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不恨,不怨。


    想她一生從未做過惡事,除了哥哥,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上尊父母,下愛子民,對朋友雖算不上熱忱,卻也交付真心,從沒有利用過誰,傷害過誰。


    為什麽老天對她這麽不公平!


    她幼時艱辛求生,少時努力扮作他人,成年後更是兢兢業業從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她既不追求達官顯貴,也不圖揚名立萬。她隻想簡單的活著,和家人一起共度餘生。


    究竟是造了什麽孽,做錯了什麽事才讓她遇上這些糟心事情。


    難道她生來便是到世間嚐盡百種苦頭麽?


    傅歸荑想不通,若真如此,為何她不在娘胎裏直接死去。


    她有很多次都想拿著刀抵在裴璟脖子上質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她憎惡命運賜予她的一切磨難,甚至想過自我了斷,不必再叫旁人為難。


    心緒的極端起伏讓她連連發夢,好幾次都半夜從夢中驚起,渾身觳觫,淚流不止。


    她難以接受的是,夢裏不僅有裴璟對她的惡,還有對她的好。


    切忌大喜大悲。


    愛恨於她,皆是累贅。


    她要原諒的,不是裴璟。


    是命運對她的不公。


    不要回頭,眼睛永遠朝前看。


    裴璟強自按捺住眼裏翻湧不止的淚意,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臉,還想放出些絕對不同意的狠話,抬眸一看,心頭窒了下,生生咽下心中的不甘。


    傅歸荑雙眸透著無比的倦怠,像是與人搏鬥了三天三夜似的,臉頰蒼白消瘦,氣息懨懨,好似對什麽東西都失了興致,卻還強撐著與他周旋。


    裴璟心髒狂跳,驚懼難安。


    “你在想想,好不好?”裴璟不敢再刺激她,“先好好休息,我們的事……再說。”


    傅歸荑低垂眼睫不語,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把她自己與世間隔絕。


    裴璟想她現在約莫是不想看見自己的,急匆匆離開,走到門口是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摔了個倒栽蔥。


    當晚,裴璟失魂落魄地來到傅歸宜的房間裏。


    傅歸宜對這位不速之客沒什麽好臉色,冷嗤道:“太子殿下,半夜來訪有何貴幹,莫不是提前來結果了我?我的命給您的大婚做賀禮如何?”


    裴璟任他奚落也不還嘴。


    等到傅歸宜說夠了,裴璟方才開口。


    “看在十年相伴上,幫幫我,要怎麽才能得到她的原諒。”


    他的聲音疲憊無助,傅歸宜卻冷笑連連。


    “好啊,我說過,你得先嚐嚐我妹妹受過的所有傷和痛,才配談原諒。”


    作者有話說:


    裴璟:在我眼裏,老婆柔弱不能自理,世界充滿危險,隻有我才能保護她。


    裴璟:老婆說了愛,你讓我怎麽下手。


    兄妹兩能成功逃脫,除了他們的計劃確實周密,更大的原因是男主真的太在乎女主了。


    懂得都懂,下一章!


    第74章 新年 孽緣,斷了也好。


    蒼雲九州的冬日不像南陵京都那樣冷, 夜裏卻依舊寒風入體,今夜還下著雨。


    裴璟從傅歸宜的房裏步履蹣跚地走出來,冰冷的雨打在他的身上, 如同冰錐一般紮進他的傷口裏。


    後背的血和雨混在一起,他身上散發著濃烈駭人的煞氣。


    若他手裏拿一把出鞘的劍, 便像從九死一生的浴血戰場中搏殺出來的幸存者, 腳下踩著名為裴璟的屍骸跋涉而過時, 落下滴滴猩紅。


    裴璟走近傅歸荑小院時,季明雪趕忙上來遞了一把傘。


    他聞見了很濃的鐵鏽味, 擔憂地看著裴璟,唇瓣蠕動終是什麽也沒說。


    裴璟目光透過雨幕始終黏在那扇關緊的大門上,低聲吩咐了一句什麽, 雨太大,季明雪需要靠得很近才能聽清。


    明白裴璟的意思後, 他的瞳孔驟然微縮, 有一瞬間充滿詫異,最後恭敬的點頭, 表示馬上安排。


    他把傘強行塞進裴璟手裏, 轉身離開。


    裴璟走到傅歸荑門口時, 手裏的傘早已不知被狂風吹向何處,雨裏夾著雪粒,像鹽似的燙得後背火辣辣地疼,又凍得他四肢麻木。


    他像是沒有知覺似的, 靜靜地站在黑暗裏,與黑暗融為一體, 唯獨閃爍著一雙亮得驚人的黑眸。


    忽而, 他的雙唇微張, 握拳抵著唇咳嗽起來,一聲比一聲低沉,腹腔收縮得卻越來越劇烈。


    最後他喉間急速滾動,終是忍不住嘔出一口血,很快被瓢潑大雨衝散。


    傅歸宜不愧是暗衛首領,刑訊逼供堪稱頂尖高手,跟了他十多年,對他身上的舊傷更是了如指掌。


    雨下了一夜,裴璟在門口站了一夜。


    天邊泛著魚肚白,微光照在裴璟被凍得青白的臉上,兩鬢的白發隱隱有擴散的趨勢。


    他的頭發,衣衫,和長靴都被冰水浸泡,身體僵硬,每做出一個微小動作都十分艱難。


    太陽漸漸高升,當第一縷日光刺向裴璟雙眸時,屋裏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傅歸荑醒了。


    裴璟多希望今日的太陽永遠不要升起,這樣還可以假裝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


    傅歸荑穿了件厚衣裳,臨近年關,天氣愈發的冷。


    昨夜還下了場冬雨,她半夜被冷醒,尋了一床厚被子才重新睡下。


    風呼呼地刮蹭木質窗牖吭哧吭哧響,她下意識往窗外看去,重重疊疊的黑影攪作一團,像張牙舞爪索命的厲鬼。


    傅歸荑又不是小孩子,自然不會怕,掃了兩眼便繼續睡。


    起床後她準備推開門透透氣,誰知門卻好似被什麽東西卡住了。


    傅歸荑皺眉,正準備用點力推開,外麵傳來裴璟的聲音。


    “傅歸荑,京城有事,我要回去了。”


    他的聲音是一貫地沉穩有力,聽不出什麽情緒。


    傅歸荑抬起的手垂下來,眼皮壓低盯著門栓沒說話。


    好在裴璟並沒有想等她回答的意思,自顧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的。我走以後,你要好好的。”


    她想放下過去,放下與他過往種種的愛恨和他帶給她的傷害。


    傅歸宜說,從前都是她在適應他,這次換他來適應傅歸荑。


    他的眼眶泛起酸澀,熱意止步住往上湧:“多用飯,少飲酒,尤其是冷天,你總愛空腹小酌兩杯,這樣傷胃……”


    裴璟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瑣碎的小事,諸如她吃飯的時候不會注意溫度,喜歡吃熱食,還愛喝隔夜的涼茶,穿衣總是會下意識勒緊胸口,把自己勒得喘不過氣……零零總總他皆如數家珍一一道來。


    很多事小到傅歸荑都詫異自己真有這些習慣麽?


    裴璟聲音越來越沙啞,自嘲低笑了聲:“我今天的話好像有些多,你是個安靜的人,想必定不耐煩了罷……”


    隔著門,傅歸荑回他:“沒有。”


    裴璟換了種笑,笑聲略帶悲涼:“那就好。我不想臨走前還惹你不快。此去一別,不知何時還能再與你好好說上一句話,我怕現在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傅歸荑試著往前推門,發現紋絲不動。


    “別開門。”裴璟察覺到門內的人想出來,他眨了眨眼,壓下微微哽咽嗓音,故意揚聲道:“我怕一見到你,就忍不住直接抓你回去。”


    傅歸荑停住手。


    裴璟被雨淋了一夜,後背的傷口結痂與衣服黏在一起,頭發斷斷依誮續續滴著水,他想想也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狼狽。


    他不想讓傅歸荑看見他落魄的模樣。


    自己在她心裏雖算不上什麽好人,至少也能算個梟雄,他不屑於裝可憐去博取她的同情,更不願把自己無能為力的一麵暴露在她麵前。


    他希望在傅歸荑記憶裏,自己永遠都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裴璟。


    他眼睛更紅:“你說的對,我們是孽緣。”


    “孽緣,斷了也好。”


    他的聲音越發的輕,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已成氣音。


    一門之隔,傅歸荑的手覆在門栓之上,外麵同一個地方放的是裴璟的手。


    她輕輕顫了顫長睫,蠕動唇瓣卻終是未出一聲。


    緣分了斷,無話可講。


    裴璟的胸膛急劇起伏,嘴裏大口大口呼吸。


    聽見院外動靜,他知道時間已到。


    “我走了,你好好的。”


    說完仰頭將眼前的白霧倒流回眼眶裏,毫不猶豫地放開拉住的門鎖。


    “知道了。”


    轉瞬刹那,裴璟聽見傅歸荑清冷的聲音從門內傳來,扯了個轉瞬即逝的笑,卻再也沒回頭。


    出了院外,季明雪已經點齊人馬列隊在側,一行銀甲威風凜凜,在陽光反射下熠熠生輝。


    裴璟幾步之間已然恢複成那個睥睨眾生,無堅不摧的南陵太子,他的衣衫雖襤褸,氣勢卻逼得人退避三舍。


    接過季明雪手中的披風,振臂一揮披在身上,掩蓋住半身傷痕。


    裴璟去向鎮南王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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