萎靡,瀕臨死亡,一日一日艱難的挨下去。


    梅蒂拉知道維係它們最後一線生機的是什麽,是那枯竭,但尚未殆盡的殘存的魔法。


    這一切都是在龍的出現,魔法複蘇之前。


    赫爾達的腦子缺條筋,一直把它們當做新奇的寵物來養,每天按時按點巡查記錄它們的狀態。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它們萎靡的精神逐漸有了起色,有些症狀輕一些的甚至有些亢奮與躁動。


    梅蒂拉一直到考查她的作業時才發現這個情況,這個時候赫爾達的觀察記錄薄已經記滿二十多頁了。


    梅蒂拉背後一寒。


    她忽然意識到,人類必然,也一定會因為魔法複蘇的影響出現一些……難以預測的變化。


    因為魔法在這片大陸上主宰了太久,久到讓人忘記,其實人類也並不純粹。


    魔法將會把種群中原本並不突顯的異類催化。


    到那時候,也許會有得利者,也許都是群可憐人。


    梅蒂拉在沉思中回過神來,發現赫爾達今天出奇的安靜。


    沒惹亂子,沒有大呼小叫,真是難得。


    那就是有心事了,導師摸摸小學徒的短發,“那麽你呢,我的小學徒,你這個年紀可不該有這麽多煩心事。”


    赫爾達即便還在貓嫌狗厭的年紀,也能看得出她那頗具特色的精致秀麗的五官,這種五官屬於阿爾伯德以南非常.非常遠的人種相貌,是阿爾伯德貴族們最鍾愛的商品。


    “今天呆在旅店一樓替傭兵送皮草的那支商隊裏,有個孩子。”赫爾達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看她的長相像是從南麵來的,這支商隊裏的人看起來都是北方佬,方臉闊腮,她肯定不是他們誰養的孩子。”


    梅蒂拉沒有說話,她沒有注意到那個女孩的長相,但是她對女孩望過來的眼神有印象。


    烏黑的眼睛,專注的凝視。


    這一眼帶給她的感覺可絕不是什麽小可憐。


    她知道赫爾達是在覺得那個女孩也可能像她一樣,被當做貨物搶來.偷來,最後也會被賣掉,也許女孩是她的同鄉人呢?


    不是每個可憐的孩子都會遇到一個願意撿走她.教導她的老師。


    不過嘛……


    “那我把她買回來給你做伴?”梅蒂拉取笑道。


    赫爾達立刻表示:“您怎麽這麽大方?我看早晚還得讓我替您管著錢。”


    夜風吹進窗,帶動窗邊的輕紗搖曳。


    梅蒂拉在輕透的紗簾擺動間看到那棵樹上的一隻寒鴉。


    她忽然感到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梅蒂拉想,也許是魔法的複蘇還有灰閣地牢的那些家夥讓她對動物過於敏感了。


    她在被子裏輕輕踢一腳赫爾達,“把窗簾拉嚴一點。”


    赫爾達忿忿的爬起來關窗拉簾。


    窗外傳來鳥兒振翅拍打的聲音,漸漸遠去。


    小學徒扒在窗邊看了一眼。


    “怎麽了?”導師問。


    “飛過去一隻寒鴉而已。”小學徒小聲地感歎一句,“今夜的月亮真美呀。”


    狄俄倪克斯離開樹枝,將魔法師與她的小學徒遠遠的拋在後麵。


    蒙奇頓堡最顯眼的建築就是領主大人的高樓。


    狄俄倪克斯落在最高的那座尖塔上麵,四周的塔上歇著的無數夜鳥驚慌地振翅飛走。


    龍四下掃視一圈,看到了她的目標。


    十幾匹健碩的戰馬,皮毛打理的光滑,肌肉虯勁,體態健美。


    此刻正站在圍欄中安眠。


    寒鴉躍下塔尖滑翔而下,快要碰到地麵的時候一隻通體漆黑.體格龐大的牧犬輕盈地落下,四爪踩在地麵,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戰馬的耳朵輕輕擺動幾下,可惜隻是潛意識的反應。


    狄俄倪克斯蹲坐在它們麵前,尾尖在地麵微微掃了掃。


    在傭兵試探她的那一天,狄俄倪克斯就瞧上了他的那匹馬。


    那是匹黑馬,黑色是個好顏色,讓她想起自己威武堅硬的鱗片。


    可惜那個男人帶給她的感覺不太舒服,連帶著胃口都掃了興,眼下隻好用它的同伴們湊個數。


    黑色牧犬起身向前。


    它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長長的,忽然一下變大數倍,將整個馬棚的陰影籠罩在內,幾息後又轉而恢複變小。


    初冬的風將落葉吹下,搖搖晃晃的飄進馬棚中,落在幹草堆上。


    那裏本該酣睡著十幾匹戰馬。


    此刻空空蕩蕩。


    寒鴉重新飛回堡頂上。


    沒有蘊含魔力的肉類其實無法帶給巨龍飽腹感。


    但我們總要允許一頭剛誕生的小龍找些樂子,打打牙祭。


    狄俄倪克斯有心想看騎士們找不到戰馬時的模樣,但另一群人吸引了她。


    狄俄倪克斯在蒙奇頓堡的最高處,看到城外極遠的地方,有一群身披兜帽披風的人在垂首趕路。


    寬大的兜帽將他們的臉深深的藏在黑暗之中,披風的領口上係了一圈大大小小的風鈴。


    那風鈴是黑色的,看起來質地有些奇怪,不知是用什麽製作的。


    他們向西而去。


    大概走了一百步遠的時候,兜帽人舉起風鈴搖了搖。


    龍聽到一聲輕輕的鈴音。


    她感到胸腔之中翻騰的龍息與不休的暴怒被勾動。


    第9章


    那一隊兜帽人沉默地徒步前行,百步搖一次風鈴。


    狄俄倪克斯聽得心煩意亂。


    就像高山之下有人不停地輕叩岩石,想要喚醒在深山處安眠的巨龍。


    寒鴉俯衝飛進樹林間,一匹黑馬躍出來。


    她遠遠的綴在他們的後麵。


    他們一路向西。


    第二天一早。


    赫爾達跑上跑下的為梅蒂拉安排打點各種事情。


    昨日的那支商隊已經整好了人馬,準備離開,隊伍有些嘈雜,赫爾達豎起耳朵聽了一會。


    太陽越升越高,商隊又空等了一會,女人終於妥協,她的丈夫耐心的低頭安慰幾句,隨後一聲吆喝,拉車的畜力就猛足了勁向前去。


    赫爾達呆呆的看了一會,扭頭跑回了旅店樓上。


    梅蒂拉已經起來了。


    赫爾達指使旅店的侍女準備好洗漱的熱水。


    魔法師擦拭好,看著侍女們退下。


    這些侍女的衣飾與容貌絕不是一家小小的旅店能夠負擔的起的,大概是領主大人特意安排前來服侍的侍女。


    “一早又跑得不見人影。”梅蒂拉照例訓道。


    赫爾達湊過來,“樓下的那支商隊要走了,好像是昨天的那個女孩跑丟了,有個女人特別傷心,但是商隊沒有時間再把人找回來,隻好離開了。”


    侍官敲敲門,梅蒂拉喚他進來。


    他將今早收到的渡鴉信件奉上後安靜的退下。


    梅蒂拉一一查閱,從中挑出幾封回信,羽毛筆在紙麵上沙沙作響。


    “她也許是自己跑走的,這樣也好。”魔法師分心哄一哄小學徒,“而你,還要幫我抄書。”


    赫爾達乖乖做好,替梅蒂拉抄寫書籍。


    白塔要求梅蒂拉將一路上發現按時匯報,梅蒂拉懶得應付他們,直接讓小學徒隨手抄一些牛頭不對馬嘴的書,湊夠字數就寄回王都。


    有時赫爾達還會自由發揮,譬如吐槽北地的食物多麽難吃,天氣多麽寒冷,是什麽人狠心讓兩個柔弱的女人受這樣的罪呢?真是喪盡天良。


    梅蒂拉翻了翻所有的信件,沒有找到艾恩的信,她有些遲疑。


    騎士長做事一向妥當,分開行動時每隔一兩日就會送一封信給同僚告知消息。


    這幾天來卻一封信也沒有送回來。


    那群詭異的兜帽人。


    狄俄倪克斯跟了他們一夜。


    越往西去,她的鼻尖越能嗅到空氣漸漸潮濕的變化,那是大海的味道。


    沒有龍喜歡大海。


    但那風鈴的聲音讓她難以自控。


    她停在一個小山坡上。


    駿美的黑馬站在高處,赤金豎瞳毫不遮掩,順滑的皮毛下浮現駭人的猙獰鱗片,兩側背脊下麵的骨骼在鱗片下漸漸撐起雙翼的形狀,馬上就要破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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