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君熹問,“他為什麽這時候睡著了?”


    “哎這病,你肯定查過,就疼,他估計就是昨晚疼沒睡著,這會兒就睡了。”


    君熹靜靜看他。


    趙高啟真受不了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他,這麽漂亮一個女人擱你麵前這麽滿眼悲傷地看著你,是個男人都心軟,他火速溜了。


    君熹轉過頭看了會兒門把,深吸口氣,才把手放上去,摁下推開。


    裏麵好安靜,仿若無人存在一樣。


    君熹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抬腿輕輕地往裏走。


    一張床出現在視線之中,再然後……


    15年新年初七離開謝安街後,這張臉這近三年裏再也不曾見過……快一千個日子了。


    君熹慢慢地走到病床前,眨也不眨地看著雙眸輕闔安睡的男人……眼眶漸漸地如潮水漫湧,模糊了起來,她伸手擋住眼睛,但水珠順著手臂,手腕,流淌過指縫,滾滾滴落到病床上。


    她在椅子坐下,低下頭,手指鋪淌著水,最後垂下額頭靠在床上,靠著他的手,身子輕輕顫抖。


    雪白的被褥深了一塊,又一塊。


    趴著許久,她雙手輕輕顫著,想要去抱他卻不敢,怕把人吵醒……也沒那個資格去抱,克製著所有動作卻怎麽也克製不了眼淚崩潰時帶來的顫抖。


    許久,怕耽擱太久時間了,有人來探病了,她強撐著抬起頭,目光穿過眼淚模糊的瞳孔望向那張臉。


    “你沒有……好好吃藥嗎?”她還是低下了頭,還是控製不住鋪天蓋地的淚意,“應先生還是不聽話,信沒有看到嗎……是不是沒看到我的信……”


    嘶啞的氣息聲好像細細的雨聲,布滿陰雲的城北沒有一絲日光灑入病房。


    君熹把頭重新抵上他的手,眼淚滾落在被子上……“沒必要,不值得這樣……”


    她像趙高啟勸她時一樣,說著一樣的話,卻不自知,不知道自己做不到,就一心想要他做到。


    “我知道連埋都沒辦法和你一起,但是……一個人確實很沒意思,固然現在偶爾也很痛苦,我沒能力放下,我沒那個能力,但是隻要你在我就能釋懷,能接受一個人,你要是不在……”


    她抬起頭,淚眼模糊看著他,“那幾年窮困潦倒一個人孤單沒有家的日子,會壓倒我,那幾年是因為你才輕鬆過去的,你沒在,我就沒家了……”


    “你還在,那個給我的家我就一直覺得在……你離開了,我肯定要去找你的,到時候也沒人管我了啊,沒人管我出身普不普通,有沒有資格站在你身邊,我知道你不介意,你喜歡君熹就好了……是你自己承諾我生同衾死同穴的,是你自己承諾我的……”


    她拿手撐住額頭,任由低垂的雙眸似瀑一樣淅淅瀝瀝一圈又一圈地落著雨霧打濕了被子。


    須臾,拿了紙擦了擦眼睛,君熹就起身了,站在床邊靜靜看了會兒他,手想觸碰,也想低頭親他但都在克製著,曾經肆無忌憚的動作,曾經為她跨越艱難險阻來北市就為了陪她,不讓她異地的人,現在不屬於她了,她像個第三者一樣躲躲藏藏地無法動彈。


    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做,隻是給他掖了掖被子就轉身出去。


    趙高啟都沒想到她這麽快出來了,才半個小時,不過人出來了他就鬆了一大口氣,迎上去想送她下樓。


    一走近,見到女孩子臉上都是沒擦幹的淚痕,那一雙進去前隻是濕漉漉的眼睛此刻通紅,明明白白地彰示著剛剛在裏麵她悄悄醞釀了一場風暴。


    趙高啟的腳步和喉嚨中的話都刹住了,沒反應過來。


    君熹衝他看了眼就往前走去電梯了。


    回過神,趙高啟跟上去送她進電梯。


    到樓下時迎麵遇見從車裏下來的兩個人,一男一女。見到她,男人眼睛一眯,接著含著驚訝的嗓音喊了句:“君熹?”


    君熹站停,接著強撐起笑顏喊:“曾教授。”


    曾山從未想過還能在北市見到她,再看跟在她身後的趙高啟,還有那小姑娘隱約發紅的眼眶,他似乎一切都明了了。


    他更加完全沒想過幾年過去她還會來看應晨書。


    曾山走近:“好久沒見。小姑娘現在在哪兒呢?做什麽?”


    “在覽市法院。”


    君熹看向他身後跟著的女人,微笑問道:“這位是?”


    “哦,”曾山偏頭對身邊的女人說,“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君熹。”


    女孩子衝君熹微笑起來:“君小姐,你好,很久之前就聽過你。”


    曾山又和君熹淺笑一聲,介紹:“我太太。”


    君熹:“你結婚了?”她有點驚訝,但是好像也是情理之中,她離開幾年了……


    她轉頭看向那個女人,“那我要怎麽稱呼,是喊……師母。”


    他們倆都笑了,曾山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別胡扯,你要喊就喊……”他輕咳下,“師姐。”


    君熹愣了愣,靜靜看他好一會兒,才去看他妻子,“是那個博士師姐,你的巧克力我還吃了一顆,後來吃到了情書……”


    曾山忙按住她:“好了好了,君熹君熹……”


    那女孩子掩唇不斷笑著。


    君熹也笑了,調侃:“你還不好意思說啊,學生你都搞上了還不好意思。”


    “……”


    君熹看著他和妻子,眼睛始終是彎的,笑意滿滿,滿到有些東西似乎要溢出來了,羨慕……他應該是對當年那封情書很心動的,這是他自己喜歡的人,女孩子也是。


    所以,忽然見到這樣一場感情,這樣美滿的畫麵,她有些恍惚,無比無比地羨慕。


    寒暄一陣後,她要走了。


    君熹跟趙高啟道別的時候,他說:“你別打車了,要去哪兒我讓司機送你。”


    “不用了。”君熹深看他一眼,“麻煩你了。”


    “嘿,客氣起來了。”他懶散地偏開頭笑了笑。


    君熹:“後麵我不會給你找麻煩了,但是……治療結果如何,你最後告訴我一聲。”


    趙高啟的笑容又僵硬住了,收斂不是,笑也不是。


    應晨書的情況他早在源安城的時候就和她說了,雖還有希望,是早期,但也很重,他的身子好幾年前就出狀況了她也是最清楚的,眼下治療情況就五五分而已,不樂觀。


    他徐徐扭頭看著眼前容貌昳麗不已的一張臉,想繼續勸,可對上她一雙紅腫的眼,卻說不出口,知道說也沒用;但是不勸,對著這樣一張多多少少也認識了近八年的臉,實在覺得……不甘心,不甘心看著她就真的這麽一輩子跟隨下去。


    以前總是覺得這樣一個平庸等閑卻擁有絕等美貌的女孩子出現在應晨書身邊,目的很明顯,撈錢,上位,想飛上枝頭,但是那麽多年過去,事實證明她傻得很,沒見過這麽傻的女人,這麽多年過去兩手空空反倒自己落得孤身一人。


    看了眼曾山,看他貌似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最後趙高啟隻能輕歎口氣,點頭。


    “……行。”


    君熹衝他和曾山點了個頭,往前上了一輛空的出租車。


    趙高啟目送那車開出老遠,消失在瞳孔深處,淹沒在北城繁華車流中,才搖搖頭,轉身和曾山上樓去。


    曾山問:“君熹要去哪兒?回覽市了?”


    “我哪兒知道,你覺得我知道這祖宗的行蹤?她跟神仙似的,應晨書估計都一輩子摸不透她,我何德何能。”


    曾山苦笑:“那你真要告訴她。”


    “她要知道我能不說?不說就等於默認,默認不好的消息。”


    “那她要是想不開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一起埋了唄。”


    “……”


    電梯裏,趙高啟有模有樣地跟他說:“就這個倔脾氣,死心塌地的,難怪應晨書也一往情深被迷得神魂顛倒前程性命都搭給她了,你看她表麵上什麽都沒有,但是真就什麽都被她拿走了。你信不信這邊一死她第二天就斷氣了,硬氣得很這小姑娘。”


    曾山斂著眉深深歎氣。


    第61章 重逢。


    他的手機。


    北市下雨。


    玻璃滴滴嗒嗒的敲擊聲在病房中細細鋪開。


    應晨書醒來, 看了看淅淅瀝瀝的窗外雨幕,緩和了下胸腔的痛感,偏頭看向床邊。


    病房清早一般沒什麽人, 因為這是他的睡眠時間,深夜總是難眠,他隻有在清晨疲倦睡去。但是今天總感覺病房裏有人。


    應晨書目光飄落到被子上一片暈染開的深色, 雖然被子是白色的, 可是水打濕的痕跡還是很明顯。


    應晨書伸手撫過被子表麵,很濕,很大一片水漬。他看了眼床頭櫃上的水杯, 杯子裏的水位痕跡和他睡前一樣,不多不少。


    重新看回被子上的水漬, 應晨書靜靜回想剛剛隱約是夢的一陣哭聲。


    房門傳來細微的轉動聲,接著, 輕手輕腳走來的趙高啟一瞧, 他醒著, 就樂了:“這麽早醒啊今天。曾山和他老婆在外麵……”


    他要出去喊人, 但是應晨書先喊住了他。


    “高啟。”


    “嗯?”


    趙高啟回去,“怎麽?哪裏不舒服?”


    應晨書:“剛剛誰來了?”


    趙高啟先是愣了一瞬, 接著不動聲色否認:“什麽?沒啊,就曾山他們倆。”


    應晨書靜靜看他:“……確定?”


    “確定啊。”他一臉無害地咧嘴笑。


    應晨書看著他,沒有說話, 沒有眨眼。


    半晌, 趙高啟臉的臉色逐漸在他深沉的注視下垮了下去。


    他囁嚅了下唇瓣, 猶豫了猶豫, 低聲吐槽了句:“你們倆眼神一模一樣, 那小姑娘跟你學的吧。”


    應晨書心中深深突了瞬, “什麽?”


    趙高啟扯開椅子坐下,懶洋洋看他一眼:“君熹,剛剛來了。”


    男人眼神瞬間黑如夜空,像濃墨滴落在那浩瀚般的眼眶中,無止境地翻滾著墨色的情緒。


    趙高啟無奈地低下頭,“上周在源安遇見她了你知道的,那些話也是你讓我說的,但是她來北市沒告訴我,到醫院樓下才說,總不能真跟她說你老婆在這,讓她空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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