢年過節走一走。如果不願意,當陌生人也可以。”


    第264章 第264碗麵


    李瓶苦笑:“我原以為,自己早就不把他們當親人看了,我甚至恨他們……所以,原來是求而不得,我心裏才有那麽多的不甘和激憤嗎?”


    嚴鋒:“傻姑娘,沒有愛,哪來的恨呢?你有多善良,多渴望親情,我會不知道嗎?你把他們看淡了,那這個彩禮錢就好比你欠了他們一筆錢,你想按揭分期,但他們想你一次性還清。這麽一想,是不是沒那麽難受了?”


    李瓶心裏豁然開朗,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覺得好受了許多,心口都沒那麽憋悶了。她讚同嚴鋒說的話,果然不談感情隻談錢,事情都會簡單許多。


    嚴鋒再接再厲道:“所以你不要把那個錢當作賣你的錢,就當作是提前償還生養之恩了。你手邊又沒錢,從我這拿來還上不是理所應當嗎?”


    李瓶卻對他“一次性還清”這種說法持保留態度:“你以為這次我一次性把錢還了,他們就放過我了?我比你了解他們,如果這次我一次性拿出這麽多錢來,他們隻會以為我在外麵賺了大錢,以後壓榨得隻會更狠。


    “我哥那麽懶,以後要是結了婚,養家的錢從哪裏來?他沒錢,我父母不會逼著他去賺,隻會打我的主意。解決了這一次的問題,以後怕是會有源源不斷的問題出現。”


    嚴鋒卻道:“他們要我就要給?那我也未免太好欺負了。”


    說著,便附在李瓶耳邊低聲交代了一番。李瓶聽完,臉上終於露出些笑容,說道:“就這麽辦,到時候我配合你。”


    兩人耽擱這一會兒,周圍已暮色四合,放眼望去,村裏的土洋樓裏已亮起了燈。


    李瓶領著嚴鋒,沒走幾分鍾,便到了家門前。


    房前屋後聳立著鄰居家修的三層土洋樓,李瓶家的青瓦小平房被夾在中間,顯得特別的逼仄。這房子還是九幾年那會兒修的,到現在已破舊不堪,石板做的牆壁也有些歪歪扭扭。


    平房前有一塊大的院壩,李瓶和嚴鋒的行李箱滾輪滾在上麵,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李成誌坐在吃飯的屋裏編掃把,高粱穗和篾條放在腳邊,地上散著高粱殼和砍斷的高粱枝,淩亂不堪。他老伴兒廖文碧坐在與吃飯屋相連的灶屋做飯,兒子李豪卻不見人影。


    李成誌聽見聲響,起身打開漏風的木板門,借著屋裏的燈光一看,眼前這人不是他家那個要報警抓他這個老子的忤逆不孝女嗎?


    “你這死丫頭,你還……”李成誌手裏拿著編到一半的掃把,眼看著就要罵罵咧咧衝上去揍李瓶一頓,卻在看見李瓶身後站了個高大男人時突然收了聲,腳下的步子也一頓。


    “爸……”李瓶澀澀喊了一聲。


    “豪他爸,外麵是誰來了?”廖文碧聽見聲音,也走了出來。


    走到門邊朝外一看,“哎呀,是李瓶回來了?你這死丫頭,還知道回來?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麵了。”


    嚴鋒雖則早就知道李瓶的父母對她不好,如今當麵聽見這樣的話,也難免黑了臉。人還沒進門,就罵罵咧咧,還想動手打,這什麽父母?


    第265章 第265碗麵


    這些戳心窩子的話從小到大不知道聽了多少遍,李瓶的心早泛不起什麽漣漪。


    喊了一聲“媽”,李瓶讓了讓身子,把嚴鋒扯到自己身邊,介紹道:“這是我男朋友嚴鋒,我帶他回來看看你們。”


    嚴鋒順勢喊了人。


    李成誌這下才看清楚嚴鋒的臉,雖然事情過去了這麽久,但他一眼就認出,這人就是當初打他們父子倆,還把他倆送進派出所關了幾天的男人,李瓶打工那家麵館的老板。


    怎麽滴,這兩人勾搭上了?


    李成誌怒氣翻湧,李瓶這死丫頭是生來克他的麽?他給找的男人不要,偏要找個打自己父兄的野男人。


    到底是在自己的地盤上,李成誌的膽子壯了幾分,正準備收拾這人一頓。又看見立在嚴鋒身邊的大箱子。一下子想到什麽,李成誌慢慢換了臉色,對兩人說道:“既然回來了,就進來吧。”


    嚴鋒早把李成誌的舉動看在眼裏,進到屋裏還沒坐下,就打開行李箱,把買的茅台酒和中華煙拿出來,遞到李成誌手裏:“叔,一點心意。”


    李成誌雖然識字不多,但這金燦燦、紅彤彤的包裝盒上的幾個字還是識得的。好家夥,這可是村長才消費得起的東西。李瓶這死丫頭,莫非找了個比王德才更有錢的男人?


    嚴鋒又從箱子裏掏出蜂王漿、蜂蜜和一大包糖果,給了廖文碧:“嬢嬢,這是給你買的。”


    他媽添的兩樣補品,他沒往外拿。


    李成誌和廖文碧喜笑顏開,連帶著看李瓶的眼神都慈愛了幾分。


    “豪他媽,快,趕緊整幾個菜,我要跟女婿好好喝幾杯。李瓶,你也趕緊去幫忙。”


    李成誌把自己手裏和老伴手裏的東西一起提進裏屋,出來衝廖文碧說道。


    這變臉速度不可謂不快,眨眼的功夫,女婿都喊上了。


    嚴鋒被李成誌拉著在吃飯的屋閑聊。李瓶進到灶屋,拿了一個幹淨的瓷盆,打上熱水,又從行李箱裏拿出一張毛巾帕子,端去給嚴鋒:“鋒哥,你先洗洗臉上的灰。”


    嚴鋒點點頭,起身把水盆端到院壩去清洗,李瓶這才回到灶屋。


    廖文碧安排她去燒火,自己則站在灶背後準備炒菜。


    家裏能拿來待客的東西不多,但這會兒天已經黑了,也沒地方可買。廖文碧切了一刀肥瘦相間的臘肉,外加兩節香腸,洗幹淨放在鐵鍋裏,加水煮上。


    母女倆雖久未見麵,但似乎也無話可說。李瓶安靜的坐在凳子上,悶著頭燒火。


    這一頓飯菜沒花多少時間,紅薯稀飯已經提前煮好了,廖文碧切了香腸和皮蛋兩個冷盤,一個臘肉炒蒜苗,一個小蔥炒雞蛋,還炒了一個素菜,另外炸了一盤花生米。


    飯菜剛端上桌,李豪推門走了進來。李成誌在旁邊笑道:“剛準備去喊你吃飯,你就回來了。快,坐過來。你妹妹、妹夫今天回來,來陪著喝幾杯。”


    妹夫?李豪臉色不善的看著嚴鋒,眼前這人當初不僅踢了自己一腳,還把他們爺倆兒送進去吃了幾天牢飯。這張臉,他可是化成灰都記得。


    幾個月前的仇人搖身一變,竟然成了他的妹夫?還敢上門來?


    第266章 第266碗麵


    李豪剛想發作,手臂上就被李成誌暗暗掐了一下。


    李成誌走到門邊,拉著李豪的胳膊往桌邊拽:“還傻站著幹什麽?趕緊過來陪你妹夫喝酒。”


    李豪不解的看向父親,見他衝自己遞了幾下眼色。看這樣子,很明顯是有什麽內情。李豪福至心靈,把剛到嘴邊的喝罵又咽了回去,聰明的閉了嘴。


    但不開口辱罵不代表他就放下了對這人的仇恨,認下了這個什麽妹夫。畢竟,一旦想起當初在麵館發生的事,他的腿還隱隱作疼。一腳被人踢飛出去,他的身體和心靈都備受重創。


    不開口,已經是他看在他老爸麵子上,所能給的最大的體麵了。


    之前為了場麵上過得去,嚴鋒進門就叫了李成誌和廖文碧。他對李豪本就意見最大,如今見這人麵色不善,對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嚴鋒也懶得招呼他,隻坐著沒動。


    李成誌沒拆嚴鋒帶來的酒,拿了一壺他在鎮上打的苞穀燒。不知道多少度,反正沒什麽酒味,嚴鋒喝不太慣。


    偏李成誌不停地勸,讓嚴鋒喝酒。他倒是沒勸李豪,可能李豪也喝不慣,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就沒再沾,埋頭猛吃菜。


    肉和菜本就不多,更何況看李成誌的架勢,是準備要拉著嚴鋒大喝一場的。酒總不能空口喝,得有下酒菜伴著。廖文碧想留著肉和菜給男人們下酒,不怎麽吃菜,隻端著一碗紅薯稀飯小口小口的喝。


    李瓶跟嚴鋒坐在一條長凳上,嚴鋒大馬金刀的坐姿占了凳子的一大半,把李瓶擠得坐在了四方桌的角落裏。但嚴鋒像感覺不到一樣,一口酒一口花生米的吃得有滋有味兒,偶爾還接接李成誌的話,拉拉家常。


    李瓶跟個小媳婦兒似的縮著身子坐在角落裏,菜比她媽吃得還少,隻顧著低頭啃紅薯,惹得坐在對麵的廖文碧看了她好幾眼。


    李豪可能是從小到大在家裏習慣了,他的意識裏可沒有什麽主客之分,也根本沒有要在客人麵前保持主人家的體麵這種想法。反正是有點好吃的,隻顧著自己吃。


    臘肉炒蒜苗、冷切香腸和小蔥炒雞蛋這三個大小葷菜,幾乎全進了他的肚子,連李成誌都沒吃到幾筷子。吃了幾瓣皮蛋後,他丟下筷子,飽了。


    桌上的炒素菜、油炸花生米,還有廖文碧給他盛的一碗紅薯稀飯,一點沒碰。李成誌給倒的苞穀燒也還剩大半杯。


    李豪也沒打招呼,直接起身開門走了出去,外麵響起漸漸走遠的腳步聲。


    李成誌把剩的大半杯酒拿過來倒進自己酒杯裏,替兒子向嚴鋒解釋道:“嗐,你別多心,他就是閑不住,每天晚上吃了晚飯都要出去摸會兒牌。他們幾個固定的牌搭子,少了哪個都不行。不過他們打的數目也不大,玩玩兒嘛。”


    原來竟還是個賭棍!瞧這老頭子說的,好似正值壯年的兒子不出去賺錢養家娶老婆,整日在家裏遊手好閑,甚至晚上吃了飯都還要出去賭根本不是什麽問題。


    就這麽一個混球,還要賣了李瓶來供養他。李成誌這樣的眼界和做法,以後落到什麽下場都不冤。


    第267章 第267碗麵


    酒至半酣,李成誌看家常拉得差不多了,就開始探聽嚴鋒的生意。開這麽大個麵館,成本要不少吧?麵館的位置也不錯,還挨著學校,生意肯定好,每天大概能進賬多少?家裏也沒有多餘的人口開銷,存了不少了吧?


    末了感歎,還是做生意好啊,每天坐著收錢。不像他們農民,每天風裏來雨裏去的在地裏刨食,一年到頭下來,就能落個一兩千塊。一家人吃喝拉撒,看病吃藥,全指著這點錢。還得留出第二年的種子、化肥、農藥錢。


    唉,這日子苦啊!


    然後又開始說養兒養女的不容易,兒子先不說,就說李瓶。別人家養個姑娘,初中一上完,就出去打工賺錢養家了。我家這個,讀了初中還要讀高中。唉,一家人省吃儉用,勒緊褲腰帶供她上學。


    就這樣,這死丫頭還叫屈呢,說父母隻疼哥哥不疼她。你出去掃聽掃聽,我們村兒哪個當老子的能有我開明,不讓兒子上學讓姑娘去上學。村東頭那個梁家,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都是讀完小學就不讓讀了,回來幹農活,供養弟弟。


    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你們年輕人哪懂得做父母的難處?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做父母的會苛待自己的兒女?偏我家這個忤逆不孝的死丫頭,占盡好處還罵父母偏心。她呀,不應該托生在我家,就應該托生去梁家,嗬,那時她才知道什麽叫偏心呢!


    她一個人占了那麽多好處,讀了那麽多的書,你說是不是應該回報一下家裏?畢竟,她當初能讀這麽久的書,她哥哥也是出了力的。要不然,就憑我和她媽這兩把老骨頭,怎麽可能供養得起她?


    都是一家人,勁兒要往一處使,這日子才會越過越好嘛。不能家裏把你養大了,你翅膀硬了,就呼的一趟飛了不管家裏了吧?你們以後也是要生兒育女的,總要以身作則,給兒女樹立一個好榜樣。不然啊,你們現在怎麽對老人,以後你們的兒女也會怎麽對你們。


    這一番借著酒勁兒的唱念做打,真可謂入情入理。若不是見識過李瓶流浪到東平鎮的淒慘樣兒,又聽她說起過以前在家過的日子,怕是真要被這一番話騙了去,認定她就是個心思偏狹、忘恩負義的人呢。


    嚴鋒聽明白了李成誌的意思,他養女兒不容易,又送她讀了這麽久的書,應該回報家裏。既然他跟李瓶在一起,那麽,回報家裏這個責任就應該他嚴鋒負擔起來。


    這個家若沒有如此苛待李瓶,嚴鋒真的會願意。但既然他們不把李瓶當人,又憑什麽要求他這個把李瓶當寶的人好好對他們呢?不收拾他們就不錯了,還想要報答?這夢做得也未免太美了。


    要知道,李瓶如今能全須全尾、完好無損的坐在這裏,真的是憑了天大的運氣。當初若沒有從人販子手中跑掉,如今還不知道在哪個山旮旯裏過著非人的日子。甚至還有沒有命在,都是個未知數。


    若真發生那樣的不幸,她又該向誰去伸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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