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開玩笑地說,林循的語氣卻很認真:“那你都說出來,你有多辛苦。”


    “……”


    沈鬱愣了下。


    他自然沒打算說那麽多細節,可林老板卻不放過他,執拗地說:“沈鬱,我想知道。”


    “行。”


    他抬了抬眉,隨便挑了幾件不痛不癢的事滿足她的好奇心。


    “比如剛剛說的晝夜節律、生物鍾問題,我沒辦法跟常人一樣規律入眠,很容易日夜顛倒,難以保持正常的作息。”


    “還有呢?”


    他又想了半天,散漫道:“平時找東西會很困難,所以我的東西用完都必須放回原位,不然就會找不到。”


    林循想起那次在工作室,她隨手動了他的盲杖,進屋便見他幾乎半跪在地上,手指摸索著肮髒的地麵。


    她抿了唇,沒情緒地說:“知道了,然後呢?”


    “……”


    沈鬱聽她那平直的語氣裏的認真,喉頭難耐地滾動了下。


    他忽然伸手去摸她的臉,從眉頭到鼻梁,再到柔軟的臉頰與嘴唇,最後劃過尖窄下巴——在腦海裏一點點構建她的輪廓。


    其實最難以接受的事。


    是他喜歡上她以後,卻再也不曾見過她。


    在他的記憶裏,她的模樣定格在十七歲。


    很想知道她現在二十七歲是什麽樣。


    也想知道她被他吻著的時候,臉紅是什麽樣。


    但頃刻,他閉了眼,深呼吸了一下,仍然挑了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說出來不怕你笑,我一直會讓旁人幫忙矯正眼球姿態。完全喪失感官後,眼球容易亂飛,但因為我是後天失明,後續也一直在刻意矯正,所以沒這種情況,外表看起來才會像個正常人一樣。”


    是他的一點私心。


    倒無關外貌。


    他不想走到哪兒都被人察覺,從而遭受特殊的對待。


    林循怔怔地看著他。


    這些事她好像從來沒去想過,因為對正常人來說實在是像呼吸一樣自然。


    但聽他這麽說,她便懂了。


    當一個人完全喪失視覺後,眼球是不會根據周遭的環境變化而轉動的。


    可他沒這個情況。


    他跟她說話的時候,眼睛會“看”著她,給她反饋。


    也會根據聲音的來源轉動眼眸,眼神雖然空洞,可方向是精準無誤的。所以湯歡他們在沒有看到他手裏的盲杖時,完全發現不了他是個盲人。


    原來僅僅是維持這麽件事。


    都要付出常年的努力。


    林循不由自主地盯著眼前那對近在咫尺的淺琥珀色瞳眸,由衷地感歎:“沈鬱,你知道麽,你的眼睛好漂亮。”


    “我第一次去你家吃飯就發現了。”


    “真的很漂亮,”她喃喃著,近乎失神地吻上他眼睫,“像一對,透明又清澈的琉璃珠子。”


    他的眼皮在她溫熱的唇下輕顫,卻沒吭聲。


    許久後,林循鬆開他,聲音喑啞,語氣卻和煦:“我知道啦。”


    她輕聲細語地說。


    “以後每天晚上我們都一起睡,感受不到天黑的話,你隻要跟著我一起就好,我閉眼你就閉眼,早上天亮了,我叫你起床。”


    “然後找個時間,我們一起把這個家規整一下,定個規矩,什麽東西該放在哪裏。我要是放錯了就罰款。一次十塊?……算了,還是五塊吧,我記性不太好,十塊太貴了。”


    她說到這裏,男人抵著她額頭笑出聲,調侃道:“確定五塊不改了?會不會一天就破產?”


    “我也沒這麽窮好吧?我好歹是你老板。”


    林循戳戳他,又摸了摸他睫毛:“還有,以後這種事就找我,別麻煩別人了。我們每天考試,你要是眼球亂飛,也罰款。就……一次二十好了,行不,大少爺?”


    沈鬱聽到她的定價,頓時翻身坐起來,不可思議地挑眉:“那我不是虧了?”


    林老板樂得笑出聲,挑眉問他:“知道資本家是什麽樣的麽?”


    沈姓資二代有點懵:“什麽樣?”


    “資本家就是很會吸血的,你這個打工人,就別想翻身了。”


    “嘖,”沈少爺簡直被她無恥到了,嫌棄地扯了扯某資本家的頭發,模棱兩可地說了句,“林老板,那你別後悔。”


    “後悔什麽?”


    他驀地低頭,咬住她脖子。


    “後悔哪天起床突然發現我變成個吸血鬼。”


    -


    第二天還是元旦假期,林循睡了個自然醒。


    意識回籠後,還沒等她睜開眼,便覺出了與往常的不同——她枕著的不是軟乎乎的枕頭,而是堅實溫熱的手臂,背後緊貼著某人的胸膛,屬於第二個人的滾燙呼吸規律地落在她頸後。


    似乎感受到她醒來,男人的臉不自覺地蹭了蹭她後背。


    陌生又熟悉的氣息籠罩著她。


    “……”


    林循的身體後知後覺地僵住片刻。


    昨晚他們聊到兩點多,後來竟然說著話就睡著了。


    林循自己都沒想到,在做了那樣驚悚的噩夢並且驚恐發作之後,居然還能睡得那麽香。


    她忍了忍,悄悄地把被他手臂壓住的頭發扯出來。


    然後在他懷裏小心翼翼地轉過身。


    早午的陽光裏,他的五官近在咫尺,額前碎發有些淩亂,眼皮很薄,像是透著光。


    他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皮肉,輪廓分明,下頜微窄,幹淨得像隻叢林裏漂亮無辜的獸。


    林循幾乎屏住呼吸打量他,在想要不要叫醒他。


    還沒等她開口,男人的眼皮忽地動了動,眼睫微扇著。


    他睜開眼,表情略有些迷茫,空洞的視線亦落空。


    可幾秒鍾後,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枕在她腦袋下的胳膊從背後摟住她肩背,另一隻手也順勢在她腰間收攏,輕而易舉地將她整個人都往前拖了幾公分,嵌在懷裏。


    他額頭抵著她的鎖骨蹭了蹭,聲線慵懶,帶著點睡意未消的沙啞。


    像隻剛蘇醒的蠱蟲。


    “早上好。”


    林老板不出意料地被蠱得麵紅耳赤,“噌”的一下掙脫開,扔下句“我去刷牙”,匆匆離開了房間。


    -


    上午,倆人吃過早飯,先去了一趟醫院。


    林循之前從來沒去過學校之外的精神科,連掛號過程都很生疏。


    還是沈鬱在旁邊提示她流程。


    等排到她想看的專家號,已經臨近中午了。


    她聽到科室外叫號,便讓沈鬱在門外等著,自己進去找醫生。


    等聊完,拿到診斷書和開藥單,已經又過了半個小時。


    精神科醫生和心理治療師不同,不會同病人聊太多,他們隻負責按照病人的症狀進行藥物治療,而非心理輔導。


    她看完醫生,又預約了同醫院的心理治療師,約了每周三次。


    等拿著藥單走到門外,便見沈鬱姿態散漫地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等她。


    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


    林循放輕了腳步走過去,本想嚇嚇他,可靠近的瞬間,他仍然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抬起頭,勾了勾唇角起身。


    反應敏捷得幾乎和常人無異。


    林老板嚇人失敗,妥協地去牽他的手,揚眉道:“走吧,陪我去拿藥。”


    “嗯,都配了什麽?”


    “有平時需要規律吃的抗焦慮和抑鬱的,也有驚恐發作後吃的。”


    兩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往三樓樓梯口走去。


    這一整層都是精神科,看病的人不少。


    林循讓沈鬱走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跟著她往前走。


    還時不時小心著,不讓一些神情恍惚沒有分寸的病人撞到他。


    可剛走過一個拐彎,她便覺得衣服下擺似是被什麽東西掛住了。


    她停下腳步,驚疑地回過頭,視線登時對上一雙泛黃的眼睛——一個鬢角灰白、穿著樸素的中年女人突兀地站在她身後。


    那女人死死拽著她的衣服,視線似乎有些混沌,還沒說話呢,人就往地上跪。


    她口中不清不楚地哀求,眼淚同時連成串地往下掉,看著淒楚又可憐。


    “林小姐,我求你,放過我兒子好不好?我給你當牛做馬,給你錢,你想要什麽都行,你行行好,放過我兒子。”


    她說得語無倫次,林循臉上的笑意卻消失殆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鶯請閉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鍾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鍾僅並收藏夜鶯請閉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