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耳邊忽然傳來聲嘶力竭的尖叫,那蒼老嘶啞的聲音無比熟悉。


    手中的花砸落,他心口猛地一跳,扔了盲杖加快步伐往101門口跑去。


    手觸著牆麵,憑著記憶裏的方向飛奔。


    狹窄昏暗的樓道裏,某個急匆匆從樓下衝下來的人忽然與他擦肩而過。


    對方比他矮上幾分的肩膀狠狠撞在他胳膊上。


    沈鬱腳步一頓,下意識地側目看去,視野裏一片漆黑,隻能聽到對方無比粗狠的呼吸聲。


    像隻逃跑的野獸。


    他心神一凝,卻顧不上去管,迅速掏出鑰匙打開門,循著老太太驚恐的尖叫和不知所措的呼喊哭聲,邁開腿往陽台衝去。


    無比熟悉的路,卻跌撞了兩次。


    直到終於奔到陽台裏。


    下一秒,他呼吸幾乎停滯。


    因為一吸氣,就能嗅到女人身上熟悉的柔軟味道,裹挾著,無法忽視的,強烈刺鼻的,血腥味。


    作者有話說:


    頂個鍋蓋???


    第47章


    ◎野蠻生長的藤蔓。◎


    這一瞬間, 幾乎停止運轉的大腦,並沒辦法把有限的感官信息組合起來。


    視野依舊被沉沉的黑牢禁錮,耳旁是清晨嘈雜溫柔的風, 鼻端是脆弱的鐵鏽味。


    直到周遭迅速地變擁擠, 無數陌生腳步聲踏破脆薄的枯葉。


    驚呼聲、竊竊私語淩亂不堪。


    “有人跳樓了嗎?”


    “這麽年輕的小姑娘,怎麽看不開呢?”


    “是啊,好多血,太嚇人了。”


    “誰叫救護車了嗎?”


    以及——


    某個蒼老昏濁咽喉裏,聲嘶力竭又絕望的哭腔:“小林, 小林!”


    下一秒,世界鮮活回溯。


    倉惶停在陽台邊的男人如同慢鏡頭後的快放般,飛快拿出手機撥了120,說了幾句後,冷靜地把手機遞給薑老太。


    男人的眉眼如同被蟲蠶食的枯葉。


    “外婆,你描述一下她的傷勢, 我看不到。”


    悲痛的哀嚎被打斷,白發蒼蒼的老人家淚眼模糊看他, 那瞬間被他麵孔上巨大的空洞與悲愴懾住。


    老太太抖抖索索接過手機,卻因為極度驚恐, 在交接的刹那,險些將手機滑落。


    好在男人及時接住。


    他果斷地將手機交回她手裏, 握住她顫抖的手, 眉眼顫抖著低聲懇求:“外婆, 求你,別慌, 說仔細點。”


    他交代完, 快步走過去。


    血腥味的終點是薑老太的菜圃, 那裏的泥土潮濕又冰冷。


    男人絲毫不在意地跪到地上,雙膝一寸寸爬行,指尖在一簇簇青蔥叢裏摸索。


    直到觸到一個靜止的,溫熱的軀體。


    一動不動。


    手指搜索的動作突兀地停止,那一瞬間的觸覺,比往常接觸到任何未知東西都令人恐懼、悚然。


    他深吸了一口氣,旋即繼續往她身上輕輕觸摸去,卻不敢多碰,也不敢動她分毫。


    直到探到胸口淺淺的起伏,鎮定的指尖才開始劇烈抖動。


    “……是,應該是從三樓摔下來的,好,我們絕對不挪動她。已經昏迷了,有呼吸……外傷的話,脖子上有處外傷……有血,還在往外冒。”


    老人佯裝鎮定的話傳到耳邊。


    男人呼吸窒住,不敢盲目去碰她脖頸,他下頜緊繃,抬起頭朝周圍的陌生人群沉聲問道:“你們哪位,能不能幫個忙,幫我摁住她傷口靠近心髒的一端。”


    周圍的人目光落在這個雙目失明、狼狽跪在泥地裏的男人身上,聽著他沉沉聲色裏淡淡的哀求,卻都不敢上前。


    這樣駭人的場麵,沒人敢負這個責任。


    片刻後,一個二十多歲的男生咬咬牙,跨過矮樹叢擠進小院,硬著頭皮說道:“我來吧,我學過點急救。”


    他說著,亦跟著蹲下來,努力去找傷者脖子上的傷口,視線落下的時候,忍不住“嘶”了一聲。


    最深的那處傷口,鮮血直往外冒,殷紅染透女孩兒漂亮白皙的側臉與脖頸,灑在滿地青蔥上,應該是血管破裂了。


    身旁男人聽到他下意識倒吸冷氣的聲音,呼吸幾乎都停了一瞬,卻還是鎮定地起身,快跑著到客廳裏翻出紗布和止血帶。


    動作麻利得不像個盲人。


    很快,男人重新回到他身邊,語速飛快卻平穩地教他怎麽用。


    男生似乎被他情緒所感染,盡管沒什麽經驗,努力鎮定地照做著。


    內心卻覺得怪異。


    男人的聲音冷靜得不像話,雖然看不見,但思維清晰、急救知識也很豐富。


    可明明,摁在地上的修長十指,已經不自覺深陷進泥地裏。


    直到許久後,救護車的聲音愈來愈近,男生看了眼女孩兒不再淌血的傷口,終於鬆了口氣,興奮道:“……血止住了。”


    “好,”男人用衣袖輕輕擦了擦女孩兒額頭上的灰塵,平靜卻感激,“多謝你。”


    後續場麵混亂又有序,救護車後跟著附近巡邏的警察和小區保安。


    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


    醫護人員將毫無聲息的姑娘小心翼翼抬上擔架,一邊讚許地看著她脖子上做的急救處理,邊對男生說道:“多虧你幫忙處理了,這是傷了動脈。看這出血量,如果不及時做止血處理,未必等得到我們來。”


    男生赧然地擺手,想說自己也慌得不行,都是聽人指揮。


    可轉過頭去看旁邊那個冷靜指揮自己的人,卻倏地愣住——


    此時此刻。


    那人終於撐著膝蓋,緩緩從泥地裏站起來,弓著的脊背顫抖得厲害。


    他雙手沾滿汙泥與鮮血,忽然長長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如同劫後餘生般。


    像是此前的一個世紀,都被扼製住呼吸。


    -


    “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幸虧隻有輕微骨折和腦震蕩,五髒六腑都沒事。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林女士脖子上的傷口是刀傷,而且我們在她家裏發現了拖拽的痕跡。”


    “初步判斷,她應該是在家裏和歹徒搏鬥後,被刺傷,然後被逼跳樓。”


    四十多歲的周警官說到這,看著病房門口倚著門框站著的傷者的男朋友,唏噓道:“小夥子,根據你們的聊天記錄,凶手上樓的時候,你應該正好在樓下等她。想想實在是太恐怖了,凶手跟你擦肩而過兩次。”


    他去勘察現場的時候,還看到了樓下掉落的一束鮮花。


    周警官話音落下,不知為何,門口的男人忽然繃著下顎,掀起眼皮。


    那表情,如同深宵裏的獨行者,無法感光的瞳孔像兩顆黑洞。


    周警官以為他是在後怕,便安慰道:“好在他沒傷害你。”


    男人聞言卻倏地斂下眉眼,掩飾著滿麵的戾氣。


    周警官沒察覺,繼續說道:“好在林女士求生欲很強,果斷跳了樓。也多虧她這個拚死逃生的舉動,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她墜樓的聲響很大,導致整個小區的人和保安都來圍觀,所以目前我們已經收集到很多目擊者。”


    警官說到這,眼前的年輕男人終於開口,聲音十分平靜,仿佛隻是隨口問問:“是什麽樣的人?”


    “據目擊者說,是個三十歲上下,個子很高的男性,長相普通,穿著身快遞員的衣服,頭上戴著帽子。”


    “身高大概一米八到一米八二,比我矮四五公分,”沈鬱驀地打斷他,唇角抿得直。他回憶著跟那人在樓道裏擦肩而過時的細節,補充道,“並且身上煙味很重,聽腳步聲,應該穿著一雙橡膠底的跑鞋。”


    周警官眼睛亮了亮,這些細節,倒是其他未失明的人沒注意到的。


    “太好了,他肯定會換掉那身衣服,但鞋子和氣味大概率不會換。目前我們已經把附近的街道封鎖了,不過你們家周邊都是民居商街,七彎八繞的老街太多,估計不太好找。”


    周警官說到這,摁了摁眉心,也覺得頭疼。


    就在這時,腰間掛著的手機響起來。


    他接起來,交談幾句後,掛了電話轉身對他說:“總之你剛剛提到的腳步信息,以及那個騷擾快遞,我們都會詳查的。我先回所裏了,抓到人前,我們隊小孫他們會守在病房門口,不用擔心。等林女士醒了我再過來。”


    沈鬱跟他道謝,沒露出什麽異樣。等周警官的腳步聲消失,他才轉身,走到走廊拐角,給方忖打了個電話。


    “讓你雇的人雇好了麽。”


    “嗯,”電話那頭,方忖說道,“雇了五十個,都是全國最頂級的安保和私家偵探。”


    他從來沒接觸過這些,聲音裏帶了點拍警匪片的興奮。


    “行,先讓幾個人來醫院守著。其餘人一部分去查快遞信息,另一部分負責找跟快遞有關的人裏符合特征的。”


    他聲音疏懶冷沉,眉間散過絲戾氣。


    “找到人先別交給警方,把人給我。”


    -


    掛了電話,沈鬱拎著盲杖走進病房。


    薑老太正坐在床邊給林循擦臉,忍不住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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