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


    她學著家中丫鬟,雙手放在腰間,有模有樣朝宋令枝行禮請安:“啾啾見過、見過皇後娘娘。”


    啾啾是小姑娘的小名,她努力學著往日丫鬟的畢恭畢敬,無奈人小腿短,且她近日吃多,身子圓滾滾的一團。


    一不小心左腳絆住右腳,禮還沒行好,自己就先絆倒自己。


    宋令枝唬了一跳,趕忙俯身將人抱起。


    她從未養育過孩子,也不懂得如何照看,滿麵緊張。


    啾啾站起身,拂開衣袂上的灰塵,捏拳:“啾啾不哭。”


    宋令枝眉眼透著不安:“可曾摔疼了?”


    啾啾搖搖頭,然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早就蘊滿淚珠,她嗓音哽咽:“不、不疼的。”


    宋令枝嚇壞,回首欲喚大夫來瞧。


    啾啾忽的拽住宋令枝的衣襟,小臉可憐巴巴:“有糖吃,就不疼了。”


    雲黎笑著睨自家孩子一眼,從宋令枝手中接過小孩,她笑著在小姑娘額頭上戳了一戳。


    “還敢吃糖,仔細牙都掉光了,和門口的老嬤嬤一……


    雲黎一手抱著孩子,和宋令枝解釋,“這孩子也不知道是像誰,天生愛吃甜,有一回還在枕頭下藏了蜂蜜,夜裏偷偷起來吃,差點嚇壞守夜的嬤嬤,以為是耗子。”


    啾啾雙手捏著小拳頭,憤憤不平:“啾啾、啾啾不是耗子。”


    笑意在雲黎唇角蔓延,她撫著小姑娘的發髻,眼睛彎彎:“不是耗子的話,哪家小孩會半夜偷偷起來啃東西吃?”


    啾啾用力哼一聲,小拳頭攥緊:“娘親、娘親也會的!娘親半夜偷偷咬爹爹……”


    雲黎眼疾手快捂住啾啾的小嘴,滿臉通紅。


    身後跟著的丫鬟婆子都笑開,雲黎氣惱瞪啾啾一眼:“不許胡說。”


    啾啾眼巴巴:“啾啾沒有胡說,夫子說不可以騙人,啾啾沒有騙娘娘。”


    宋令枝掩唇而笑,忍不住拿手指頭戳戳啾啾的小胖臉:“哪來這麽有趣的小孩。”


    啾啾驕傲抬起小腦袋:“啾啾,有趣。”


    雲黎無奈:“你可別誇她,她慣會得寸進尺的,夫子都換了三個。”


    宋令枝不以為然:“她才多大,不過是換夫子而已,算不得大事,我以前不也是這般。”


    啾啾昂著小腦袋瓜,豎起耳朵,她如今還小,好些話都聽不懂,隻會拍手傻笑:“不要夫子不要夫子!啾啾不要夫子!”


    小姑娘過於鬧騰,雲黎無奈,隻能讓身後跟著的乳娘抱著。


    忽而又有人說少爺回府了,讓抱著啾啾過去。


    不必乳娘抱著,啾啾從乳娘懷裏跳下,圓滾滾的身子直往前院跑去:“——爹爹!爹爹!”


    嗓門之大,連二門的婆子都聽見。


    雲黎無奈搖頭,挽著宋令枝往別院走:“這孩子,都被她爹慣壞了。”


    她轉首,目光朝身後望去一眼:“你們先下去。”


    丫鬟和婆子齊齊福身告退,刹那間,烏木長廊隻剩下宋令枝和雲黎二人。


    宋令枝好奇抬眸:“你有話同我說?”


    雲黎左右張望,驀地又從袖中掏出一張方子:“這是我從一位老太醫那得來的,說是後宮傳出來的求子方,很是靈驗。”


    宋令枝怔忪片刻,隻覺那方子實在熟悉。


    宋老夫人先前交給自己的,亦是同樣的方子。


    她不曾隱瞞那個:“這方子,我祖母也給過我的。”


    雲黎瞪圓雙目:“那怎麽還會……”


    她目光垂至宋令枝腹部,欲言又止,雲黎喃喃:“你同陛下都成親一年了,怎麽還是沒動靜?”


    子嗣一事,除了宋老夫人偶爾會在家書中提及,他人都不敢在宋令枝眼前說閑話。


    雲黎詫異:“那陛下……”


    宋令枝眨眨眼,搖頭:“他從未和我提過此事。”


    雲黎滿臉愕然:“不是,朝中都鬧成那樣了,他怎麽從未和你提過?”


    宋令枝一怔,不明所以:“……朝中?”


    雲黎驚訝:“你……你不知道嗎?前兒朝上又有言官進諫,讓陛下采選秀女充盈後宮。”


    若非如此,雲黎也不會費勁心思討來這求子的方子,想著宋令枝若是有子嗣傍身,日後在宮中也不會勢單力薄,無依無靠。


    雲黎輕聲:“我聽我夫君說,那日朝上鬧得挺大的。那言官也是個冥頑不靈的,竟然還想著死諫。後來陛下……”


    宋令枝皺眉:“……沈硯怎麽了?”


    雲黎咬唇:“陛下讓他換個地,說是別髒了他的金鑾殿,那言官當場氣暈。”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連京中也有傳言,說皇後椒房專寵。


    還有人說宋令枝容不下人,不知給沈硯下了什麽蠱,竟讓沈硯死心塌地,後宮連一個妃子也無。


    雲黎小聲絮叨:“這事鬧了兩日,市井都傳開了,宮人怕是畏懼你,所以才不敢在你眼前說。”


    宋令枝挽起唇角:“怕畏懼的不是我,是另有其人。”


    雲黎:“那也是陛下待你好,陛下看重你,他們才不敢得罪你。宮中那些人眼高手低,慣會踩低捧高的。”


    天色漸黑,府中各處點燈,院中亮如白晝。


    宋令枝陪著雲黎先去別院溜達一圈,用過晚膳才離開。


    白芷扶著人:“娘娘,馬車都備好了,可是要回宮?”


    宋令枝輕聲:“適才啾啾說想吃西街的酸梅糖,還說是宮裏的哥哥給他的。”


    宋令枝眉眼彎起,“何時宮中還多了個孩子,我怎的不知。”


    許是“孩子”二字觸動,白芷臉色一變,杯弓蛇影:“……娘,娘娘。”


    她俯首跪地:“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瞞娘娘,是、是……”


    白芷眉眼低垂,雙膝跪地。


    宋令枝隻是隨口一說,不曾想白芷反應會如此激烈。


    她怔怔,而後溫聲讓人起身:“你和秋雁……都知道了?”


    白芷不敢扯謊,咬唇點了點頭:“是,隻是陛下有令,不得和娘娘提起半字。”


    明枝宮上下,若有人敢在宋令枝眼前胡言亂語,一律杖四十。


    能在詔獄挺過四十杖,便是不死,命也沒了半條。


    夜色杳無聲息籠罩在京城上空,白芷小心翼翼試探:“……娘娘?可要奴婢先去買了那酸梅糖?”


    宋令枝心不在焉點頭:“去罷,我在馬車上等你便是。”


    ……


    酸梅糖自有丫鬟送去明府,宋令枝好奇,也嚐了一口,酸澀溢滿唇齒。


    宋令枝受不住,連著咳嗽了兩三聲,才終於止咳。


    白芷笑著端上熱茶:“娘娘喝口熱茶潤潤嗓子,這酸梅糖奴婢瞧著倒是眼熟,善緣堂的孩子也有這個,說是怕念書念乏了,拿它醒醒神,也不知是從何處學來的。”


    言畢,又從宋令枝手中接過茶盞,白芷輕聲:“先前在明府的別院待了一會,娘娘可要先沐浴更衣,熱水奴婢也讓人備下了。”


    往日從明府別院回來,宋令枝定然會先沐浴一番,省得乖寶聞得自己身上的氣味,又開始鬧起貓脾氣。


    宋令枝頷首:“也好。”


    鬆發落釵,三千青絲垂落在腰間。黑漆描金長桌上供著一方汝窯青瓷無紋水仙盆,盆中點著幾處宣石。


    浴池水汽氤氳,嫋嫋白霧縈繞在宋令枝周身。


    水中點著木樨金露,淡淡花香拂動。


    十二扇緙絲屏風輕掩,屏風後宋令枝窈窕身影綽約,如夢如幻。


    浴池水霧瀲灩,倏爾,身後落下一陣輕而緩的腳步聲。


    金絲藤紅竹簾半垂,沈硯抬手挽起,長身玉立。


    一身金絲滾邊廣袖蟬翼紗輕薄,他垂首,目光悠悠落在浴池邊上宋令枝的背影。


    閑庭信步,輕聲踱步至宋令枝身後。


    水中澄澈透亮,一覽無餘。


    沈硯漫不經心朝水中瞟去一眼,又淡淡收回目光。


    一手抬起宋令枝的下頜往後。


    宋令枝一雙眼睛水霧瀲灩,纖長睫毛似蟬翼薄弱,冰肌瑩徹,明眸皓齒。


    滿頭青絲隻挽著一支白玉簪子,好不楚楚可憐。


    沈硯眸色一暗,氣息漸沉。


    下午在金鑾殿鬧得過了點,臨到最後宋令枝還氣得扇了沈硯一巴掌。依誮


    隻是那時的宋令枝哪有什麽力氣可言,軟綿綿的,比乖寶的肉墊落在臉上還輕。


    若是夜裏再鬧騰一番,怕是宋令枝會氣得三日不肯同沈硯講話。


    沈硯眸色沉了幾許,他轉身:“我還有奏折沒批完,等會再過來……”


    驀地,一隻纖細手指攥住沈硯的袍角。


    指尖透著薄紅之色,猶如宋令枝此時臉上的紅暈。


    “你,你留下。”


    貝齒咬著紅唇,宋令枝臉紅耳赤,隻覺自己好似處在熔漿之中,熊熊烈焰好似要將她整個人吞沒。


    驚慌失措,宋令枝連借口都不曾好好尋,隨口扯過一個:“我、我有點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棠欲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糯團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糯團子並收藏春棠欲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