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佳希應聲,“嗯。”


    床頭燈開著最低一檔,像做舊的燈影 ,暖黃暈染,遮掩了他眉眼間的倦色。


    嶽靳成說,“以後那邊,你和兒子不必再去。我會給你一個交待。”


    付佳希病容蒼白,眼底平靜得很,“罷了,不重要了。”


    嶽靳成此刻分外敏感,生怕她下一句說出與他有關的決絕話語。


    “有的人,人心壞,壞到骨子裏,你給教訓,對方也未必服氣,我相信,天眼開著,老天看著,公道得失,自有他該得的。”


    付佳希是真冷靜。


    她知道自己要什麽,精力有限,不能放置於事倍功半的付出上。


    嶽靳成的目光似水,靜靜淌過她的臉。


    不知為何,他反倒有一種……道不明的失落感。


    上午有會議,嶽靳成讓焦睿推後了兩小時。


    等淩醫生來過,看了病,開了藥,他才放心。


    走的時候,付佳希又睡著了。


    頭蒙在被子裏,依舊是蜷成蝦米的姿態,像自我保護的本能動作。


    到公司,焦睿提前備好了換洗的衣物。


    昨日這一身皺巴得不能看,嶽靳成不想穿西裝,自個兒進去辦公室右側的套間,從衣櫃裏選了一件淺色風衣。


    換好,劉勻正巧來匯報工作。


    他深思凝重,提交了一份報告。


    嶽靳成看完,精簡提煉關鍵,“價格異動,你覺得非常規原因,說說你的邏輯。”


    “這二十多天,鋅品種每個交易日,同一時間段,都有大單買入或賣出。”劉勻說,“而且,越來越頻繁了。這幾分鍾的價格異動,讓我們的套保賬戶浮動盈虧的變動很劇烈。”


    嶽靳成示意他繼續。


    劉勻又遞上一張表, “這是俞彥卿整理的,他調查了大單交易的背後公司,有很多家,幾乎每天都不同。唯有一點,這些公司都是境外機構,注冊地均在紐約。”


    嶽靳成把名單壓在本子下,“好,我知道了。”


    劉勻頗為擔憂,“嶽總,我擔心,行情異動,會影響集團。雖然是最悲觀的設想,但市場本就風雲萬變,萬一結果更壞,集團會很被動。”


    嶽靳成問:“所以你的建議?”


    劉勻說:“設置止損線,賬戶浮虧到一定數額,嚴格止損。”


    嶽靳成否決了他的提議,似乎沒有太多的凝重,神色自始至終都平和,“這可能也不是多壞的事,我們在市場裏爭奪,自然也會被市場選擇,哪有不曆經考驗的。或者這個考驗,是市場贈予的機遇。”


    劉勻粗略一聽,隻覺得是嶽總的寬慰之詞。


    跟俞彥卿工作聯絡時,他將嶽靳成的態度複述轉達。然後一聲感慨,風雨未知,“嶽總是寬我的心呐,他的壓力比誰都大。”


    與嶽雲宗在董事會上的據理力爭,明暗較量,對賭協議,決策成敗。


    他要背負的責任更多更沉。


    但,俞彥卿聽後,忽說,“我明白。”


    “誒?”


    劉勻不明白了,他倆怎麽跟通暗號似的,什麽時候,如此心靈相通了。


    付佳希告假養病。


    俞彥卿來探望過她一次。


    付佳希高熱才退,病容蒼白,比上次見,臉瘦了一圈。本就巴掌大,現在更顯小。長發散在肩後,寬鬆衛衣罩著,倒像是躲懶在宿舍養病,沒去上課的大學生。


    “一直想問,也不敢問那天發生了什麽事。”俞彥卿皺眉道,“看你這樣,我都懷疑是你遭了綁架,才被解救。”


    付佳希笑了笑,“沒有,我隻是有點感冒,工作上的事不好意思,耽擱了幾天,後續我會全力配合。”


    “劉勻讓你多休息。”俞彥卿給她一隻文件袋,“身體允許的情況下,你可以看看這些。”


    付佳希當即拆開,一些數據匯總和資料。


    她看了一會,抬起頭,“這是……”


    俞彥卿目光淡,“你明白就好。”


    她蹙眉,“這麽整齊、統一、規律的買賣時間點和數量,人為操作的可能性非常大。”


    “90%。”俞彥卿肯定。


    “他是瘋了嗎,這種違規交易,後果很嚴重的。”


    “你們公司內部的派係鬥爭,我管不了,也不想知道。”俞彥卿說,“我隻是給你提個醒,不管嶽靳成的想法是什麽,這件事的發展,你和劉勻,一定會承受很大的壓力。”


    付佳希麵色平靜,“我知道。”


    俞彥卿忽然明了。


    也許,她從一開始,就選擇接受一切可能的發生。


    他安靜半晌,問,“為了嶽靳成,就這麽值得?”


    付佳希扯了個笑,“為什麽你會認為,我做一些超出你們想象的事,就一定事出有因,並且是因為某個人,還是男人?”


    俞彥卿愣了下。


    付佳希長歎一口氣,倒也沒覺得多受傷,隻是純粹的感慨。


    “我就不能,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麽。我不想當附屬品,不想成為一位全職太太,我不是跟世俗偏見賭氣抗爭,我隻是自信,我可以兼顧生活與工作。並且,我做得並不差,不是麽?”


    俞彥卿由衷讚賞,“你做得很好。”


    付佳希笑容舒心,“謝謝你給予的肯定以及,尊重。”


    “所以你選擇就職柏豐,衝鋒陷陣,這麽拚,不是因為嶽靳成。”


    “怎麽不是?”付佳希倒是很坦蕩,“他是我孩子的父親,是我想過要托付一生的男人。我陪他從籍籍無名,到身居高位。他最苦的日子,是我陪著他。那幾年,我們的住處是很小的複式公寓,辦公和生活都在那套小房子裏。我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堅定、毫無保留地給了他我的所有。當我需要他的時候,他當然要幫我。他能為我做的,他給我的,我為什麽不能接受?”


    付佳希低咳了兩聲,“我又不是傻子。”


    俞彥卿笑起來,“嗯,你是拎得清的。所以以後,你會一直留在柏豐,當他的賢內助。”


    付佳希想了想,如實說,“我不知道。萬一這一次,對手有備而來,我們翻不了這個盤,那願賭服輸,我也隻能打鋪蓋走人。到時候,俞老師慷慨善心,幫我寫幾封推薦信才好。”


    俞彥卿冷漠,“想多了。”


    聊了四十分鍾,俞彥卿走前,指著門口的幾個禮盒,“托國外的同學幫忙買的,限量發行,我想嘉一應該沒有。”


    付佳希道謝,“他去祖母家了,晚上我讓他給你打視頻道謝。”


    嶽嘉一自然歡天喜地,視頻裏,跟俞彥卿聊了好久。


    一會要參觀他的房子,一會要看他院子裏的花兒,最迷戀他養的肥貓,小奶音念叨了幾百遍“橙汁兒”。


    俞彥卿倒也耐心,從未有過的耐心。


    一小孩提的任何要求,他都有求必應。


    最後發展成,嶽嘉一開始胡亂許願:“俞叔叔,我現在就想來你家裏逗小貓貓。”


    如果不是周小筠阻攔,拿過手機,俞彥卿大概也會立馬開車來接。


    “好了好了,他都被你寵到天上了。”周小筠微眯眼縫,“彥卿啊,瘦了吧,要多吃一點的喔,太瘦不那麽英俊好看的。”


    俞彥卿有點笑不出來。


    過年時才見過一次的,這才幾個月,周小筠才是比以前更消瘦了。人至暮年,時間分外殘忍,輕易就能在她身上累加歲月的折痕。


    周小筠碎碎念叨,“哎呀,這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回頭要佳希給我買個新手機。”


    然而,沒兩個小時。


    劉叔的聲音驚訝得很,從外頭院子裏傳進。是俞彥卿,拎著剛買好的新手機,給周小筠送來了。


    —


    沒兩日,柏豐集團隱有動蕩。


    鋅合約的價格異動極其頻繁,與現有的市場指數走勢相悖。諸位高層董事,最直觀的察覺,就是日報表上的套保賬戶權益金變動。


    從前期的浮盈,變成浮虧。


    中間的差額竟達到了八位數。


    所有人都不解這幾天的行情變化,就連各機構投行的資深研究員,都表示情況反常,分析給出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


    金明把劉勻和付佳希叫到辦公室,既是詢問,也是發難的鋪墊。


    “你們當初那樣堅持肯定,現在事與願違,如果繼續持倉,會造成更大虧損。無論如何,你們總要拿出決策意見。”


    付佳希秒懂他的話裏有話,“金部,你是想止損平倉。”


    金明說:“這次套保決策已經失敗,及時止損才是上上選。這段時間的行情異動非常頻繁,你們卻沒有警覺。現在是還沒有追究你們的責任!”


    付佳希目光平坦,“怎麽,金部長在察覺到行情異動時,似是已經預判到結果了?”


    金明被回懟得說不出話來,陰惻一笑,“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極力給你撐腰,做的保證。真以為背靠大樹好成蔭了?柏豐從來就不是某個人的,捅了婁子,該擔責受罰的,任誰都逃不掉。”


    金明的態度很強硬。


    像是篤定了,事情的結局。


    行情還在持續走高,延續至晚盤開盤,更是直接以3%的幅度暴力拉升高開。


    付佳希在辦公室盯著屏幕,眼睛都不敢眨。


    賬戶上的數字分秒變化,動輒就是數以百萬計的跳躍。


    這是真金白銀,是背負了企業決策,效益,以及下遊生產線端口,體量龐大的產成品定價。


    如果真的逆市,這意味著這個決策,從上至下,滿盤皆輸。


    付佳希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像飄遊的浮萍,看不到關於未來的著力點,也沒有執著的底氣,去給當初的決定撐腰。


    屏幕強光映眼,又一刻不得休息,從早看到晚,付佳希眼睛又幹澀又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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