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漪見兩人氣氛不對,連忙出來打圓場,低聲複述了一遍方才發生的事情。


    裴璟眉梢帶怒,目光寒涼:“裴瑜,你讓她下跪?”


    裴璟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但裴瑜早就從方才兩人細微的互動中看出來太子殿下對這個傅歸宜有多看重。


    知道禦令是傅歸宜扔的非但沒有問罪,反而最先來質問自己。


    他下意識看向聲源,裴璟麵如沉冰,鋒利的下頜線像一把寒刃直戳他的心窩。


    裴瑜嚇得膽顫心驚,忙不迭跪下,聲音緊張得結結巴巴:“我隻是開個玩笑……開玩笑?”


    裴璟:“開玩笑?”


    他把頭轉向傅歸荑:“傅世子,他說的是真的嗎?”


    傅歸荑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冷聲回:“太子殿下說是便是。”


    裴璟麵無表情地盯著傅歸荑,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著,眼裏分明有怒意卻強假裝若無其事,惱恨藏在她的眸中,以冷淡疏離做牆隔絕。


    她為什麽不說出來,隻要她說出來,自己肯定為她做主。


    難道是她覺得自己不會站在她這一邊,所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寧可自己咽下委屈也不相信他。


    她是不是甚至還認為,他會幫裴瑜。


    裴璟胸口瞬時像被堵了一口酸氣,又像壓了一塊巨石,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餘光看見被棄若敝履的金令,心髒微痛。


    裴璟忽然覺得自己就像被遺棄在一旁的令牌一樣,傅歸荑從來沒有稀罕過。


    哪怕這枚金令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在她眼裏也不值一提,更是說扔就扔。


    其實傅歸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隨時匯報給他,他在前麵忙了一陣子後忽然覺得有些想她,便悄悄走了過來。


    原本隻打算站在遠處密林看上一眼就離開,看著看著不自覺過了半個時辰。


    他看見烏拉爾與她對飲,看見池秋鴻道歉被拒。


    當裴瑜過去挑釁她時,裴璟寒眸一凜,本想出去阻止,可轉念一想裴瑜根本進不了她的身,便不想過去打擾她。


    裴璟知道傅歸荑手上有令牌,因此並不擔心她會受欺負,她雖然平日裏性子隱忍,不輕易動怒,卻不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她還十分聰明,更何況他還給她安排人在身邊保護她,必然出不了事。


    誰知道後麵會發生這樣的事,他當然知道如果傅歸荑跪了下去,裴瑜勢必會被冠上一個不尊太子,以下犯上的罪名,甚至更嚴重一點,還可能被禦史參一個有覬覦皇位,有謀反的嫌疑。


    然而他舍不得,他自己都不讓傅歸荑跪他,裴瑜算個什麽東西。


    眼看勢頭不對,裴璟急忙過來給她撐腰。


    誰料人家根本不領情。


    裴璟閉了閉眼,嘴角繃成一條寒線。


    裴瑜看了心裏直打顫,裴璟明顯動了殺意,他伏地而跪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目無遵紀,罔顧禮法。”裴璟睜眼,聲音像冰渣子似的:“拉下去仗責三十,打完後即刻遣送回宮,禁足三月。”


    此言一出,裴瑜嚇白了臉,想開口求饒被趙清眼疾手快堵住嘴。


    沒過多久,重棒打在皮肉上的悶響聲從遠處傳來,眾人一時間噤若寒蟬,不敢吱聲。


    周圍的空氣陷入沉寂,傅歸荑皺了皺眉,準備離開。


    “站住。”裴璟喊住她:“傅世子何必這麽著急走?”


    他示意趙清將躺在地上的禦令拿過來。


    傅歸荑壓下眼皮,“請問太子殿下還有何事,臣有些乏了,想先告退一步。”


    裴璟走到她身前,擋住去路。他當著大庭廣眾的麵不由分說地擒住傅歸荑的手,將禦令重新塞進她的手裏,大掌又拖住她的手背,迫使五指合攏攥緊東西。


    “拿好了,以後不要再隨便亂丟。”裴璟聲音透著淡淡威脅。


    傅歸荑不想被人發現他們的關係,低頭稱是,手心被咯得生疼。


    其他人看到這一幕,心裏簡直震驚不已,太子殿下對傅世子的看重怕已經超出一般臣子。


    裴璟才不管其他人怎麽看,此刻他隻有一個想法。


    他給她的東西,她必須要。


    傅歸荑休想像丟掉這枚令牌一樣對他。


    “既然來了,不如去玩一玩。”裴璟鬆開手。


    傅歸荑手指蜷縮,壓住聲調道:“謝殿下邀請,但……”


    “孤要你留下。”裴璟沉聲打斷她:“你要抗命嗎?”


    傅歸荑驟然抬頭,對上裴璟幽深無波的黑瞳。


    “傅兄,傅兄。”跟在裴璟身後的季明雪看兩人劍拔弩張的樣子,立刻過來解圍:“我久聞傅兄騎射一絕,無奈一直沒有幾乎領教,不如今日咱們兩隨意比試比試,就當鬆快一下筋骨怎麽樣?”


    傅歸荑麵容冷淡盯著裴璟,半晌先移開目光,看向季明雪,溫聲拒絕:“我不是誠心要掃季兄的興,實在是天氣太悶熱,我有些頭暈,不如改日我陪你玩個痛快。”


    “傅世子哪裏不舒服?”裴璟看了眼臉色紅潤的傅歸荑,綠漪說她昨晚上多用了一碗湯,睡得也早,這一看就是在撒謊,冷冷道:“孤現在就叫太醫來。”


    傅歸荑胸口劇烈起伏著。


    季明雪不知道兩個人發生了什麽事,之前還是一副君臣相和的模樣,現下變成像仇人似的。


    看太子殿下的樣子是不會放傅世子走了,季明雪打了個圓場:“傅世子,你看今日的太陽不大,眼下還起風了,頗為涼爽,不如留在這裏看看也是好的。”


    傅歸荑扯出一個笑,“也行,那我就坐在這裏看季兄的英姿。”


    刹那間,他感覺到太子殿下犀利的目光朝他射來。


    他本能地連忙擺手:“雕蟲小技,比不得傅世子。”


    傅歸荑笑笑沒說話。


    裴璟覺得她的笑容刺眼極了,想了想道:“孤對傅世子的騎射之術深有耳聞,不如我們比上一場,你贏了可以向孤提一個要求。”


    傅歸荑斂了笑,定定看向裴璟。


    “什麽要求都可以?”


    裴璟眼神意味深長,“隻要不損害南陵利益,都可以。”


    傅歸荑的心驟然跳得極快,全身的血液在沸騰,她此刻是真的覺得有點眩暈。


    裴璟在大庭廣眾下開出這樣的條件,不可能說反悔就反悔。


    雖然沒見過裴璟的騎射之術,但他曾親口說過騎射不如她。


    傅歸荑眼裏迸射出亮眼的光。


    這是她離回家最近的機會,隻要她贏了他。


    傅歸荑屏住呼吸,喉頭微動,剛要張口被裴璟再一次冷冷打斷。


    “傅世子可要想清楚,哪些可以提,哪些決不能碰。”


    傅歸荑的身體瞬間僵直,激動的心冷了下來,她眨了眨眼,迅速調整好紊亂急促的呼吸,重新看向裴璟。


    “若我贏了,我要丹書鐵券。”


    “太子殿下,可以嗎?”


    作者有話說:


    裴璟:英雄救美的機會都不留給我,這怎麽he,摔!


    傅歸荑:謝謝,不需要。


    第46章 比試 她是很願意結交裴璟這個朋友的


    傅歸荑此言一出, 包括季明雪代表的南陵人和烏拉爾為首的世子在內的所有人,他們臉上都出現難以置信的表情。


    丹書鐵券,相當於一族的第二條命, 哪怕是犯了謀逆罪也能安然無恙。


    安然無恙指的不單單是保住性命,甚至是連官職、財產、爵位統統保留。由此得知這東西有多寶貴, 自南陵建國六百餘年以來, 為世人所知的隻有一塊, 賜給了當年的開國功臣忠勇公。


    百年過去,他的後人卷入了科考舞弊案, 論罪當誅三族,正是這塊丹書鐵券保下他們的性命,更是保留了他們所有的榮耀。


    他們的子孫以此為戒, 奮發圖強,又過了百年, 忠勇公一族再一次閃耀在南陵朝堂上, 權傾朝野。


    裴璟眼皮一壓,不辨喜怒地注視著傅歸荑, 她的下頜微揚, 唇角壓直, 看上去有些倨傲。


    然而她的長睫微微顫動著,顯然有些局促不安,她自己心裏也清楚一場隨興比賽的彩頭,提出這個東西是多麽荒謬的事情。


    那她為什麽要提。


    裴璟沒有生氣, 更沒有當場冷斥她不知天高地厚,隻是沉默地看著她。


    傅歸荑直麵迎上他幽深的目光, 憋著一口氣強撐著不露怯。


    氣氛忽然間有些微妙。


    方才大家都眼睜睜看得清楚, 太子殿下對傅世子恩寵有加, 連一向在殿下麵前有幾分顏麵的十三殿下在傅世子麵前也要暫避鋒芒。


    然而丹書鐵券不比一般的恩寵,傅世子未免有些恃寵而驕,這下太子殿下說不定在心裏已經開始厭惡他的得寸進尺。


    還不等裴璟開口,一旁的南陵世家公子率先發難。


    “傅世子是否太不知輕重了,一場小小的比試,怎麽能敢提出以丹書鐵券做彩頭,以為是兒戲嗎?”


    他話音剛落,不少人紛紛點頭附和。


    烏拉爾等一眾世子心裏都在為傅歸荑擔心,害怕她惹惱了裴璟,實際上他們心裏也覺得她提出這個要求有些過了。


    然而他們心裏全都向著傅歸荑,互相交換著眼神,無聲地約定若是太子殿下怪罪,他們一並替她求情。


    在場的唯有季明雪不以為然,傅世子對南陵的貢獻,一個丹書鐵券固然有些賞賜過重,卻也不是不能承受的。


    傅歸荑充耳不聞,眼睛一直盯著裴璟,他臉色冷淡既不答應,也沒有開口拒絕。


    僵持了一會兒,傅歸荑先垂了眸。


    罷了,反正她今日隻是試試,這東西本就極為難得,以後再尋其他法子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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