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瀚遠搖頭歎息,“枝枝,你祖母最看重你,別讓她擔心。孟瑞的事,父親再想想辦法。實在尋不到,我們找別的太醫也成。”


    宋瀚遠溫聲寬慰著宋令枝。


    宋令枝低頭,不忍父親擔心,她低聲呢喃:“……好。”


    雨霖脈脈,陰雨籠罩的長街。


    宋府前,嶽栩垂手侍立在車旁。


    約莫過了一刻鍾,馬車內終傳來沈硯低低的一聲:“查到了?”


    嶽栩低聲:“查到了,那些死士是舊太子一黨……”


    沈硯冰冷視線透過車窗,落在嶽栩臉上。


    嶽栩一時失言,不明所以,“……陛、陛下?”


    沈硯抬眸凝視,目光一瞬不瞬。


    嶽栩靈光一現,急急改口道:“屬下也查到孟瑞老先生的下落,他如今就在西野村。陛下,這事可要尋人透露給宋老爺?隻是孟老先生為人固執,怕是知道,也不肯……”


    “不必。”沈硯聲音不冷不淡,“朕親自去。”


    馬車駛出城門,約莫行了十裏路,入目荒蕪淒冷,雨霧落在村莊之上,細雨搖曳。


    許是下著雨,莊稼上空無一人,唯有榕樹下三三兩兩坐著幾個小孩,手中拿著一把幹雜草,興致勃勃遞到老先生前。


    “先生先生,這可是五指毛桃?你說過可以煲湯的。我想帶回家給我娘親,讓她煲湯給我吃。”


    孟瑞哈哈大笑,滿是皺紋的一張臉笑出褶皺,他連連搖頭。


    “這是雜草,哪裏是五指毛桃。”


    孟瑞兩鬢斑白,他佝僂著身子,自由灑脫,也不撐傘,任由雨絲滑落肩頭。


    ”你若帶著它回家,隻會挨你娘的罵。”


    小孩眼中難掩失落,訕訕垂下腦袋,複揚起臉,幹癟瘦巴巴的手指指著村口河邊的一輛馬車,連聲驚歎。


    “好漂亮的車子,和年畫上的一樣。”


    孟瑞狐疑往後望,一雙渾濁眼球模糊不清,他顫巍巍直起身子,目光透過氤氳水霧。


    孟瑞半眯著眼睛,隻見一人撐傘從馬車走下,長身玉立。


    竹骨傘輕抬,傘下那雙淩厲如墨的眸子和記憶中如出一轍,孟瑞嚇得一驚,雙手掩麵,隨手抄起一個小孩往回走。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嶽栩畢恭畢敬:“孟老先生,我家主子有請。”


    孟瑞懷中的小孩揚起一雙圓溜溜的眼珠子,怯生生道:“不是孟老先生,先生是我們的教書先生,他不姓孟。”


    嶽栩不為所動。


    孟瑞無聲長歎,招呼著幾個小孩回家去,隻身跟著嶽栩行至村門口。


    “草民見過……陛下。”


    眼前這張臉熟悉又陌生。


    孟瑞上回見到沈硯,他還躺在榻上,麵容孱弱慘白,奄奄一息。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孟瑞拱手作揖:“陛下如今得償所願,老身一介草民,隻想安穩度日……”


    “想躲在西野村,一輩子教書育人,做個閑雲野鶴?”


    竹骨傘下,沈硯聲音冷冽,麵上無多餘的情緒。


    孟瑞心中一梗:“陛下既然知曉,為何今日還……”


    他緩緩低下腦袋,不敢直視沈硯望過來的視線。


    沈硯神態自若:“朕記得,你離宮前,曾說會幫朕想出解毒之法。”


    孟瑞低聲:“草民確實說過這話,如若陛下需要,草民定當殫精竭慮,為陛下效忠。”


    孟瑞雙眼決絕,“草民不求榮華富貴,隻求這事之後,陛下能放草民回西野村,做我的教書先生。”


    河水急湍,混著雨聲,汩汩在沈硯眼前經過。


    水麵漣漪漸起,映照著滿天陰沉昏暗的天幕。


    沈硯聲音極淡極淡。


    “朕不需要你救。”


    孟瑞不解其意,瞪圓雙目:“那陛下是想……”


    孟瑞隻答應沈硯救一人,他還以為那人一定是沈硯自己,不想竟另有他人。


    沈硯輕聲:“孟老先生若是能救活她,日後自可以做你的教書先生,朕絕不踏入西野村半步。”


    孟瑞脫口而出:“……若是不能呢?”


    沈硯麵無表情:“孟先生覺得腳下之地如何?”


    沈硯聲音輕輕,冷眼睥睨,“適合……長眠嗎?”


    孟瑞雙足一顫,俯首跪地,“草民謹遵聖旨。”


    他悄悄抬眼,目光越過雙手,悄悄打量沈硯:“陛下要幫的那人,可是日後的皇後娘娘?她是……陛下的心上人?”


    ……心上人。


    青玉扳指輕在指尖摩挲,沈硯沉著臉,忽而想起宋令枝對自己的避之不及,寧願四處尋人幫忙,也不願求自己一聲。


    指骨泛白,沈硯眸光一寸一寸變冷。


    孟瑞狐疑:“若真是陛下的心上人,陛下,可要草民……”


    “孟瑞。”


    嗓音陰冷,沈硯垂眼冷睨,“你若是想今日長眠,朕可以成全你。”


    孟瑞大著膽子:“那她……”


    沈硯眼中冷峻,一字一字:“她不是。”


    孟瑞怏怏閉上嘴。


    ……


    ……


    雨霖纏綿的京城,不見一點亮光。


    宋令枝又在宋老夫人榻前守了整整一夜。


    榻上的老夫人病入膏肓,風燭殘年,滿頭銀發散落。


    秋雁輕聲對宋令枝道:“姑娘,老爺已經備下馬車了。”


    如若宋老夫人在京城長逝,棺木也是要抬回江南的,一應後事,宋瀚遠都找人打點好了。


    宋令枝雙目垂淚,她強忍著心中的悲傷:“你去、將我的妝匣取來。”


    宋令枝莞爾,眼睛彎彎,“祖母以前最是愛美愛俏了,若是知道自己今日這般……”


    淚珠滾下雙頰,宋令枝泣不成聲。


    榻上的宋老夫人麵黃肌瘦,哪裏有平日半點的精氣神。


    宋令枝顫巍巍從妝匣取出簪花棒,手指顫抖,差點將妝匣摔在地。


    秋雁忙忙伸出扶住,她眼中亦是溢滿淚珠:“姑娘,你別……”


    一語未了,忽聽院外小丫鬟高呼:“孟老先生來了!”


    榻前的宋令枝一驚,忽的從太師椅上站起,眼中不可置信。


    烏木長廊下,賀鳴同宋瀚遠一左一右,簇擁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祖母危在旦夕,宋令枝顧不得回避,起身迎了出去。


    她焦急萬分:“父親,這位是……”


    宋瀚遠擺擺手:“枝枝,不得無禮,快見過孟老先生。孟老先生,這位是小女。”


    孟瑞恍然大悟:“是……賀夫人罷?”


    目光在宋令枝和賀鳴二人之間打轉,孟瑞連聲感慨:“果真是郎才女貌。”


    入府前,孟瑞尋人打聽一通,知道賀鳴是當今聖上欽點的狀元郎。


    沈硯請自己幫忙,應當也是看在賀鳴的麵子上。


    孟瑞心中感慨萬千,數年不見,還真是刮目相看,不想沈硯如今這般惜才愛才,竟肯為了狀元郎來請自己幫忙。


    昨日自己那般猜疑,未免膚淺。


    宋令枝急聲,顧不得寒暄:“孟老先生快裏邊請,我祖母、我祖母快不行了。”


    帳幔低垂的暖閣,落針可聞。


    宋令枝緊張不安站在緙絲屏風旁,一顆心惴惴。


    又好奇,悄悄拽住賀鳴的衣袂:“賀哥哥,你是在何處尋得孟老先生的?”


    賀鳴低聲:“是孟老先生自己上門來的,說是聽說我們在找他。”


    宋令枝攏眉,心中疑慮重重。


    孟瑞避世多年,怎麽可能突然出現在宋府前?


    心中疑慮未解,忽見孟瑞從房中走出,宋令枝顧不得心中疑慮,趕忙迎上去。


    “老先生,我祖母……如何了?”


    孟瑞凝眉:“若是早點入京尋我,不出一個月,老夫人就能安好無虞。”


    宋令枝雙腳趔趄,若非賀鳴扶著自己,怕早就跌坐在地。


    她顫聲:“那、那現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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