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回中箭後,沈硯的身子雖無大礙,可到底是鬼門關走了一遭,難免有所虧損。


    這些時日,沈硯的藥一日不曾間斷,孟瑞雖說歸隱村野,可一年半載的,他也會進宮一趟,為沈硯請平安脈。


    此事沈硯不曾聲張,又是瞞著宋令枝的,是以如今,宋令枝還不知此事。


    嶽栩憂心忡忡:“陛下,孟老先生如今還在西野村……”


    他若此刻出宮,快馬加鞭,亦能在日落前接回孟瑞。


    沈硯皺眉:“不必,朕……”


    話猶未了,眼前的眩暈又一次湧來。


    嶽栩心驚之餘,又悄悄朝手下人使了個眼色,秘密接孟瑞入宮。


    ……


    日光漸攏,善緣堂祥和安寧。


    疏林如畫,風吹過樹梢,抖落一地的樹影。


    日影橫窗,宋令枝同雲黎在善緣堂用過午膳。一牆之隔,學子的笑聲不時傳來。


    雲黎抱著家中的小姑娘,好聲好氣哄著人喝粥。


    宋令枝本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瞧著甚是新鮮,又覺做母親實在辛苦。


    折騰了半個多時辰,啾啾一口粥也沒吃上,倒是丫鬟進來收拾了兩回。


    不是啾啾故意推翻在地上,便是她吃著鬧心,嗷嗷大哭。


    雲黎一個不留神,失手掉落在地。


    宋令枝無奈:“讓白芷抱著罷,你手不累?”


    她若是折騰這一遭,恐怕得病上一場。


    雲黎心疲力竭,連連搖頭:“若是換了丫鬟來,她能連著哭上一個時辰不停歇。在府中,她也就認我和她爹爹兩人。”


    雲黎輕聲歎氣,“啾啾出世後大病一場,那時她日日都得吃藥,我那時夜裏都不敢閉眼,隻怕她又出事。”


    秋雁和白芷都不曾見過這個陣仗,麵麵相覷。


    宋令枝雙眉緊攏,命廚房多做幾樣糕點來,又拿著酸梅糖哄小姑娘。


    “啾啾不是還說要給哥哥送糖嗎,你若是還哭,這糖可就沒有了。”


    啾啾一雙眼睛淚汪汪,好不可憐:“要、要哥哥。”


    宋令枝好聲好氣哄著小姑娘,半天過去,啾啾終於破涕為笑。


    宋令枝一手揉著眉心,緊皺的雙眉舒展。


    啾啾一麵吃著杏花糕,一麵仰著小腦袋,眼巴巴望著宋令枝。


    “娘娘,啾啾何時能見到哥哥?”


    陸承璟十天半月便會進宮一趟,往日也常在善緣堂走動。


    宋令枝捏住啾啾胖乎乎的小臉:“你明日好好吃飯,過兩日我就讓他來尋你頑。”


    雲黎莞爾一笑:“那陸公子,可是就是先前告發福安堂克扣稚童膳食那位?我聽人說,他本來也在福安堂的。”


    宋令枝頷首,說了聲“是”,又將除夕那一夜的陸承璟假意偷錢公子錢袋一事告知。


    “那孩子也算是個有勇有謀的,福安堂堂主私藏的賬本,都讓他尋著了。”


    雲黎點頭應允,低頭瞧見懷中啾啾目不轉睛聽著自己和宋令枝談話,笑著掐了掐女兒的小胖臉。


    “聽得這麽認真,啾啾可聽懂了?”


    啾啾雙手合十:“哥哥,厲害!”


    宋令枝和雲黎不約而同展顏一笑。


    啾啾拽著雲黎臂彎,一雙眼珠子水汪汪:“要、哥哥教。”


    宋令枝一怔:“啾啾是想要哥哥做你的夫子?“


    啾啾點頭,雙手合十,撫掌樂嗬嗬:“要哥哥教,哥哥教。”


    雲黎睨女兒一眼,又朝宋令枝道:“別理她,我聽聞陸公子在文章上頗有造詣,就連聖上也誇了他好幾回。這樣的人可不能耽誤……”


    宋令枝笑笑:“無妨,我尋人問一聲便是。他若是想教,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不想,再為啾啾另尋夫子便是。”


    雲黎點頭:“就依你說的。”


    從善緣堂出來,宋令枝徑自回了明枝宮。


    昨夜鬧到後半夜才睡,她這會子頗有幾分困意,眉眼間疲倦溢滿。


    白芷和秋雁伺候著宋令枝入睡,直至日落西山,寢殿方傳來宋令枝的聲音。


    白芷忙忙進殿,伺候宋令枝淨麵,她輕聲道:“陛下先前打發宮人來,說是今夜娘娘不必等他用膳。”


    宋令枝頷首:“我知道了。”


    月影橫窗,皓月當空。


    明枝宮萬籟俱寂,隻餘蟲聲鳥鳴滿耳。


    宋令枝端坐在佛堂之中,為宋老夫人和雙親抄完經書。


    昨日之事京中鬧得沸沸揚揚,宋老夫人遠在江南,怕是早晚也會知曉。


    連著家書,宋令枝命白芷送去江南,她溫聲道:“找個機靈點的,慢慢說,莫驚擾了祖母。”


    白芷福身應了一聲“是”,又道:“娘娘抄了一夜的經書,可要在宮中逛逛,也好歇歇身子。”


    手腕酸痛,許是在燭光中坐久了,宋令枝眼睛也泛著幾分幹澀。


    她點點頭,扶著白芷的手往宮門口走去。


    如今後宮隻有宋令枝一人,遙遙望去,舉目無人,似萬物無聲。


    白芷提著羊角宮燈,走在前方為宋令枝照亮腳下。


    “娘娘慢些走,仔細腳下。”


    她笑著挽起唇角,“再往前就是乾清宮,陛下此刻怕也忙完,娘娘可要過去?”


    夜色朦朧,如癡如醉。


    宋令枝一路走,隻顧著腳下,倒不曾留意前方是何處。


    聞得白芷的聲音,她笑著彎眼:“偏你促狹,他忙完與否和我有什麽幹係。”


    轉過花障,視野逐漸明朗,殿宇雄偉精致,金窗銀檻。


    明月高懸在簷角,餘暉灑落在青石台磯上。


    一眾宮人手持戳燈,垂手侍立在門首。


    瞧見宋令枝,宮人眉眼掠過幾分慌亂不安,急急福身:“奴婢、奴婢見過皇後娘娘。”


    宋令枝並非第一回 來乾清宮,往日過來,侍立在門口的宮人雖也恭敬,卻不似今日這般倉皇失措。


    宋令枝轉眸輕瞥,麵不改色越過人。


    宮人雙足跪地,伏地叩首:“娘娘恕罪,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白芷冷聲嗬斥:“大膽,娘娘怎能同那些人相提並論?”


    沈硯曾明言,宋令枝進出乾清宮,無需宮人通傳,亦不可攔下。


    宮人戰戰兢兢抬眼:“奴婢不敢,隻是、隻是……”


    宋令枝聲音淡淡:“殿中還有何人?”


    宮人低著頭:“還有、還有嶽統領。”


    她著急慌亂揚起腦袋,同自己撇清關係,“娘娘,這話也是嶽統領交待的,奴婢絕無冒犯娘娘之意。”


    話落,她又連著磕了幾個響頭。


    白芷垂手侍立在宋令枝身側,怕宋令枝胡思亂想,白芷輕聲:“娘娘,隻怕陛下是有要緊事同嶽統領談,我們還是回去罷。”


    月光皎皎,耳邊隱約有鼓樓的鍾聲落下。


    宋令枝頷首:“也好。”


    她轉首,餘光瞥見角落處跪著的一人,那人身影嬌小,又一直伏地,是以宋令枝並未留意。


    宮人手上,還端著一個漆木茶盤。


    宋令枝一雙柳葉眉漸攏,素日沈硯吃藥,都是在早上的。


    她緩緩踱步至宮人身前:“……陛下早上可是忘了吃藥?”


    宮人雙肩顫抖,聲音顫巍巍:“是、是……”


    她腦中空白一瞬,順著宋令枝的聲音往下說,“陛下早上忘記吃藥,故而命茶房重新煎藥。”


    夜色寂寥,宋令枝輕笑一聲,笑意不達眼底:“陛下早上的藥是我親眼看著他吃下的,他何曾忘記了?”


    宮人大驚,又一次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一時失言說錯話……”


    宋令枝不曾回頭望一眼,疾步提裙,匆忙往寢殿走去。


    寢殿燈火通明,宛若白晝明亮。


    門首垂手侍立的宮人瞧見宋令枝,齊齊唬了一跳。


    宋令枝一記冷眼掠過,眾人通傳的聲音哽在喉中,無聲福身行禮。


    十二扇緙絲屏風後,青花纏枝香爐燃著安神香,許是先前吃過藥,殿中還有淡淡的藥香殘留。


    寢殿空無一人,往裏走,黃花梨十柱拔步榻上倚著一人,沈硯一身明黃圓領寢衣,他一手揉著眉心。


    望見宋令枝,竟也不意外:“……來了?”


    怕是白芷在宮門口嗬斥宮人那會,沈硯就已經聽到動靜。


    宋令枝眉宇蹙起濃濃的疑慮,若沈硯隻是尋常的身子抱恙,大可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她皺眉:“你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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