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盛霖苑,司機幫著把人扶到三樓才離開。


    沈鬱從她包裏翻出鑰匙,開了門,扶她走進去。


    這房子他前幾天來過好幾次,還算熟悉。


    隻是一邊要用盲杖探路,一邊又得支撐著她,謹慎小心不敢摔跤,沒走幾步就出了一身汗。


    等終於將她安置在床上,他支著牆扯了扯領口,輕喘了口氣。


    本想離開,可猶豫了片刻,仍是坐在了床邊還未收起的折疊椅上。


    他靜了一會兒,聽著她逐漸平穩的呼吸,點開手機,給周洲發了條已經到家的消息,又給老太太打了個電話,說會晚點回去。


    就這樣坐了一個多小時,床上的人忽然□□了一聲,而後蹭的坐起來。


    沈鬱聽到動靜,收起手機:“醒了?”


    林循恍恍惚惚睜開眼看他,房間裏黑乎乎的,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他一半的輪廓。


    她不自覺伸手去床邊,摁下床頭櫃旁的開關。


    屋子裏的燈霎時亮起來。


    熟悉的房間、熟悉的人,喪失的理智和不安的心跳漸漸歸位。


    人卻還是很懵,頭也有點痛。


    良久,她問道:“你怎麽……在我房間裏?”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來。”


    他聲音如常,又伸手過來觸她冷汗涔涔的額頭,皺眉道,“不會喝就不要喝這麽多。”


    好半天,他又問,語氣更壓得尋常,像是友人之間再正常不過的關懷:“發生了什麽,方便跟我說麽?”


    林循卻沒回答,怔怔地看著他。


    大腦遲鈍地運轉著,慢慢想起剛剛不清醒時候的片段。


    沒像那年一樣喝得爛醉,她這次還有點記憶。


    她還記得自己喝了點酒。


    壓抑了一晚上的情緒爆發,卻不想掃大家的興,所以撐著走到了包廂外麵。


    後來酒意上頭,隻隱隱約約記得一些。


    她好像一直在哭,心裏覺得很悲哀,也很害怕。


    隻覺得周遭烏壓壓一片,哪怕有光的地方也覺得黑,恐懼無所遁形,苦悶和委屈一股腦翻上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多年前的那些負麵情緒,卷土重來。


    再後來——


    似乎有很清越疏冷的聲音從耳朵裏鑽進來,不急不徐、溫柔又仁慈。


    猶如普渡眾生的梵音,慢慢安撫著她。


    林循摁了摁太陽穴,喃喃開口:“沈鬱,剛剛你是不是,給我背了什麽古詩詞?”


    他頓了一會兒,片刻後,淡淡道:“沒,你記錯了。”


    “沒記錯,”林循執拗地看著他,回憶很清楚地襲來,“你好像背了《桃花源記》……為什麽是這篇?”


    他聞言皺眉哂了一聲。


    “你是裝醉麽?記得這麽清楚。”


    他懶得說,畢竟當初那個夜晚,她喝得爛醉,第二天便不記得了。


    那天也是像今天這樣。


    安安靜靜的停車場裏,她整個人扒在他後背,扯都扯不走。


    他被逼迫著一首接一首地背著古詩詞。


    直到背到那篇《桃花源記》,她似乎感受到了文中那種與世隔絕的安寧,漸漸睡著了。


    他不過是試試,沒想到時隔多年,竟然還是一樣有用。


    年歲漸長,她卻好像從來沒變過。


    林循沒得到答案,也沒強求。


    她抱著膝蓋坐在床上,視線肆無忌憚落在他身上。


    心跳一點一點地,平複著,熱烈著。


    怎麽會有這麽矛盾的人呢?


    那側臉線條出類拔萃,明明滿是倨傲,看著不好接近。


    卻偏偏又好心軟。


    就像許多年前,夢裏那個金光閃閃又悲憫的神仙,一次又一次庇佑照拂她。


    剛剛坐在ktv的包廂裏,聽著躁動不安的鼓點,久違的驚恐和焦慮發作的瞬間,喘不過氣的瀕死感襲來。


    她幾乎以為,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可現在一覺睡醒,又像十八歲的時候一樣,什麽事都沒有了。


    所有的不安也好、悲哀也罷,統統被治愈。


    一如很多年前那樣。


    林循吸了吸鼻子,心裏酸軟,又有強烈的貪婪壓製不住地湧上來。


    寂靜的房間裏,她的心髒怦怦跳著。


    舌尖頂了頂牙緣,忽然衝動地,想要試探一下。


    看他到底能心軟到什麽程度。


    她裝著酒醉未醒的模樣,含含糊糊地咕噥:“沈鬱,房間裏好黑。你坐過來點,坐在床邊,離我近一點。”


    他看不見,所以這戲不需要演技。


    她嘴上“醉醺醺”說著,目光卻十分清醒地凝視著他。


    果然看到他不耐地皺了皺眉,似乎拒絕的話就在嘴邊。


    林循登時噤聲,手指輕輕摳了摳手背上的紋身,心裏泛上一陣莫名的委屈。


    隻是這樣麽?


    可下一秒,他忽然皺著眉,語氣中帶著猶疑與擔憂:“……怎麽又糊塗了。”


    他說著,站起身,伸手緩慢摸著床沿,又彎腰觸到她肩膀。


    竟然。


    真的在她身邊坐下了。


    在靠她很近的地方。


    他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說出的話也寡淡。


    “行了,睡吧。我等你睡著再走。”


    林循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忍不住攥緊手心。


    幾息後,她大著膽子伸出手去夠他衣袖,繼續呢喃著試探:“你再過來些……”


    她咬了咬唇,心髒狂跳起來,有點羞於啟齒,但還是閉了閉眼,說道。


    “……你抱抱我,很……怕。”


    她說完,極力平穩著幾乎要抑製不住的紊亂呼吸,一瞬不瞬盯著他臉上的表情。


    聽到她的話,他眉心狠狠一跳,幾乎難以置信地抬頭,麵上表情亦是僵了一瞬。


    而後驀地站起身,距離驟然拉遠。


    看來,這就是極限了?


    林循伸出的手空落落停在半空,心髒也錯跳了幾拍。


    突然生出些借酒裝瘋、博取同情的心虛感。


    同時又覺得難過。


    是到此為止了吧?


    再心軟,也該有個度。


    她心下歎了口氣,訥訥地想要收回手。


    可下一瞬間。


    床邊站著的人忽然歎了口氣,問她:“你知道我是誰?”


    林循怔怔道:“知道,沈鬱。”


    他聞言沉默了會兒。


    林循也跟著,屏住呼吸不敢吱聲。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窗外刮進一彎冷風。


    窗簾鼓起來。


    萬家燈火投在床邊,斜斜照出了窗戶銳利的邊角。


    他終於彎下腰,一側膝蓋半跪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傾身過來。


    修長雙手慢慢擦著她肩膀,克製地繞到她背後。


    而後,很輕很輕地,抱了一下她。


    像是在哄一個難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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