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我知錯就改吧。”俞彥卿虛心受教,揚手指了指島台上自己翻肚皮的橙汁,“請你幫我喂下貓,我有個郵件需要緊急回複。”


    橙汁對貓糧不感興趣,櫃子裏擺放貓條,付佳希拌了一隻進糧裏,它從賞臉吃上幾口。


    付佳希手指輕輕點了點貓頭,“貓隨主人,都一樣難伺候。”


    十分鍾後,俞彥卿回完郵件。


    “忙完了?”付佳希拿起包,往玄關去,“那走吧。”


    “幹嗎?”


    “還有一隻貓沒有喂。”


    “嗯?哪裏?”


    “你啊,俞天才。”付佳希懶洋洋地拉開門,“一天到晚不出門,你急需看看這人間煙火,走,帶你去吃麻辣燙。”


    —


    國慶假期一過,津城秋漸濃,嶽宅院落道路旁的梧桐樹秋葉黃燦,媲美評級風景區。


    回別墅路上,焦睿熟稔匯報,“除了在國外的幾位沒趕回來,其餘親戚都會來。晚宴安排是明芯一手操辦,盡心盡力。還有老爺子,前幾日受了風寒,肺部感染剛得以控製,本應在醫院療養,但他堅持在宅子裏,惦記著您的生日。”


    華美隆重,眾星侍月。


    天之驕子,不過如此。


    嶽靳成麵色如一麵極致靜寧的湖,再多的討好都激不起漣漪。


    最後,焦睿艱難開口,“我提前一周便告訴了佳希姐,但她說沒時間,不能來您的生日宴。”


    最後幾個字,他戰戰兢兢似要斷氣。


    不過,嶽靳成並未有過多情緒轉折,依舊是平靜的。


    車停穩他的專屬車位,車門打開的一瞬,他一秒變臉,眼角眉梢柔和,英俊的容顏透著淡淡笑意,耐心親厚地與每一位賓客周旋回應。


    嶽明芯怕付佳希沒來,大哥會失落,很是貼心地勸慰,“沒事,我把佳希姐帶來了。”


    嶽靳成下意識地往門口方向看。


    “在這呢。”嶽明芯悄悄塞了一疊東西在他掌心,“我上次約佳希姐吃飯逛街的時候,幫她抓拍的照片。真人看不到,睹物思人還是可以有的。”


    嶽靳成失語且頭疼,“最近是不是有時間,我讓焦睿給你安排,送你去瑞士度度假。”別再當個顯眼包。


    不過,嶽明芯會錯了意,高興至極,再三承諾,“懂了,我會多偷拍佳希姐的。”


    “……”


    幾撥親戚接連敬酒,應酬乏了,嶽靳成去了三樓。


    嶽璞佪共進晚餐後,按點吸氧治療。


    見他進來,摘下吸氧管,挺直腰背,似不想被瞧出力不從心的老態。


    “今日生日可還過得滿意?”嶽璞佪不聊工作,特殊日子,總要講究幾分人文關懷,彰顯父子情深。


    嶽靳成踱步走近,象征性地拉近距離,“有父親您的陪伴,哪裏會不滿意。”


    嶽璞佪的肺部病症還未得痊愈,說話時,呼吸低沉,略顯急促,“幼年時,我對你陪伴過少,讓你早早出國,實則是有意讓你自立,自強。隻有你身為強者,才能得到如今的地位和身份。”


    慈父之心,隱忍藏愛,何其偉大。


    嶽璞佪替兒子憶苦思甜,實則也是邀功點醒。


    然而,嶽靳成不為所動,淡聲道,“父親用心良苦,原來幼年時,便已替我謀好生路。您真是出其不意,堪稱奇才。對雲宗和少恒的關切與溺愛,是對我的考驗。對我的打壓與冷落,是讓我提早適應這高處不勝寒的境遇。”


    嶽璞佪病態蒼白,像一株勉力支撐,外強中幹的老樹。


    他語調不急不緩,氣勢鎮定依舊,“你少年時在國外,每一年的你生日,我都記得。”


    “那一定是我的錯,手機出錯,信號偏差,眼神昏花,竟遺漏了父親您,那麽多年的生日掛念,更別提那些錯過的生日祈願。”


    嶽靳成的眼神,像寒山上的雪蓮,雖徐徐花開,但傲霜睥睨,沒有半分活著的感情。


    嶽璞佪自知理虧,哪有什麽惦念與祝願。原以為年級尚幼的嶽靳成會模糊這些細節,哪知他竟然筆筆記賬。


    “咳,咳咳咳……!”嶽璞佪劇烈咳嗽,聲大氣喘,似要房間外的人都能聽見。


    看出父親的掩飾與逃避,不想與他共處一室。嶽靳成冷嗬,厭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哪怕如今局勢驟變,他坐到了嶽家一家之主的高位,嶽璞佪對他這個兒子的嫌惡,不過是迫於局勢,美化包裝後的毒蘋果。


    “爸爸。”嶽靳成站起身,雙手負於身後,冷眸垂望之,“還記得您的前妻,我的母親,她的墓地在哪座山頭嗎?還記得我真正的……生日嗎?”


    嶽璞佪麵露疑惑,真實的,困頓的,連偽裝都來不及。


    嶽靳成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是徹底失望的冷。


    一個父親,連自己孩子的生日都記錯。


    如果隻是差別一兩日,也許還能情有可原。


    但把11月,記成10月,這背後,是嶽璞佪對這個兒子的冷淡,是對嶽靳成母親的薄情。真是離譜愚蠢不可原諒。


    這三十二年,某種意義上,他其實沒有過過一個真正的,得到過至親祝福的生日。


    家庭醫生、眾親友關切而來。


    正欲敲門,臥室門主動拉開,嶽靳成神色急慌,言辭懇切,“張醫生,我爸突然咳得厲害,你快去看看。”


    戲與演技都上得了台麵,嶽靳成又獲得一張天衣無縫的麵具——親朋紛紛感慨,父子情真,嶽靳成能做到不計前嫌,不愧是是成大事的人。


    —


    入秋以來,最有模樣的一次變溫天終於結束。憋了半月的陽光久違灑下碎金。


    嶽嘉一第n次給嶽靳成發語音,清透的童音滿懷期許:


    “爸爸,你下飛機了嗎?”


    “老爸,你坐上劉叔叔的車了嗎?”


    “爸爸你快回來噢!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括號:還有媽咪的。


    嶽靳成的嘴角一路就沒放下過。


    今天才是他真正的生日。


    到約好的地方,是一家隱蔽的,需預約製的私廚小院。


    嶽嘉一遠遠地狂奔而來,“爸爸生日快樂!!”


    嶽靳成一把接住,輕鬆舉高高,“謝謝我祖宗。”


    “爸爸,我好喜歡你,我好想你,我要用二十國語言跟你說‘生日快樂’。”


    嶽靳成朗聲大笑。


    從裏麵走出的付佳希正巧聽到,無奈道,“什麽二十國語言,都是他自創的。”


    三人並肩,一起往院子裏頭去。


    菜式是付佳希訂的,鹹淡口感,都依照嶽靳成的喜好。


    一家三口,圍爐煮酒,共進晚餐,伴隨小朋友稚嫩童真的言語,像一幅生動的水彩畫。


    “媽媽,你都沒有跟爸爸說生日快樂的。”嶽嘉一鄭重提醒。


    嶽靳成看她一眼,替其解圍,“她坐在這裏,願意同爸爸一起,就已經讓我很快樂了。”


    付佳希盛湯的手一頓。


    湯水熱氣滾燙,嶽靳成從她手裏拿過碗勺,“我來。”


    付佳希讓給他,又遞上一隻紙袋。


    “送我的?”


    “嗯,32歲生日快樂。”


    是一對手工刺繡的襯衫袖箍,暗藍色的底,金絲繡線穿縫出墨綠漸變的蘭草,低調顯貴氣。


    包裝盒上有店名,簡胭。


    嶽靳成知道這家店,聽嶽明芯提過很多次。工藝精湛,需提前許久才能預約到。


    所以,這對袖箍,她很早之前就埋了心思。


    嶽靳成望向她的目光漸漸濃深,像火爐上溫炙的黃酒,暖身又暖心。


    “爸爸,這隻小蛋糕是媽媽帶我去手工坊,我們親手給你做的。”嶽嘉一叭叭獻寶,“有三顆草莓噢,是我們三個人,爸爸媽媽和我,都是甜甜的大草莓。”


    嶽靳成抬起頭,看向她,“嗯,媽媽是最甜的那一顆。”


    目光越過滿桌繽紛甜食,也跟著沾了點膩甜,悉數送給了付佳希。


    兩人認識起,每一年的生日,她都陪他過。


    以前,是情濃的伴侶不可缺席。


    後來,是嘉一作橋架,將爸爸與媽媽的角色演繹完整。


    “對了,下個月劉組給我安排了幾次出差,就是參加培訓、會議這些。”


    “生日還談工作?”嶽靳成很自覺,“別談工作,我會把兒子帶好的。”


    付佳希忍俊不禁,溫好的果汁給他倒了半杯。待會他要開車,不能沾酒。


    爐裏的炭火明滅豔紅,黃酒入喉,辛辣回甘。


    嶽靳成問近況,問工作感受,問有沒有難處。


    付佳希答一切都好,跟他聊嘉一,聊幼兒園的趣事,聊兒子體貼頑皮的一點一滴。


    她是能喝的,隻是一喝,臉頰就微微泛紅。醉眼似觀星,目光裏的嬌憨藏不住,直打直地望過來。


    像極了從前,他們是彼此的唯一,心無旁騖,愛意熱烈。


    嶽靳成差點接不住。


    回去路上,小嘉一在後座睡著。


    嶽靳成開車,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節勻稱,手指修長。光影流淌過他的眼、眉、高挺的鼻梁,又定在他的手背,無名指上,一圈痕印很明顯。


    黃酒的後勁上了頭,付佳希像柔軟的藤蔓,靠著椅背,安靜看夜景。


    後視鏡裏,嶽靳成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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