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堂點著藏香,滿地大紅氈子鋪陳。


    宋令枝孱弱身影跪在蒲團上,一麵敲著木魚,一麵念念有詞。


    從前宋令枝最不耐煩做這事,每每被薑氏喚去佛堂,宋令枝總是拽著宋老夫人撒嬌。不是喊自己頭疼去不了,便是找借口賴在閑雲閣。


    哪曾想如今會是這般……


    秋雁悄悄紅了眼眶,捧著茶盤小心擱在案幾上。


    白芷瞧見她,趕忙朝她使了個眼色。


    秋雁拿絲帕拭幹眼角,方笑著上前:“姑娘歇歇罷,也到時辰吃藥了。”


    那藥是二和藥,苦得厲害。


    幸好小廚房秋雁還能去,替宋令枝多拿了些蜜餞。


    伺候宋令枝淨手,秋雁方捧來茶盤。


    “姑娘慢些喝,這還有蜜餞。櫻桃果幹,姑娘往日最喜歡的。”


    自上回逃跑被抓,回來後宋令枝生了場大病,自那之後從不見斷藥,她往日最是怕吃藥的人,此時對著一碗黑黢黢的藥汁,卻能麵不改色咽下。


    不過是些尋常調理身子的藥餌,並非為沈硯試的藥。


    又或許是,隻是沈硯沒說而已。


    宋令枝懶得追究,也無心追究。


    這些時日宋令枝都待在佛堂,閑時為宋老夫人抄抄經書,又或是念念經。


    她不求自己,隻求家人平安順遂。


    知曉宋令枝心情不虞,秋雁強顏歡笑,攙扶著宋令枝欲往院子去:“那邊的紅蓮快開了,那紅蓮足有碗大小,姑娘快去瞧瞧。”


    宋令枝興致缺缺,隻覺意興闌珊,又不好拂秋雁的好意,隻好隨她而去。


    湖麵水波粼粼,漣漪四散。


    湖中央設一方水榭,四麵金漆藤紅漆竹簾低垂,竹案上供著爐瓶三事。


    涼風習習,倒不失為避暑的好去處。


    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攙扶著宋令枝,秋雁挽起唇角:“這處倒是涼快,和我們府上的……”


    一語未了,秋雁唇角的笑意消失殆盡,自知失言,忙忙收住聲。


    抬頭瞧,卻見宋令枝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女子雙眸輕闔,纖長睫毛覆在眼瞼下方,唇不點而紅,真真是燕妒鶯慚,桃羞李讓。


    秋雁和白芷對視一眼,不自覺又紅了眼。


    上回沈硯雖未對她們做什麽,然自從再一次回到明懿山莊,宋令枝顯然跟換了個人似的。


    不哭也不鬧,每日除了為宋老夫人和宋瀚遠抄經外,再不做他事。


    若不是秋雁和白芷相勸,宋令枝能一整日將自己關在屋內,一言不發。


    水榭臨湖,總歸見風。若是吹急了,難免染上風寒。


    宋令枝大病未愈,白芷細心,自屋裏取來披風,欲為宋令枝添上。


    隻手指剛一碰到人,夢中的宋令枝忽的驚醒,雙目惶恐不安,似是唬了一跳。


    白芷忙忙出聲:“姑娘,是我。”


    披風重新籠在宋令枝肩上,白芷抬手幫她掖掖,“可是嚇著了?”


    好像上回回來,宋令枝便是這般,或是整宿整宿睡不著,或是噩夢連連,常讓噩夢魘住。


    秋雁和白芷都知是心事所為,然二人皆被困在明懿山莊,除了幹著急,別無他法。


    宋令枝喃喃:“是你啊。”


    眼眸半闔,宋令枝聲音輕輕,“我剛又抄好一卷經書,你打發個人送去祖母那,可別忘了才是。”


    白芷一時語塞。


    半天得不到回應,宋令枝好奇睜眼:“怎麽了?”


    白芷咬唇,欲言又止:“姑娘,那經書前日奴婢就打發人送去了,這會子怕是老夫人早收到了。”


    宋令枝緩慢眨眼,須臾,方低低道一聲:“是我糊塗了。”


    白芷強撐著挽起唇角,不讓宋令枝看出自己的異樣。


    同樣的話,宋令枝昨日也問過一遭,今日又問了一遭。


    指甲掐入手心,白芷忍著不敢哭出聲。


    她從前隻聞,人老了會犯糊塗,會記不得事,然她沒想到,宋令枝這般年輕,竟也會犯上這病。


    不吉利的話白芷不敢提,隻說好聽話哄宋令枝。


    “老夫人念著姑娘,興許明日就讓人送家書來呢。”


    遠處遙遙傳來鍾鳴之聲,宋令枝輕輕點了點頭,忍不住翻身又睡過去。


    金明寺鍾聲杳杳,宋老夫人雙手合十,虔誠跪在蒲團之上。


    主殿香煙繚繞,氤氳滿地。


    賀夫人今日也跟著過來。


    她近日身子好上許多,加之宋府源源不斷的補品,賀夫人早就不似之前那般體弱多病,風吹就倒。


    宋老夫人挽著賀夫人的手,笑聲連連:“這才對,如今天清氣朗,合該多出來走走才是。前兒枝枝才給我送來經書,這孩子不知怎的,近日竟轉了性,想她從前最是不耐煩這些。”


    話中明裏暗裏,都掩不住對宋令枝讚賞有加。


    “不過我瞧著,她的字倒是長進了些。”


    賀夫人笑笑:“枝枝是念著老夫人才這般,那經書晦澀難懂,也難為她有這份心。”


    宋老夫人莞爾。


    宋令枝不在,她每日都掐著手指算時日,若非當初說是半年不能見親眷,她定是要親自去明懿山莊瞧瞧的。


    宋老夫人滿臉堆笑:“如今也快到放榜時日,待賀鳴歸家,興許她就把我這老婆子忘了。”


    話落,又悄悄湊近賀夫人,小聲道,“我剛剛在送子觀音娘娘那求了一簽,是上上簽。”


    宋老夫人眉開眼笑,喜不自勝:“若是快的話,來年這會,我也能抱上曾孫、你也能抱上孫子了。”


    老人家最是樂意說這些,身後一眾奴仆都陪著宋老夫人說笑,說宋令枝吉人有吉相,又說宋老夫人福澤深厚,定能長命百歲兒孫滿堂。


    宋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隻道:“我長不長命百歲倒是無妨,若是兒孫日日承歡膝下,那才是好。”


    沉香木拐拄在手裏,宋老夫人輕聲歎息,“那山莊雖好,然隻有白芷和秋雁是自幼跟在枝枝身邊,我這心總懸得厲害,也不知那兩個丫頭能不能照顧好人。”


    柳媽媽候在一旁,聞言笑道。


    “白芷那丫頭向來細心,她做事,老夫人還信不過?秋雁姑娘雖說好頑,性子潑辣,卻最是會取笑頑樂的,有她在,姑娘也不會覺得日子無趣。不然一個人孤零零待在那山上,也沒什麽樂子。”


    柳媽媽捂唇,輕笑兩三聲。


    “說起這事,老奴倒想起一件趣事,先前老奴出門,眨眼像是見到了秋雁,那雙眼睛實在像得緊,隻那孩子渾身髒兮兮的,定不是我們府上的。”


    宋老夫人頷首:“這話倒是。”


    柳媽媽仔細攙扶著宋老夫人:“若是老夫人念著姑娘,何不等小魏管事下山回府,打發他去山莊。老奴瞧著那孩子倒是好的,機靈又護主。倘若有他在明懿山莊,也好幫襯些。”


    作者有話說:


    看見有太太天天日萬,我瘋狂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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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宋令枝,你也配?


    青山疊翠, 竹影參差。


    不大的農舍前,一人著石青袍衫,負手而立。


    身影頎長, 眉目清朗, 和身後破敗不堪的農舍格格不入。


    魏子淵腳邊跪著一人, 身影單薄瘦小,這原是閑雲閣伺候的一個小廝。


    往日他也不大管事, 隻在二門伺候。有回當差生病睡過時辰, 恰好那日又是府上設宴,差點誤了大事。


    寒冬凜冽, 小廝瑟瑟發抖跪在枯井旁, 額頭嗑出血, 隻求大管事莫趕自己出府。


    魏子淵恰好路過,遙遙朝小廝望去一眼。人人皆知他是宋令枝身邊伺候的, 哪敢拂他的意,當即將小廝放了,連罰的賞銀也免了。


    小廝對魏子淵感激涕淋, 恨不得為他做牛做馬。


    聞得魏子淵跟著蘇老爺子來山上, 小廝得空也過來,或是為魏子淵送些膳食, 或是替他傳話跑腿。


    後來魏子淵見他為人老實本分,偶爾也會讓他送來當鋪的賬本。


    這當鋪是魏子淵自己名下的, 雖說比不得宋家家大業大,然這小小鋪子每日的利銀卻是不少。有時候一個月的利銀,尋常人家一年的俸祿也趕不上。


    魏子淵垂眸, 一目十行掠過賬本。


    小廝垂頭, 絮絮叨叨道。


    “先前那藥柳媽媽收下了, 說是用得極好,如今也不大咳嗽了。還說管事的真真有本事,才跟了蘇老爺子這麽些天,竟連她那陳年舊疾也治好了。柳媽媽還誇管事有心呢。”


    魏子淵一言不發,一雙琥珀眸子淡淡,望不見多餘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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