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離又怎麽會不知道陸長鶴是個什麽樣的人,在計劃裏,她不需要在十六班待多久,不必要的麻煩能避則避。


    但是課間十分鍾太短,直到中午,她特意把吃飯的時間都犧牲了,隨便找了一個同學指引一下儲物室,就去搬新的桌椅。


    人生地不熟,沈離並不想麻煩任何人,雖然有點小重,但是搬一會兒停一下也能勉強搬回去。


    剛搬下樓梯就廢了不少時間,沈離是把椅子蓋在桌子上麵一起搬的,因此視線也受阻,隻突然聽見前邊不遠處有人叫她——


    “沈離?你怎麽在這兒搬桌子,沒去食堂吃飯嗎?”


    沈離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前桌的同桌,那個提醒她的女孩子。


    她把手上的東西放下,抬眼看去,果真和她猜想的一樣,“啊……我不是特別餓。”


    女孩踱步上前,從她手裏拿過了椅子,“我跟你一塊兒搬吧。”


    沈離剛反應過來是有些訝異,自從變故之後,她所接收到的善意就少之又少,且萬分珍視,“謝謝。”


    “我叫劉茵茵,可以交個朋友。”劉茵茵雙手抱著已被跟在她旁邊,“話說你為什麽課間不來搬?”


    沈離靦腆低下腦袋,“我一個人搬的慢,怕來不及。”


    劉茵茵點了點頭,“好吧,那你以後有事都可以叫我。”


    兩人剛到教室門口不遠,就隱約能聽到裏麵嘈雜的吵鬧。


    沈離從門口探進去,三三兩兩的人圍在一起,起哄聲此起彼伏。


    而人群中,在她上午坐的那個位置,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姿勢囂張地坐在桌子上,手上拿了什麽,正在翻閱。


    仔細一看,沈離隻來得及辨明那人是陸長鶴,而他拿的東西,讓她下一秒就丟下了桌子小跑過去。


    視線在一瞬接上,陸長鶴看她慌忙著跑來的表情耐人尋味,似乎是玩興大發了,照著本子上逐字有模有樣讀了起來:“上天給我的命運似乎有些尷尬,不幸運的話,我出身富貴,幸運的話,我家破人——”


    尾音在念到這裏時漸漸弱下去,最後一個字堵住了似的念不出來。


    沈離急得額頭直冒汗,從他嘴裏吐出來的每個字都在公開淩遲她的自尊,羞愧,悲憤,混淆一起,某種極端的情緒也在這一瞬間達到頂點。


    她不管不顧地推開人群,跑到他跟前,氣憤地一把搶下他手裏的日記本。


    她很想一巴掌甩上去,但極大的理智和教養又告訴她不可以那樣,急得眼眶都發紅,瑩瑩淚光在眼眶裏閃爍,搖搖欲墜,她連發音都是顫抖的——


    “你玩夠了嗎?”


    第3章 春風渡


    她又急又委屈,讓人見著呆神。


    陸長鶴腦抽了似的,隻覺得她眼睛紅紅的,像小兔子一樣。


    有點……


    讓人心疼?


    一下就變得沒意思了。


    “散了,有什麽好看的。”陸長鶴側身跳下桌子,滿臉不悅,一句話就疏散了人群。


    趁著歇停的空隙,劉茵茵從後邊把凳子搬了過來,路過沈離時,不動聲色拉了拉她的手腕,算是無聲的安慰,又繞過陸長鶴,從桌子裏把沈離的書包拿了出來。


    沈離把日記本塞進書包裏後,轉身要去搬桌子,不曾想一個高大的身影先行跨出,搶在她前麵把桌子搬到她的位置上,全程沒有任何表情,也沒說一句話。


    沈離看不懂陸長鶴打一個巴掌給一顆甜棗算是什麽意思,隻是在他把兩個桌子並在一起時,她又多了一手把桌子拉出來幾分,剛好和陸長鶴的位置隔開,才肯坐下收拾東西。


    陸長鶴:“……”


    有必要這麽刻意?


    “陸哥?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打算來了呢。”


    前桌剛好買了零食從外邊回來,看見陸長鶴就跟看見救世主似的貼上來。


    “是不打算來。”陸長鶴彎下腰,從桌子旁的地上提起一個袋子,直接放到了沈離的桌子上,話也是對她說,“我媽怕你在學校吃的不習慣,抓我過來跑路戴罪立功。”


    “……”


    在坐能聽見的,都神一般默契得沉默了。


    所有因為校長對沈離格外不一般的疑惑,也在這一刻茅塞頓開。


    像陸長鶴這樣的風雲人物,沒有人會不知道他家什麽背景,而他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沈離和他的關係推到輿論的風口。


    會需要思考很多不必要的問題,沈離隻要一想到就很頭疼。


    前桌馬上八卦臉湊過來:“我靠,陸哥你倆有關係啊?我說沈同學怎麽一來就讓我覺得不一般呢,不愧是能坐你位置的人。”


    陸長鶴不耐煩瞥向他:“陳陽你話能少點嗎?我跟她——”


    “沒有關係。”沈離冷冷打斷道,“我不認識他。”


    陸長鶴被堵的啞口無言。


    當小跟班久了,陳陽最懂的就是察言觀色,馬上閉嘴不敢再多提,話鋒一轉:“呃……陸哥你餓不餓,要不我們再去吃點東西。”


    一下就沒了心情,陸長鶴索性直接趴桌子上準備睡覺,看都不看他,“困,別吵。”


    沈離明顯感覺到劉茵茵聽見那句話的時候是想說什麽的,但眼神遲疑了會兒,嘴巴張了又合,又轉過了身去,即使她想說什麽,也無從下口了。


    她本來確實是不餓的,但想到這也是柳姨的一片心意,沈離猶豫了一下還是拆開打算吃掉,回去再跟她說以後不用麻煩特意另做一份。


    剛吧唧沒兩口,旁邊口口聲聲睡覺的人,臉就對著她睜開了眼:“你說我媽幹嘛哄你跟哄親女兒一樣,對我都沒那麽好。”


    沈離不想跟他講話,直接忽視掉,自顧自繼續吃。


    陸長鶴哽咽了一下,“你不會還在生氣吧?多大點事,算我錯了行嗎?沈同學肚量應該沒那麽小吧?”


    陸長鶴很少反思自己,往前細數一下履曆,幾乎沒有,但他現在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過頭了,他對揭開別人的苦痛來愉悅自己這件事本就不屑,本來隻想開個玩笑,誰知道她寫的是這樣的話。


    “我生不生氣對你來說,重要嗎?”沈離終於側顏去看他,時隔不久,他額角處還有一個不明顯的疤,被劉海遮擋著,若隱若現,雖然再看見她還會心生歉意,但他可以針對的行為也讓她實在討厭,“你本來就不是會照顧別人情緒的人。”


    陸長鶴一下就直起身來,“我怎麽就不會了?”


    “你要是會就不會爬我窗子了,還要我換房間。”沈離膽子不大,但總忍不住懟他,盡管從心底裏還是害怕他。


    “……你是不是有記賬的癖好?”陸長鶴把臉湊過去,“話說,我媽現在知道我爬你窗子嗎?”


    “不知道。”沈離試圖威脅到他,“但你最好不要爬了,不然我真的會告訴她。”


    “哦。”陸長鶴絲毫不被她的話影響到,甚至想氣氣她,眼睛紅通通的樣子實在讓人印象深刻,“那我以後還爬你窗,你會討厭我嗎?”


    沈離卻依舊情緒穩定麵對他的沒皮沒臉:“寄人籬下,我怎麽敢討厭你。”


    “冠冕堂皇。”陸長鶴無力吐槽,繼續蓋腦袋睡覺,悶悶的又吐出一聲,“你最好討厭死我,然後搬出去。”


    沈離:“……”


    所以這才是他的目的吧,不過想來,她這樣不吉利的人,是會給他們家帶來非議的,本就沒有幾個人願意接納她,陸長鶴沒有直接表現出對她的厭惡,她就謝天謝地了。


    看得出來他對上學並沒有興趣,之後兩天都沒有來過學校,發下來的新書也是一籮筐全塞桌子裏。


    沈離很懷疑這些書落到陸長鶴手上,發下來是什麽樣,學期結束就還是什麽樣。


    大概是因為陸長鶴那句話的緣故,剛交上朋友的劉茵茵也在有意無意遠離她。


    沈離在學校的時間幾乎都拿來高強度學習了,打算好好備戰一周後的開學考,隻是偶然間才發覺,劉茵茵沒有找她說過話,兩次沈離想主動和她一起去食堂吃飯,要麽她下課就跑得沒了影,要麽就是叫了也不應。


    雖然沈離向來是獨來獨往的性格,但如果能有一個真摯的朋友,她也是渴望的,幾次內心掙紮想去搭話詢問,都沒有機會。


    直到幾天後晚自習放學,剛好在劉茵茵值日那天,本來是陳陽和她一起值日的,但是那小子一下課就跑沒了影,急著投胎似的忘了自己還要幹什麽。


    沈離索性留下來,陪她一塊兒打掃。


    剛擦完黑板,劉茵茵就注意到她了:“這些事是值日生要做的,你可以走了。”


    “我幫你一起吧,陳陽不是走了嗎,你一個人弄不過來。”沈離說著就拿起抹布打掃起講台。


    劉茵茵想拒絕也來不及了,無奈繼續掃地,“那隨你吧。”


    教室裏三三兩兩都走得差不多了,沈離才停下手上的動作,詢問她:“你最近是怎麽了?”


    劉茵茵沒有回答。


    沈離又說:“或者是,我怎麽了嗎?”


    劉茵茵表麵上雲淡風輕,故作隨意談起:“你和陸長鶴家裏有關係,那你一定也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吧,像你們這樣的人不應該是同類相吸嗎?”


    “……”果然還是因為這個,但是沈離不太理解,“同類相吸,人類還能區分出第二種類別嗎?老師沒有教過。”


    “你不用裝傻。”劉茵茵苦笑著,“我見過你們有錢人家的小姐在一起,我應該很難融入,比方談論一些名包名牌,陪著去一些花銷大的地方消費,我總會格格不入的,那還會讓我自卑……我就是一個普通人。”


    她談及這些事,眼底總是浮起淡淡失落,那似乎是她經曆過的。


    所以讓她想逃避的不是富家子女,而是那些優越條件所給她帶來的自卑心理嗎?


    “但我或許不是你口中敘述的那種人。”沈離說著有些自嘲,談起家境這個事情,更會刺痛她,“我隻是暫時住在他們家,別無他法,我其實更希望可以和他沒有關係,我也不是什麽富家子女,至少現在不是了。”


    劉茵茵一下不知道自己在賭什麽氣,看著沈離憂傷的神情,總覺得自己不該提這件事,“啊……是我說錯了什麽嗎?不好意思。”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會跟我格格不入的。”沈離收拾好心情,還想著安慰她,“嗯……也不用為任何人感到自卑,做好自己就行了。”


    “好。”劉茵茵擺脫了苦相,笑著說,“那不說了,我們趕快弄完回家。”


    她雖然還是會好奇沈離的背景,但那對沈離來說似乎是不好提及的傷心事。


    兩人加快速度把值日衛生做好就關燈鎖門了,這個時候還停留在校園裏的學生不多,兩人一並下了樓往大門走。


    老遠就模糊看見了一個神似陳陽的身影,沈離還在懷疑,旁邊的劉茵茵就憤然起來:“這個陳陽,衛生也不打掃,還在校門口,明天我一定跟班主任告發他。”


    走近了些,沈離才分辨出來那人就是陳陽,他身邊還有幾個男孩子,站的站坐的坐,似乎在等人還是什麽。


    沈離卻疑惑:“不過放學了,他們為什麽還會在這?”


    “八成是要組團去哪瀟灑。”劉茵茵胸有成竹,對這個場麵早已司空見慣


    她話剛說完,校門口處就射過來兩道光線。


    一輛橙色的蘭博基尼revuelto大牛穩穩停住,華麗的車身線條與犀利的y字形日間行車燈相呼應,亮眼的剪刀門打開,裏頭的人懶洋洋鑽出來,與奢華的跑車格格不入的是他一身黑色衝鋒衣搭工裝褲的著裝,不過墨鏡拉到額頭上搭著,倒也有幾分酷。


    “陸長鶴。”劉茵茵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會是他,一成年考完駕駛證就飄了,各種炫車炫到校門口,學校裏哪怕有一隻狗不知道他家裏富得流油都是他宣傳不到位。”


    “……”上學的公子哥沈離見過不少,但上學能上得像陸長鶴這樣高調的,他是第一個。


    “哎對了,沈離,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劉茵茵組織了一下語言,“我看陸長鶴那天那樣捉弄你,你們是關係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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