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晃一下,阿梨的眼珠子跟著晃動一下,玩得盡興,全然不顧自家主子的氣勢洶洶。


    雲黎不管不顧,仗著沈硯不在府上,趾高氣揚,她連聲冷笑。


    “怎麽,難不成這就是三殿下的待客之道?我連著來了三回,連宋姑娘一麵都見不到?”


    “還是你這刁奴從中作梗,不讓我見宋姑娘?”


    管事垂手站在一邊,點頭哈腰,疊聲賠罪:“雲姑娘恕罪雲姑娘恕罪,奴才哪有這個膽子,夫人如今臥病在榻,殿下走前有過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打擾夫人養病,還望雲姑娘見諒。”


    雲黎不依不饒:“前兩日你也是拿這話搪塞我的,宋姑娘那日是同我一起受傷的,如今她起不來身,我關心她身子也不行?不過是見一麵罷了,哪裏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


    雲黎眼珠子一轉,仰著頭道,“我就在門口,遠遠瞧上一眼,可好?”


    她軟硬兼施,“如若不行,我就在這門前守上一整日,一日不行,便兩日。兩日不行,便三日。”


    雲黎有備而來,身後還跟著一位凶神惡煞的護院,橫在臉上疤痕看著瘮人可怖。


    管事連聲叫苦,雲府他自是得罪不起的,自家主子的命令他自然也不能違背。


    可若是真讓雲黎在沈硯府前等上一整日,興許明日京中就該流言四起。


    管事左右為難,麵露遲疑之色。


    雲黎趁熱打鐵:“我就站在門口不進去,你若不信,讓人跟著我就是了。我知道三殿下不讓人打擾,我隻在窗前瞧上一眼,不過分罷?”


    管事沉吟片刻,無奈長歎:“好罷,雲姑娘這邊請。”


    雲黎彎唇,抱著阿梨往前一步。


    魏子淵亦步亦趨,也跟著往前。


    管事倏然伸手,攔下她身後跟著的護院:“雲姑娘,夫人喜清淨,不喜他人打擾。”


    魏子淵被攔在府門外。


    雲黎看看魏子淵,又看看管事,皺眉不悅道:“他是我的護院。”


    管事拱手:“雲姑娘,恕小的冒昧,三殿下主院,並非人人都去得。”


    雲黎不甘心:“可我們隻在門口……”


    魏子淵拱手:“雲姑娘,我等在門口守候便是。”


    ……


    細雨朦朧,雨絲飄零,如夢如霧。


    雙膝的傷口尚未好全,宋令枝緩慢睜開沉重眼皮,入目青紗低垂。


    淅瀝雨聲落在院中,敲碎滿院的安靜。


    自那日給沈硯帶話後,她再也沒見過沈硯一麵,自然,秋雁也不曾見過。


    宋令枝徹底被關在暖閣,房中服侍的,隻有一個麵生的侍女。


    每日除了給宋令枝送藥,侍女從未和宋令枝說過半句話,眼神也不曾在她身上停留過半分。


    公事公辦,每日到點送藥,親自盯著宋令枝喝下,若宋令枝不喝,亦會被她強行灌入。


    隻要留宋令枝一命就行,這是沈硯走前的吩咐。


    天色灰蒙,半點亮光也瞧不見。


    楹花窗子拿窗欞撐起一角,隱約可見院中的朦朧雨幕。


    宋令枝扶榻坐起,身影單薄纖瘦,一張臉慘白無力。躺在榻上昏昏欲睡,有時醒來是白日,有時是夜裏。


    宋令枝渾渾噩噩,記不得過了多少時日。


    庭院幽深,陡地,忽聽耳邊一聲輕輕的貓叫,疊著雨聲,落在耳邊模糊不清。


    宋令枝隻當自己又出現幻聽。


    前些天她在屋裏,有時也會聽見秋雁的聲音,或和往日一樣歡聲笑語,或是淒厲的哭聲,或喜或悲,重重情緒砸落在宋令枝身上,宋令枝隻覺頭疼欲裂。


    掙紮著扶牆站起,挨個角落循著聲音尋去,卻始終找不著秋雁。


    帳幔低垂的暖閣,隻有沈硯留下的侍女,麵無表情盯著宋令枝。


    雨還在下,興許已經是辰時了。


    宋令枝一手揉著眉心,眼角倦怠盡顯。驀地,手邊忽然一重,毛絨觸感瞬間落在掌心。


    宋令枝驚恐睜開眼,猛地和一隻狸奴麵對麵撞了個正著。


    楹花窗下雲黎的驚呼也隨之傳來:“——阿梨!”


    ……阿梨。


    毛茸茸的大尾巴蜷縮在宋令枝手邊,阿梨輕輕趴著,嗓音細弱低微。


    屋中侍女瞧見,當即要將狸奴趕出去。


    宋令枝扶榻坐起,掩唇輕咳兩三聲,抬手將阿梨抱在懷裏:“這是雲姑娘養的。”


    雲黎隔窗,一雙眼睛明亮,灼灼盯著侍女。聞得自己的名字,又笑著朝宋令枝挽唇。


    “我還當今日見不到你了,管事說不讓人打擾,隻讓我在門口看一眼。”


    侍女福身,不敢明麵得罪雲黎,“雲姑娘說笑了,隻是這屋子病氣重,恐沾染上雲姑娘。且夫人身子欠安,不能接客。待客不周,還望雲姑娘見諒。”


    雲黎不以為然:“我既應了管事,便不會進去打擾,隻讓我家阿梨陪宋姑娘片刻,這應當……無妨罷?”


    雲黎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庭院深深,確實是沈硯的主院無異。可她總覺得處處透著古怪,庭院靜得嚇人1銥誮,莫名的詭異。


    往日在宋令枝身邊寸步不離的秋雁,此刻也沒了蹤影。


    廊簷下的雲黎心事重重,屋內的阿梨窩在宋令枝臂彎,拿小臉蹭.蹭宋令枝的掌心,頑得不亦樂乎。


    末了,還躺平在榻上,任由宋令枝揉捏綿軟肚皮。


    脖頸上係著的鈴鐺叮當作響,暖閣少有的熱鬧。


    鎏金琺琅鈴鐺小巧精致,別在狸奴脖頸。宋令枝湊近瞧,指尖輕撚起鈴鐺,放在掌心細細端詳。


    窗下的雲黎瞧見,隻當是宋令枝喜歡,笑著朝她道。


    “阿梨往日喜歡在院子亂跑,有時連護院也找不著它,怕它又和上回一樣偷溜出去,故而做了鈴鐺給它係上。”


    雲黎莞爾,“那護院你先前也在別苑見過的。”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鈴鐺,京中還有富貴人家的姑娘小姐給狸奴做衣衫穿,隻為圖個樂子。


    侍女不以為意,隻匆匆瞥了一眼,不曾多瞧。


    三千青絲輕垂在宋令枝手邊,纖長濃密睫毛擋住了宋令枝眼中的氤氳水霧。


    她眼睛輕輕眨動,貝齒緊咬著下唇,不敢露出半點的異樣,深怕叫身邊的侍女發現端倪。


    這鈴鐺是魏子淵做的,上麵刻的亦是他的字跡——


    安好。


    心思百轉千回,連著被幽禁在院中多日,宋令枝終得以瞧見半分曙光。


    鈴鐺牢牢攥在宋令枝掌心,勒出清晰的紅痕。


    阿梨莫名其妙,伸出軟綿綿的爪子,朝宋令枝喵嗚了好幾聲。


    不敢惹一旁盯著的侍女生疑,宋令枝伸手撓撓狸奴的下巴,多日緊攏的眉眼終於舒展,難得顯露笑顏。


    侍女屈膝福身:“夫人,您該歇息了。”


    她聲音聽不出半點異樣,“太醫說您不能勞累,這狸奴還是給奴婢罷?”


    侍女背對著窗子,雲黎瞧不清她臉上的表情。隻隱約瞧得宋令枝抱著阿梨斟酌片刻,而後方將狸奴遞給侍女。


    阿梨聰慧,爪子一拍,躲過侍女伸過來的雙手,從窗口躍出,又安安分分躺在雲黎懷中。


    侍女隻來得及瞧見一抹白色影子,手背上頃刻多出幾道紅痕。


    她敢怒不敢言,隻咬牙朝雲黎遠去的背影瞪去好幾眼。


    這日之後宋令枝沒再見過雲黎。


    雨接連下了時日,清寒透幕。雨絲細密,潮濕陰冷。


    宋令枝房中隻剩下兩個侍女伺候,說是伺候,其實和監視無疑。


    青紗帳幔層層疊疊,二人低聲,交頭接耳。


    “姐姐,你說她不會真的出事罷?這都過去一日了,還不見醒?”


    “管她呢,總歸死不了。真是晦氣,好不容易調來主院,居然是伺候一個活死人。瞧殿下那樣,怕是真厭了。”


    “不會罷,若是真厭煩了,怎麽還會讓她繼續住在主院?”


    “許是殿下近日忙著閩州一事,騰不出手料理。你也不好好想想,若殿下真的在乎人,怎會十天半月連封家書也不曾送來?連打發個人回來都不曾。”


    侍女自覺言之有理,“且我聽說那個犯事的丫鬟,如今還在柴房關著呢,說是等殿下回來再發落。”


    “你說得倒是在理。說起家書,我才想起來,殿下身邊的嶽統領交給我的。”


    她自懷中掏出一封家書,探頭瞧見宋令枝還在睡著,“罷了,放她枕邊就是了,待她醒了自然瞧見。”


    雨珠滾滾落地,暖閣點著一盞燭火,光影在風雨中飄蕩。


    宋令枝睜眼時已經是翌日。


    侍女忘了關窗,飄搖雨絲落入屋中,寒氣逼人。


    秋雨天寒,宋令枝最是怕冷,先前有暖香丸吃著,倒還不覺得。


    這些時日沒了暖香丸撐著,她隻覺手足又同先前一般,冰冷徹骨。


    寒氣遍及四肢,鋪天蓋地的冷意籠罩全身。


    身上的錦衾輕薄,半點禦寒之用也無。


    侍女還在東次間睡著,屋裏靜悄無人低語。


    宋令枝身影哆嗦,強撐著身子坐起,心神恍惚,一時竟不知今夕何夕。


    許是這些時日不曾上藥,先前膝蓋的傷口還沒好全,仍是疼得厲害。


    拖著沉重的雙足,宋令枝一點點往外挪去,屋中光影晦暗,她扶著牆慢慢往窗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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