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熠咬牙切齒道:“給我追!殺了他們!”


    第91章 洪水


    夜黑得不見五指, 駿馬載著二人在暴雨中奔馳,後麵跟著數十騎,雜遝的馬蹄聲被雨聲遮掩,幾乎聽不見, 沈葭在這樣的雨夜裏完全是瞎子, 她根本不知道他們在朝著哪個方向逃跑。


    陳適“籲”地一聲,勒停坐騎, 他們被一條大河阻住了去路。


    “這是哪兒?”沈葭茫然地問。


    “蘆溝橋。”


    “橋呢?”


    “被淹了。”


    “……”


    有沒有搞錯?!


    沈葭簡直要瘋, 早不淹晚不淹,偏偏在他們逃命的時候被淹了?!


    身後傳來上官熠得意的呼喊:“陳允南!你已經無處可逃!”


    “怎麽辦?”


    沈葭焦急得不行, 該不會今夜真和他命喪一處罷?


    陳適沉聲不語,一挽韁繩, 將馬頭調換方向, 順著河堤疾馳而去。


    上官熠冷哼一聲:“冥頑不靈!”


    他從馬鞍上掛著的箭囊中抽出一枚羽箭,摘下牛皮硬弓, 目測了一下距離,隨即放開韁繩,拈弓搭弦,一箭射出!


    因為延和帝是戰場上一刀一槍拚殺過的皇帝,所以他很崇尚武氣, 在他的要求下,大晉凡是伯爵以上的世家子弟都要去三大營訓練騎射與摔跤技能,所以上官熠的天資雖比不上懷鈺, 馬背上的功夫卻是不差,他的箭術學自軍中, 挽弓姿勢合乎標準,這一箭射出, 原本應該直取陳適心髒,卻因雨水的阻礙偏了些許,箭矢掉入無定河中。


    上官熠再次拉弦,又是嗖嗖幾支羽箭射去,竟然一箭不中。


    這激起了他心中的忿恨,想那陳允南微末小官一個,若不是自己抬舉,他連站在他麵前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今晚既殺他幕僚,還膽大包天挾持他,若不殺之,實在不足以泄憤!


    箭囊中還剩最後三枚羽箭,上官熠一並取出,搭在弦上,他死死盯著前方陳適的背影,眼中殺意畢現,箭鏃瞄準,口中猛喝一聲:“著!”


    但聽弓弦一響,三枚連珠箭疾射而去,刺破雨珠,其中一箭正中陳適後心!


    沈葭隻覺得自己的後背被人朝前一頂,陳適的頭軟軟地靠在她的肩上,握著韁繩的雙手也鬆開了,無力地垂落下去。


    她急忙挽住馬韁,不知發生了什麽,隻是突然心慌起來:“喂,你怎麽了……”


    陳適沒有回應,她正要偏頭去看,耳朵卻捕捉到什麽動靜:“你聽見什麽聲音沒有?”


    幾名東瀛武士也聽見了,那聲音像是天神踏著戰靴在來回走動,又像是戰鼓擂響,整個大地都在震動,預示著死亡與不詳。


    胯.下坐騎不安地走動,噴著響鼻,有些竟然罔顧主人的指令想要逃跑,一名武士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扭頭望去,霎時瞪大眼眸,指著遠處,驚恐地嘰裏哇啦叫了起來。


    上官熠回頭望去,登時瞳孔緊縮。


    “洪水——是洪水來了!快跑!”


    他當先勒著馬匹後退,其餘武士也紛紛逃命,可他們根本趕不上洪水來臨的速度,河浪滔滔,聲勢浩大,渾濁的黃水咆哮著席卷過來,帶著摧毀天地間一切事物的可怕力量,刹那間便將人和坐騎統統卷入水裏!


    無定河泛濫了。


    沈葭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衝進了水裏,她眼睜睜看著馬匹在打著旋兒的急流中被衝去下遊,她掙紮著想遊上岸,可她的身體完全不受控製,隻能隨波逐流。


    一道炸雷聲響,電光一陣接著一陣,將夜空照得如同白晝,借著這光,她終於看清了陳適,他臉朝下漂浮在水麵上,一支長箭深深地釘在他的肩胛骨下方,幾近沒羽……


    -


    河南,開封。


    懷鈺剛結束一天的巡視河堤任務,今日又潰了幾處堰口,他領著河務衙門的兵丁和民工四處搶險,搬運沙包沿堤加固。


    開封府上到巡撫衙門,下到知府知縣,從未見過他這樣的太子,以金枝玉葉之尊,竟然和窮老百姓一起挽著褲腿扛沙包,堵堰口,有他以身作則,大小官員都不敢躲在棚下偷懶,個個身先士卒,櫛風沐雨,一天下來,人都累得半死。


    連續多日的連軸轉,懷鈺也扛不住了,小腿嚴重浮腫,又因淋了雨,患起傷風來,昨兒高燒了大半夜,唬得一眾官員心驚肉跳,紛紛勸他好好休息,誰知第二日他聽說決口了,又咬牙撐著身子爬起來,觀潮都擔心他隨時會暈過去,好在這一天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雨還在下,打得傘麵劈啪作響,河堤上,一盞盞氣死風燈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眾人披著油衣,戴著鬥笠,各個都穿著草鞋,高挽褲腳,行走在黃泥地裏。


    仆人們抬著轎等候在雨中,眾官員還不能上轎,要等懷鈺先上馬。


    獅子驄甩著馬尾,耐心地等在原地,懷鈺抓著馬鞍,正要翻身上去,忽然一個雷打下來,他的心髒仿佛被雷劈了一樣,霎時鑽心劇痛,他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將近九尺長的身軀,就那麽重重摔在爛泥裏,激起丈高的水花。


    “殿下!”


    “太子爺!”


    “太子殿下!”


    這一摔可把眾人嚇壞了,有的趕緊去扶,有的高聲叫大夫,慌慌張張圍上去,生怕他出個好歹。


    觀潮是離他最近的,跪在他身邊焦急地問:“殿下!您怎麽了?能起來嗎?”


    懷鈺張了張嘴,茫然地看著從天而降的萬千雨絲,喃喃道:“她出事了……”


    “什麽?”


    雨聲太大,觀潮沒聽清,俯身湊過去聽。


    懷鈺一把掀開他,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利落地翻身上馬。


    “走!回北京!”


    快馬加鞭,不眠不休,每到一個驛站就換一匹馬,六日六夜沒命地跑,他終於在第七日的清晨衝進北京城,坐騎前蹄跪地,累倒在扶風王府門口,口角溢出白沫,這已經是他一路上跑死的不知第幾匹馬。


    夏總管聽到報信,匆匆忙忙迎出來,正好在儀門處撞上他。


    “殿下……”


    懷鈺將馬鞭拋給他,開門見山地問:“太子妃呢?”


    他六日未曾梳洗,蓬頭垢麵,胡子拉碴,眼睛熬得血紅,像要吃人的野獸。


    夏總管嚇得撲通跪倒在地,磕著頭道:“殿下!娘娘……娘娘她被拐跑啦!”


    直覺果然應驗,懷鈺一時頭暈目眩,站在原地晃了幾晃,好不容易穩住,沉著臉問:“誰拐的?”


    “據……據說是、是陳大人。”


    夏總管瑟瑟發抖,察覺到麵前的人久未出聲,他疑惑地抬頭去看,竟然看見懷鈺閉著雙眼,就這麽直挺挺地倒下來。


    “殿下!殿下!”


    夏總管急忙抱住他,見他臉頰透著病態的紅暈,伸手一摸,才知道額頭燙得嚇人,他趕緊扭頭吩咐人去請大夫,又囑咐兩個小廝將懷鈺抬進房去。


    懷鈺做了無數紛亂的夢境,要麽是沈葭掉下山崖,他沒能拉住她,要麽是他眼睜睜地看見她沉入湖底,他像被架在柴山上,身下燃著火海,燒得他五內俱焚,生不如死。


    “珠珠——”


    他猛地睜開了眼,渾身都是汗水。


    床邊圍繞著一圈人,杜若和辛夷都在,謝老夫人也在,坐在床沿拿手帕擦淚。


    他一個個地問:“太子妃呢?”


    沒有人敢回答他,他又問辛夷和杜若:“你們小姐呢?”


    辛夷不忍地別過臉去,咬著下唇哭。


    懷鈺惱火起來:“你們都哭什麽?我問你們太子妃呢?!”


    眾人嚇得全部跪了下去,謝老夫人拉著他的手道:“孩子……”


    淚水終於從眼眶中滾落,懷鈺呆呆坐在床上,問:“外祖母,珠珠呢?我找不到她了,她說過要等我回來的。”


    謝老夫人其實也病著,從沈葭失蹤的那天起她就一病不起,今日聽說懷鈺回來了,人燒糊塗了,一直在說胡話,這才勉強支撐著病體過來探望他。


    老太太聽見懷鈺這句話,真是心如刀絞,將他一把摟進懷裏,痛哭起來:“好孩子……你好歹先將身子養好,珠兒是個福大命大的,等你好起來,再……再去找她……”


    “不,不,”懷鈺推開她,“我現在就去找她,現在就去……”


    他也不穿鞋,赤足下了床,嚇得眾人手足無措,他還在病中,就這麽跑出去可如何是好?


    大家慌張地跟了上去。


    懷鈺頭昏腦脹,看什麽都帶著重影,愣是憑借著一股毅力,頑強地走到了門口。


    王府這時已被人團團圍住。


    劉錦頭戴剛叉帽,穿一身小蟒朝天的補服,麵容莊重嚴肅:“陛下有旨意。”


    眾人呼啦又跪了下去,連懷鈺也不得不跪。


    劉錦打開聖旨,聲音雖不大,卻剛好能令每一個人都聽見:“太子承旨巡視河防,兼管賑災,肩擔重任,卻無詔入京,扔下河南一應官員群龍無首,麵麵相覷,視數省百萬生民於不顧,是無父無君無國之舉,深負朕心!即日起,罰禁足家中,麵壁思過,太子府中下人不得外出,若有出門一步者,殺無赦!欽此。”


    劉錦宣完旨,這才恢複以往笑嗬嗬的彌勒佛模樣,將懷鈺從地上扶起來,客客氣氣道:“參見太子殿下,方才是宣旨,奴婢有不恭敬之處,還望爺恕罪則個。”


    懷鈺卻用力推開他的手,因為高燒,鼻子裏噴出的都是熱氣:“劉錦!少跟我嬉皮笑臉!我今日就是要出去,你敢攔我?!”


    劉錦立即跪在地上:“奴婢萬萬不敢!隻是聖意如此,奴婢也是奉旨辦事,身不由己,求太子爺體諒奴婢的難處,您是聖上最看重的人,待聖上消氣兒了,何愁沒有出去的時候啊……”


    懷鈺冷哼一聲,懶得同他饒舌,繞過他就往外走。


    劉錦趕緊衝階下的下屬使眼色。


    懷鈺沒走出幾步,就被東廠的番子們攔住,他勃然大怒,斥罵一句“狗奴才”,就跟人動起手來。


    他的身手太強悍,一招一式都是延和帝親手所教,即使病著,這些人也都不是他的對手,反被他扔下階去。


    劉錦眼看不是事兒,瞪向一個躲在石獅子後袖手旁觀的人:“你還在等什麽?!”


    那人迫不得已,隻能跳出去,趁懷鈺不備,從背後一把扣住他的肩,同時膝蓋往他腿窩一頂。


    懷鈺單膝跪了下去,他憤怒地扭頭,看見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


    “頭兒……”


    蘇大勇憨厚的臉上寫滿了愧疚和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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