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老太說罷,又對著窗戶的光眯著眼睛看床頭櫃裏翻出來的那些個亂七八糟的藥盒。


    等看完又是一陣無語:“……你昨天就吃的這個藥?這都過期一年了。”


    她回頭看了眼林循,責怪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見她乖乖躺在被窩裏,燒得紅撲撲的臉尖尖瘦瘦,一雙眼睛蒙著平常少見的無措與脆弱,正眼巴巴看著她,像是憑空小了好幾歲。


    又仿佛確實燒糊塗了,那目光透過她,好似在看著旁的什麽人。


    老太太想起之前小林說過,她相依為命的奶奶過世了。


    她歎了口氣,回頭招呼門口杵著的外孫:“進來吧,你眼睛又看不見,沒有非禮勿視的說法。你幫我照顧下小林,我去買點退燒藥。”


    她說完,又看了林循一眼,忽然伸手輕輕摸摸她頭發,放低了聲音:“奶奶去買藥,你睡一會兒,要是下午還不好,咱們去醫院。”


    林循訥訥地點頭,沒反對。


    視線卻一路追著她匆匆往門外去的背影。


    好一會兒後,玄關大門被關上,林循終於收回目光,張了張嘴,突然對沈鬱說:“我有點羨慕你。”


    沈鬱皺了皺眉:“……什麽?”


    她聲音實在嘶啞含糊,說的話又不著邊際,饒是他耳力再好,隔著幾米的距離也沒聽清她在說什麽。


    “沒什麽。”


    林循轉過臉,沒再吱聲。


    她語焉不詳,沈鬱猶豫了一會兒,蹙著眉走進來。


    盲杖不多時便觸到了床腳。


    他伸手輕輕探了探床邊緣,忽然隔著被子摸到個細細長長卻弧度有致的東西。


    “……”,林循把小腿從他手心中抽出來,咕噥道,“你摸到我腿了。”


    “……”


    床邊空間並不大,林循見他直愣愣站在一旁,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便說道:“要不你去客廳坐著?我沒事。”


    他卻沒走,單手插兜站在床邊。


    “我外婆說讓我在這兒照顧你。”


    這樣一來,高度差帶來的壓迫感更是駭人,林循仰著脖子看他,隻覺得太陽穴暈乎乎的不自在。


    “……那我去給你搬個椅子。”


    她說著想要起來,可還未起身,剛剛逃脫的小腿又被按住。


    “在哪兒?我自己去拿。”


    這房子格局不一樣,對他來說就是陌生的地方。


    林循有點不相信他能做到,但鑒於他摁著她小腿的力道堅決,臉上神色又冷得很,便隻好重新躺回去,喃喃道:“陽台上有,出門左轉有個沙發,繞過沙發才是陽台,有兩把折疊椅……你能找到嗎?可別摔了。”


    “你躺你的,用不著操心我。”


    沈鬱聽她話裏話外的質疑和小看,臉色更臭了。


    他鬆開摁著她的手往外走,不多時就拎著一個折疊椅進來。


    像是想要證明什麽般,他三兩下把折疊椅在床邊過道上支好,又俯身問她家裏有沒有熱水。


    林循愣了愣,怔怔地說了熱水壺在廚房大致的位置。


    沈鬱聞言再次轉身出去,沒多久又端了杯熱水進來。


    林循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緩慢但穩當的動作,呼吸停了停。


    直到片刻後,他慢慢走到床邊,微微彎下腰,一隻手沿著被角一寸寸摸到她肩膀。


    手指像是被她身上溫度燙到般頓了頓。


    而後才使了巧勁扶她起來。


    林循像個提線木偶般,身子軟軟不作力,配合著他的動作。


    等喂她喝了半杯水,沈鬱再次伸手過來,幫她掖了掖方才又鬆散了的被角。


    “……”


    “謝謝。”


    他擱了水杯,在床邊的折疊椅上坐下。


    好半晌後聲音懶怠地來了句:“下次生病記得叫人,就算我外婆不在,我也在家。我失明十年,不是十天,給你倒杯水、叫個救護車還是沒問題的。”


    那椅子是之前工作室出去露營買的便攜折疊椅,質量一般,也很矮,他蜷著長腿坐在裏麵,顯得有些滑稽。


    林循眨了眨眼,吸吸鼻子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


    高中那會兒怎麽就沒注意呢。


    沈少爺人真的蠻好的。


    她動了動嘴唇,想起了昨晚上那個半真半假不真切的夢,慢吞吞問他:“沈鬱……我被開除的那天,你是不是問我要過聯係方式啊?然後我寫在一張紙上給你了嗎?”


    似是很不想回憶那段熱臉貼冷屁股、好心被當驢肝肺的往事,沈鬱臉色又冷了三分,片刻後“嗯”了一聲。


    又或者是“哼”。


    林循沒聽太清,但也知道原來那個夢沒錯,她心裏隻覺得自己那會兒的確忽略了好多,咳嗽著說了句:“抱歉啊,我當時心思在別的地方,沒注意那麽多。”


    沈鬱聽到她說“心思在別的地方”,輕哂一聲。


    那會兒她的心思,自然是在別的事和別的人身上——被退學也值得的人。


    他沒接茬,林循又問:“我後來一直不記得咱們加了微信,昨晚收拾舊手機,才發現你之後給我發了挺多消息。”


    她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那段時間的自閉,頓了頓,隻簡短地說道:“那幾年我實在是太忙了,手機上每天都有很多兼職消息,所以就沒注意……抱歉一直沒回你,謝謝你掛念我。”


    她一連說了兩句“抱歉”一句“謝謝”,語氣不像平常時候那麽冷硬幹脆,反而柔軟,甚至,有種病中神經被迫放鬆後獨有的脆弱。


    沈鬱隻當她是病糊塗了,才會提起這些他都懶得再去回憶的事。


    許久後,他開口道:“生病的時候最忌想當年,別想以前的事了,想點開心點的。”


    林循躺著,因為發燒耳膜一陣陣鼓痛,伴有耳鳴。


    但他的聲音仍然如金如玉,帶有蠱惑,引導著她思緒。


    “開心點的麽?我想想。”


    林循腦子裏又亂又疼,視線迷迷茫茫落在沈鬱臉上。


    他坐得離她很近,從這麽死亡的仰視角度看過去,麵部輪廓依舊流暢完美,挑不出任何死角。


    這張臉仿佛救世主的造物,找不到任何扣分的理由,難怪這麽多女孩子喜歡。


    她的視線慢慢地,又滑至他色澤淺淡的柔軟唇角。


    ——“談個戀愛就跟看個電視劇一樣,找個樂子而已。”


    ——“談戀愛多好,可以為所欲為。”


    ——“其實可以嚐試嚐試。”


    ——“我想有個人能陪陪你。”


    這些她不大認同的觀念,此時此刻莫名塞滿昏昏沉沉的腦袋。


    沉甸甸的大腦和心髒同時發出叫囂聲,想要點不用負責的快樂。


    這世上本來就不隻有她一個人活著,交朋友和談戀愛,都是很正常的事。


    起碼就像現在這樣,生病了能有人在旁邊陪著。


    就像湯歡說的,喜不喜歡的不重要,起碼從認識的異性裏,她想象中如果自己跟人談戀愛,有親密的接觸,最不反感的,好像就是沈少爺。


    談個戀愛而已。


    隻要跟他說好,談一下試試,別走心,那……之後豈不是不用以權謀私找那些作業邊角料借以慰藉?


    而且,沈少爺一直對她挺好的,嘴硬心軟,從她沒察覺的時候開始就把她當朋友、牽掛著她。


    如果……如果她問問他,他應該,說不定,興許,能接受呢?


    想象越來越美好,林循病中脆弱的神智被衝破,張了張嘴,某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又被她僅剩的一絲理智遏製住。


    沈鬱對待朋友好像都挺好的。


    林循記起第一次和他見麵時,跟在他身後那個叫白恬默的女孩子,也是他朋友,聽說還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世交。


    當初就是那個女孩子說想吃冰粉,沈少爺便大手一揮,把她們攤上所有的冰粉都買走了。


    這樣的對待,應該算是挺親近的朋友了吧?


    林循自認她和沈鬱之間的關係肯定不如他們倆。


    但哪怕是這樣青梅竹馬的關係,人家小姑娘跟他表白之後,不是也被殘忍地拒絕,最後連朋友都沒得做麽?


    林循躺在床上,思考能力欠費。


    臉一陣紅一陣白,呼吸紊亂起來,心緒焦灼地翻了個身。


    沈鬱聽到這聲響,以為她不舒服,問道:“哪裏難受?”


    林循想著腦海中的問題,沒吭聲。


    他壓著脾氣道:“說話,別不吱聲。頭疼嗎?”


    她敷衍道:“是有點不舒服,睡不著。”


    她想到他那些年拒絕的情書一大摞,不論是失明前還是失明後,都沒跟任何女孩子有過曖昧。


    喜歡他的女生裏不缺優秀灑脫的,也有死纏爛打的,但從沒見他心動過。


    她自己不談戀愛尚且是因為沒時間也沒心情,那他呢?又是為什麽呢?


    沒道理啊。


    林循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忍不住又翻了個身,突然想到上次他沒任何猶豫就說和湯歡不合適,明明都還沒了解接觸過,就壓根不留任何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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