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熹胸口起起伏伏的,聞著熟悉的雪鬆味道,她腦海裏飄過了過年時一個人在院中堆雪人時喃喃自語說的話,他朝若是同淋雪,她想著,她也和他算是白頭過了,她想著,既然這裏不能待,她就去德國,他給她留了那麽多房子,她卻隻想去德國,因為德國他曾經生活過四年,那裏有他的痕跡有他的氣息,她想死也死在那裏,她想他如果活不了,她明年過年也不會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她沒有家,沒有人愛,最愛她的人離開這個世界了,她真的一個人過不了一點,想想她就覺得,極其痛苦,她分分鍾想回到他身邊,想當那個可以肆意撒嬌耍賴的君熹,有人哄她,有人疼她,而不是什麽都要靠自己,冷靜,理智,日複一日清醒地活在這個孤寂的世界上,她活不了,她想她的應先生。


    但是,他要是還在,還平安健康地在,她也可以接受一個人在柏林終老,可以的。


    她沒想過他沒結婚,但其實他結沒結婚都一樣,除了死時她能跟隨,活著她不敢不想去肖想一點,他沒結婚也不會屬於她,活著他們就不合適,他沒結婚她也沒想過還和他有什麽情況,也不會再和曾經一樣去試探性地再在一起幾年,她不會了。


    “熹熹……我沒結婚。”應晨書抬起雙手捧著她的臉,“沒有。”


    “跟我說這個幹什麽呢……”她低下頭,“除了關心一下你的身體,畢竟那點情誼在,我不能那麽沒心沒肺,其他的……和我無關。”


    應晨書靜靜看著她:“我意思是,我一直在想你。”


    君熹偏開頭。


    應晨書眼神跟隨著她動,聲音嘶啞:“在想著來找你。”


    君熹搖搖頭,想說話卻不知道該由哪個字開頭,隻能搖著頭想阻止他的意思。


    應晨書:“你看看我。”


    君熹不斷深呼吸,就是沒有去看他。


    應晨書自己看著她,始終看著她,從進來開始他就沒移開一寸目光:“……聽說,這店不開了?沒法開下去?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我,我不想在這生活了。”


    “有人找你麻煩。”


    君熹搖頭,迅速搖頭:“沒有,沒……你不用給我費心,是我自己不想開了。”


    “那你要去哪兒?”


    君熹驀然回頭,抬眸,惹著淚意的眼生起刺疼的笑意終於看他:“應先生,過去的都過去了。”


    應晨書眯起眼。


    君熹:“你好好的就好了,我關心你身體,隻是過去的情誼不好忘了而已……”


    “不好忘了那過去的還怎麽過去了?”


    君熹深呼吸:“因為,你沒結婚,那你早晚要結婚。”


    “我不會和其他人結了。”


    君熹皺起眉,這幾個字每一個都仿佛刀一樣刺在她心口,就是明明知道他是說給她聽的,但是這話好像做夢一樣又好像哪怕是真的也是不可能的,她不信,她如今清醒得覺得心口血淋淋的,被這幾個字傷得失血。


    “那也和我不會有關係,結不結,和我沒關係,我不想在覽市生活了,我也餓不死,我想到處玩玩,不想在這困著了,不想了……”她低下頭,“雨小了你就回去吧,太冷了,注意身體,保重。”


    她要走,應晨書用力拉住她,從側麵摟住她,深深圈緊臂彎。


    君熹低下頭喘息。


    應晨書的呼吸噴灑在她耳廓邊,“你還是那麽棒,熹熹,離開我也風生水起,但是我們之間,要這麽生疏嗎?”


    “本就,本就沒關係。”她聲音沙啞了起來,這幾句話讓她比過去三年多活著花費的力氣還要大,她有些撐不下去了。


    應晨書聽出來了,“不可能沒關係,結不結也不可能和你沒關係。如果不是肖想著再找你,你覺得我保重來做什麽?”


    君熹怔怔站著。


    應晨書:“我是覺得挺沒意思的,事情完成了,肩上責任卸了,生病就生病,無妨。”


    君熹眼淚滾落臉頰,她匆匆抬手擦。


    應晨書:“但更多的是想來找你,死了你怎麽辦呢,我的熹熹沒了我,怎麽辦呢,誠如你對我好好活著沒信心,我也對你沒信心,熹熹……”


    君熹轉開臉,眼淚總是控製不住,隻能轉開臉避開他。


    應晨書望著她側臉的目光滾燙:“曾經我是想著,這婚早晚會離的,離了就行,但是後來真的沒結,真的……以後也不會。”


    “我也不會……”


    應晨書:“你不想知道,為什麽不結,不想知道,我這三年多,在做什麽嗎?”


    君熹從未想過他這三年多和她有關的,她的記憶裏他們在15年的那年春節,初七那天就徹底沒有關係了,這幾年她甚至偶遇了兩次趙高啟,見到了梅令弘,見了楊叔,就是沒有見到他,那一次再見是他重病住院,她自己去見……她是抱著此生最後一麵去的。


    應晨書:“15年初,在林州出了事故……斷了脊柱,就沒再去林州看你了。”


    君熹瞬間回頭看他,滿眼吃驚。


    應晨書:“我知道你險些出事故了,我也知道不是意外,第二次……我自己撞上去了,所以婚約取消了。”


    君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個音,就那麽緊緊蹙著白皙的眉心呆呆看著他。


    應晨書:“後來在處理餘下的工作。想來找你的時候,生病了,這兩年隻能空想著,無能為力,我知道你一直一個人,知道我就治了,如果不是,那就算了。”


    君熹眼眶一瞬加劇地發紅,抿著唇,眼神不知道放哪兒,看他一秒眼淚就控製不住。


    應晨書那麽多年總是沉著冷靜從容溫柔的眼底,也難得猩紅:“你知道我早就是這個打算的,信裏不是這麽寫的嗎?”


    “這隻能,”她忍著哭腔,吸了吸鼻子,拖著嘶啞的聲音說,“隻能你自己知道,你好了就好了,好了就好好生活。這樣的秘密被家人知道了,就不好了,為了一個普通人,不值得總是這麽辛苦,沒必要,你也不能完全置若不顧我也不想這樣,當年不想現在也不會想……”


    “熹熹,我會解決。”


    “有人找我,是有人找我,我不想你那麽辛苦了,”她有點崩潰,一直在忍著,“我們各自好好的吧。”


    他扶著她手臂的掌心用了力,“那是因為我最近出院了,她是還想提起那段婚事,知道我會找你,所以提前來找你了,我不否認她,但是,熹熹,不擔心,這點小事不需要擔心,這幾年我都過去了這點小事……”


    “謝謝……”她打斷她,淺笑,一邊落淚一邊慘淡淺笑,“但是應先生和我沒那個緣分,這輩子沒有。這幾年和我有關,謝謝,我的榮幸,但是太辛苦了,這份為我的辛苦也不能被人知道,你不能因為一個普通人走下台,放棄整個世界,不能,你還有你的好生活要過,我沒那麽自私,真的,我從來沒想,你好好生活吧。”


    她試圖從他懷裏出去。


    應晨書的手卻像鐵一樣緊緊箍住她單薄的身子,“沒人知道,沒人知道我為誰生病,為誰寫遺書,為誰走下來,財產留給誰,你知道就好。”


    君熹呼吸有些錯亂,搖著頭說:“不能,這事……”


    “隻是一個秘密而已,熹熹,我都不當回事,你怕什麽,躲什麽?你就當我們之間的秘密,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上了船不能隨意下了,這些年我是沒怎麽享過福,往後的日子,應晨書的船隻允許順風順水,一往而前。”


    君熹低著頭崩潰地哭出聲,壓抑的哭聲伴隨著外麵密集的雨點落在靜謐的房間裏,仿佛能把人淹沒。


    應晨書呼吸有些困難,心口似被一股厚重潮水淹沒,難以呼吸。


    他把她轉過來,正麵把她按在懷裏,雙臂圈著她,一手按著她的腰一手摸著她的腦袋,像當年一樣,總是在小姑娘撒嬌的時候摸著她毛茸茸的小腦袋,那一陣總是最幸福的……


    所以沒什麽能不能,沒人知道的秘密就不叫秘密了,隻是事實。


    君熹伸手緩緩摟過他的腰。


    應晨書感覺到的時候,眼底就亮了很多,他加重了力道,恨不得把她困在肌膚血液裏,一輩子。


    君熹把手撫上他背後的脊柱,手指輕輕摸索,好像在找他受傷的地方又在感受那個地方好得如何。


    應晨書低頭蹭了蹭她的臉頰,在她耳邊低語:“沒事,好了。”


    君熹抽泣著埋下臉,眼淚淌他一脖子,泣不成聲。


    應晨書收緊手臂,不斷收緊:“乖。”


    “你什麽時候出院……”君熹問,想著他一身的病。


    應晨書:“昨天。”


    她驚愕地抬頭。應晨書又按下去抱著了。


    君熹不可思議,他昨天出院,今天就來覽市,就來找她……


    難怪趙高啟沒告訴她,他動作哪有應晨書快。


    不知不覺,雨漸漸小了,隻有屋簷下水滴聲還絡繹不絕,滴滴滾落在心頭。


    君熹想著時間也不早了,站直起來,伸手胡亂擦著臉頰。


    一隻手伸過去,摸上她的臉。


    君熹僵住手。


    應晨書輕輕拿手背揩掉她白皙通透的臉上鋪滿的淚痕,邊擦著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張幾年未見,依然靈動嬌美的小臉。


    擦幹淨她臉上的淚痕,他拇指輕輕撫過她的下眼瞼,“我的小姑娘還是那個樣子,可愛。”


    君熹扭開頭,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


    但是想到剛剛為什麽起來,就馬上回頭了,“雨停了,不早了,很冷,你回去……回去休息吧。”


    應晨書:“你呢?”


    “我看店,晚點再走。”


    “晚點還走?”


    “嗯,我最近不住這。”


    “不住這嗎……難怪,今晚來時你不在。”


    君熹好奇:“你怎麽知道這是我的……”


    “這點小事。”


    “……”


    君熹不自找沒趣,撇撇嘴不說話了。


    他笑了。


    她撩起眼皮,下意識想瞪但是又及時刹住動作,低下頭。


    她伸手去桌上摸他的手機,塞到他風衣口袋裏,“別又忘了。”


    “你以為我真忘了。”


    “……”


    她再次抬頭。


    應晨書摸著她腦袋,溫柔道:“我就是想見你,又見不到,聽到你家小朋友接電話,說要去加班,說喊你來頂著,所以……我去而複返了。”


    君熹悠悠地和他對視幾秒,最終嘀咕了句“不會直接打電話嘛,整這出”後,終於泄氣地轉身要走了。


    應晨書笑了笑,終於也沒去阻止她了。


    他跟上去,“我打電話,你接嗎?”


    君熹刹住腳步。


    應晨書走到門口,伸手開門,再把發呆的人摟在懷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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