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宗總,集團既然組建市場研究專員團隊,那麽,建議的給出,報告的采納,是不是也該以我們的作為參考?”


    “什麽叫應該?”嶽雲宗抓住她話裏的漏洞,“公司的事從來就沒有應不應該,公平討論,合理采納,換誰來都一樣。”


    付佳希不讓分毫,“既然成立這個崗位,它就該發揮對應的職責。長信投資才簽署合作多久?半月都不到,他對集團的業務組成,下遊訂單狀況,海外資產評估,甚至工廠生產線上的每日流水,能了解多少?”


    嶽雲宗啞口無言,那眼神,恨不得能剜了她。


    詭異的沉默,氣壓薄得像鋒利的刀片。


    “付佳希,你腰杆子這麽硬,仗得誰的勢。”嶽雲宗冷不丁地問。


    他已經很不高興了。


    不同於往日的笑麵虎招式,這一次,是被她逼到沒有緩和的餘地。


    連劉勻,都扯了下付佳希的衣袖,示意她收一收脾氣。


    但凡此刻她退讓半步,場麵就還能收拾。


    付佳希卻盈盈一笑,七分自信外,還有三分咄咄逼人的挑釁。


    “雲宗總,我以為你清楚。”她說。


    嶽雲宗猛地一拍桌子。


    付佳希淡定自若,拿好報告,轉身離開辦公室。


    這陣仗掐得太大,兩人對峙鬧掰的消息不脛而走。自然而然,前因後果也都公開。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為了套保的問題爭執不下。


    “也是奇怪,雲宗總是負責經營工作的,而劉勻他們明明做得都很好,為什麽雲宗總每一次都是反對意見呢?”


    “利益瓜葛唄,劉勻在市場部冷落了那麽多年,付佳希來了之後,他才慢慢受重用。雲宗總要是認可他,早就提拔了,何苦等這麽多年。”


    “劉組太務實,太古板,不招雲宗總待見。”


    “這是一方麵,主要是,劉勻是總裁親自招進來的。”


    流言逐漸往工作以外的方向延伸。


    恩怨內情掰扯個七七八八後,又回歸正題。


    所以嶽雲宗三番五次阻攔劉勻和付佳希,隻因他們是嶽靳成的人。


    這算什麽?


    徇私枉法,假公濟私。


    這些話不難傳到嶽雲宗耳裏,現如今,倒成了他的境況比較尷尬。


    這一次,如果真的壓下付佳希他們的研究建議,便是坐實了流言,自己的名聲威望大打折扣。但如果采納,付佳希在集團經營業務上的說服力,將不言而喻。


    她得勢,她背後的人,才是真正達成了目的。


    嶽雲宗也是個狠角色,當即通知行政,提交重大議題,要召開臨時董事會。


    他把長信投資客戶部和交易部的負責人都邀請過來,大有當麵辯論的意味。


    劉勻並不覺得樂觀,很嚴肅地告誡付佳希,“如果沒有特別專業、充足的條件支持,我們容易多說多錯。你我都不是經驗豐富的操盤手,長信投資的那位業務負責人,在業內有點名氣,他最會抓措詞裏的漏洞,然後大做文章。”


    付佳希沒有逞能,這確實是事實。


    劉勻試探,“要不,我們請一下俞彥卿。”


    付佳希搖頭,“當初合同協定,他隻提出專業意見,不參與柏豐內部的決策。他習慣避市,不會來的。劉組,那咱們就迎難而戰吧。”


    晚上,臨時董事會召開。


    長信投資的一幹人與嶽雲宗走進會議室。


    劉勻和付佳希獨坐另一邊,像兩個對立麵的陣營。


    劉勻的表達交際能力一直欠缺,也不是善於言談之人。付佳希很難不緊張,暗暗掐了幾次掌心,強逼自己鎮定。


    會議前三分鍾,嶽靳成進入會議室。


    劉勻不敢置信,難抑驚呼,“俞彥卿?”


    付佳希猛地抬起頭,嶽靳成和俞彥卿一起進入會議室,兩人同色係的西服,身姿筆挺,麵容英俊。長腿闊步的氣勢,自信且從容。


    付佳希徹底愣住,目光定在俞彥卿身上。


    很快,另一道強烈的眼神投向她,是嶽靳成。


    似不滿,直至她與之對視,眼裏無其他人,才稍稍平複。


    “俞先生,請坐。”嶽靳成目掃全場,平聲道,“會議開始。”


    所有與會人員,都很難忘記這一次會議。


    是對集團經營業態的一次全新探索。是作為柏豐領航者,大膽辟思的堅定與果決。是公司新老派係的明麵戰鬥。也是難得一見的,金融期貨市場裏,頂尖高手的辯論發言。


    不,某種程度上講,是俞彥卿一個人的即興演出。


    絕對的專業能力,入選過專業課本的經典實盤案例,對宏觀基本麵、數據麵的了解,俞彥卿甚至能流暢地溯源到具體年月日。


    付佳希有一瞬,看著俞彥卿,呆愣到聽不清任何響動。


    日常裏,這麽沉悶寡言、古板清淡的一個男人,在火力全開時,竟是如此壯烈澎湃、犀利輕狂。


    他不是俞彥卿,甚至不是具體的某個人。


    而是一座閃耀的燈塔,一麵高揚的戰旗。


    付佳希心潮洶湧,低下頭,眼前模模糊糊一片看不清,但內心又非常明確,堅定。關於未來,關於方向,她好像,看到了答案的形狀。


    俞彥卿的發言堪稱教科書,有理有據,邏輯鏈毫無破綻。


    長信投資的人,被他連連發問,質疑,最後啞口無言,不停擦汗。


    嶽雲宗臉色陰沉,當著全部董事的麵,被徹底下了臉麵。


    最後,嶽靳成淡聲問:“雲宗總,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嶽雲宗陰惻惻地一笑,“劉勻你們說得如此絕對,認定市場價格會下跌,如果,市場價格上漲,並沒有按你們預測的那樣運行,半年的生產量,金額有多大,銷售額數以億計。逆勢操作,造成巨大虧損,誰來擔責?”


    一時之間,場麵靜止凝固。


    嶽靳成平靜反問:“如果,雲宗總堅持不采納他們的套保意見,市場如他們預測下跌,給集團銷售端造成了虧損,是不是由你擔責?”


    嶽雲宗目露寒光,咬牙答:“是。”


    嶽靳成看他兩秒,然後麵向所有董事:“如果這次決策失誤,給公司造成一定比例的損失,由我本人,全權負責。”他平靜說。


    次日,會上的爭鋒相對、暗潮洶湧,被傳播得有聲有色。


    而關於俞彥卿這個人,素日保持神秘感,低調,活在傳聞裏,昨夜忽然大殺四方,倒像是清冷的神明下了凡。


    這反差感,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付佳希想了很久,於情於理,還是給他發了條道謝的信息。


    俞彥卿幾乎秒回:“真要謝我,晚上帶我去吃飯吧。”


    付佳希原本訂了家西餐廳,鄭重,也和他氣質比較匹配。


    俞彥卿並不感冒,問,“你平時去吃的最多的是哪家店?”


    “我?”付佳希說,“吃火鍋。”


    “好,那就吃火鍋。”


    “鴛鴦鍋,一個清湯,一個辣口。你能吃辣麽?”付佳希涮了幾片羊肉,夾到他碗裏。


    “你吃辣,還是清湯?”


    “辣。”


    “嗯,那我也吃辣。”


    顯山露水的試探,不著痕跡。


    付佳希說,“我以為你不會來。”


    俞彥卿嗬的一聲輕笑,“你連問都不問,就給我下了定論。”


    付佳希也笑,“誰讓你平時對我的態度那麽差勁,我一度覺得你非常討厭、反感我。”


    俞彥卿難得的,沒有反駁。


    “所以我後悔了,現在改,怕也來不及了。”


    付佳希說,“來得及的,以後和別人打交道,就不會把人嚇跑了。”


    俞彥卿說,“你應該見見過去的我。”


    付佳希震驚,“意思是,你對我還算好的?!”


    俞彥卿被她的表情逗笑,“我隻是,不喜歡和人過多無用的交際。我父母車禍過世的時候,我一個月沒有開口說話,我奶奶以為我嚇傻了。後來,我奶奶也過世了,家裏沒了人,當晚就被火化。那一刻我就覺得,人,生生死死,就是一瞬間的事。專注自己,別給別人添麻煩就行了。”


    頓了下,他問:“是不是覺得我很冷血?”


    付佳希說,“你活得比大多數人清醒。”


    俞彥卿自顧自地說了句,“但清醒,是痛苦的。”


    付佳希沒聽清,“你說什麽?”


    周遭食客絡繹不絕,她與這人間煙火氣,融合得很好。


    隔著熱騰的水氣,火鍋辛辣的氣味攪混他的思緒。


    俞彥卿就這麽看著她,頭一低,“沒什麽。”


    聊起正事,付佳希好奇,“劉組叫你來的嗎?”


    “你前夫。”


    付佳希意外,“他竟然主動開口,你竟然也答應了他。”


    “我不是答應你前夫,我是看在你的麵子。”俞彥卿嚴謹糾正。


    “嶽靳成有沒有給你額外付費?”


    “誰要你前夫的錢。”


    “不是,嶽靳成這三個字是燙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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