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遠把目光從這對親昵的俊美夫婦身上轉去找商依依,那把沙發椅上已經沒有人了。他找了一圈走到外麵,終於在大門口看到消瘦的她一人站立在石柱旁吹著冷風。


    “依依,”劉清遠走過去,“外麵風大,快開飯了,我們進去吧。”


    走近了才發現商依依身體不斷的顫抖,麵色慘白,失魂落魄。


    “怎麽了?”他趕緊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肩頭,“不舒服嗎?我派人送你回去。”


    商依依木木的搖著頭,“我不能走。”


    劉清遠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感覺下一步她可能就站立不住要倒下,他輕柔的把她的肩頭攬在懷裏,用手掌撫摸她的秀發,“那就在這裏,我給你安排個房間休息一下,不會有事的。”聲音在她耳邊溫柔如暖流。


    大概是他的外套和身體給了她些許溫暖,她的身體漸漸鎮定了下來,然後離開了他的懷抱,往後退了一步。


    “謝謝三少。”她好像才回了魂,勉強扯了扯嘴角,“不用了,不是說要開飯了嗎?我大概因為是又冷又餓,剛剛感覺不舒服,一會吃點東西就好了。”


    劉清遠久久的凝視著她,“依依,有什麽事情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商依依怔了一瞬,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三少,你可真是個愛憐香惜玉的男人,不過我大概不會需要姓劉的幫什麽忙。”眼中含有不曾有過的敵意,說罷,她把他的外套脫下還給他轉身進了公館內。


    劉清遠還站在原地凝望她的背影,肩頭被人拍了一下,他轉過頭看到一臉譏諷的何梓明。


    “你以為你柔情少爺這一套對她會有用?”何大少剛才在屋內沒有看到商依依出來找她,看到了這一幕。


    “沒有用。”劉清遠自嘲的說。


    “別自作多情了,她隻對你大哥感興趣,真正有權有勢的男人。”


    “不,你不了解她。”劉清遠輕歎道。


    “你才認識她多久,你就覺得你夠了解她了!”


    “在我心裏好像已經認識她十年了。”劉清遠的神情有著從未有過的認真。


    “你裝什麽深情。”何梓明驚訝的看著這個多年的好友,像是從未認識,“別在我麵前裝的好像真的愛上了她一樣。”


    “那你呢?是真的還是裝的?”劉清遠挑釁的看著他。


    何梓明的薄唇抿成一條線,他的心像是被針紮破的檸檬,又酸又痛。


    “晚宴要開始了,我這個東道主得進去了。”劉清遠好似沒有注意到他苦澀的神情,悠悠的說著往裏麵走去。


    晚宴開始,一共開了三桌酒席,東道主劉清仁不能親自主持,唐委員長這個貴賓也提前走了,為了給主人麵子,他留下女兒和女婿出席。


    劉清遠雖是主人的弟弟,但跟在座的軍官政要並不相熟,這桌飯局失去了之前的目的,大家都是地位差距不大的同僚,沒有需要特意討好的人物,說起話來就隨意了很多,大家的話題主要在黎元洪總統下台和接下來的政局上。


    劉三少展現出平時哄女人的社交才能,左右逢源,把每位客人都招待的很周到,隻有何梓明和商依依不是軍政人物,在席上有些格格不入,劉三少體麵的把他們介紹給在座各位。


    何梓明情緒不佳,但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理,收拾心情,飯桌上與在場各位推杯換盞,結識這些軍政官吏。


    女客隻有唐穎和商依依,大家猜不透商依依這樣漂亮而沒有什麽身份的女郎被邀請來參加這桌飯局的目的,席間有兩個官員試探的詢問,商依依沒有了平日的巧笑生姿,隻是淡淡的簡單回應,顯得低眉順眼。其他人琢磨不透這個女人是否是劉部長的私藏,也就沒有妄加多言,隻是簡單的互敬了一輪酒。


    劉清遠在過來跟何梓明喝酒的時候低聲叮囑:“你今晚照顧好依依,我這裏客人太多,看不過來。”


    何梓明抿嘴不語,看了一眼在應酬的商依依,點點頭。


    酒席過半,林岩走到他們這桌來敬酒,他喝的臉龐微紅,走到商依依身邊,笑著俯視著她,“商太太今天好像沒怎麽喝酒,這麽漂亮的太太怎麽能被冷落,我敬你一杯。”


    商依依勉力站了起來,沒有什麽表情的舉起了酒杯,“林參謀,幸會。”


    “商太太很像我家的一個小妹,她從小就漂亮又驕傲,會跳芭蕾,會法語,跟個洋娃娃似的人見人愛,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就是脾氣太倔認死理,容易吃虧。”


    何梓明打量著這個神情輕佻的唐委員長的乘龍快婿,又看看得意的在應酬別人討好的唐薇,心中不屑。


    “聽林參謀的口氣,必定是很喜愛這個小妹,讓我們也想見一見了。”同桌的人附和道。


    “我也很久沒見到她了,想必長大了就是商太太這樣,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懂得變通了。”他的目光像騷柔的絨毛掃在商依依的臉上。


    商依依默然不語,隻是跟他碰酒杯的時候,玻璃杯內的葡萄酒晃的很厲害。


    何梓明感拿起酒杯插身站在他們中間,擋住了林岩的目光,“林參謀,幸會幸會,我敬你一杯。”


    林岩看何梓明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何大少跟商太太一同從穎城來到北京,必是交情甚好。”


    “確是有同鄉之誼,出門在外互相照料。”


    “聽商太太的口音不像是穎城人,倒像是我清州的老鄉。”


    “你不如說商太太就當做你小妹吧,林參謀啊,你老丈人不在老婆還在呢。”一個清瘦的學者模樣的中年人的嘲諷道。


    林岩不以為意,瞥著商依依,“商太太確實勾起了我很多美好的回憶。”


    何梓明見她的臉色越發的慘白,直接從她手中接過了酒杯,“商太太酒力不濟,怕是不能陪林參謀懷舊了,我替她喝了這杯。”他一口飲盡,“我看林夫人也喝了不少,林參謀還是先去照料夫人吧。”


    林岩的目光從商依依身上轉到何梓明手中的酒杯,笑得深沉。


    第20章


    唐薇擺脫了應酬來到了這桌,一雙杏目看向林岩:“哈尼,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林參謀在懷舊,說了不少舊人舊事呢。”剛剛那個清瘦學者鼻子哼道。


    “趙老師,你的酒喝了不少啊,小心別又喝多了。”唐薇笑道,旁人連忙空出一張椅子請她坐下。


    這人名叫趙敬義,是北洋軍的老人了,在唐委員長底下做過書記,還教過唐薇功課,但是性情太耿直,憤世嫉俗,有幾次飯局都因為酒後直言得罪了人,一直沒有能升上去。


    同桌人趕緊轉移了話題,“何梓佑是何大少的親弟弟嗎?”


    “是的,您認識舍弟?”


    “在天津的劉司令的飯局見過兩次,跟何大少一樣青年才俊,大有前途。”


    “梓佑從穎城初出家門,在天津念書,承蒙各位關照。”


    “隻要劉司令關照,以後從軍校畢業後一定前途無量。”那人說,“劉司令很看中穎城的同鄉。”


    “劉司令的獨子劉同就是在穎城意外去世的,何大少知道這件事嗎?”趙敬義又挑起話題。


    何梓明不願多談,潦草應答,商依依神色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可憐劉司令一心為國為民,勞心傷神,今年還經曆了喪子之痛,真是讓人痛心。”有人接著感歎。


    “劉司令就這一個獨子,這不就是劉家無後了嗎,其實劉司令還年富力強,家裏一房姨太太都沒有,應該娶兩房來生子。”說到這個話題,大家紛紛議論起來。


    “劉夫人可太不懂事,這種情況還不讓納妾延續香火?”


    “沒辦法,誰叫娶的是袁家小姐,她向來潑辣。娘家根基深厚,袁大總統歿了,家族勢力還是強大,她說隻要她活著就不會讓別的女人進門。”


    唐薇眼角瞥身邊的林岩,低聲笑道:“要是以後我沒生兒子,那你怎麽辦?”


    “為什麽要兒子,女兒像你更好,都沒有最好,那你隻屬於我一個人。”林岩嘴角浮笑,甜膩的哄她,唐薇抬著下頜輕輕一笑。


    “娶袁家小女,當年是風光,扶搖直上,男人靠女人發達,這日子過的舒不舒坦就隻有自己才知道了。”趙敬義說著冷不丁的看了林岩一眼。


    林岩像是完全沒有聽出他的暗諷之意,笑著給唐薇添酒。


    “話不能這麽說,能娶到大戶千金,如花美眷,那是因為青年才俊,才幹出眾才被老丈人看中,那叫男才女貌。”另一人討好奉承。


    大家笑談了一陣,酒過三巡,飯菜已畢。劉清遠在主人位招呼大家:“今天家宴不巧,我大哥,劉司令和唐委員長都為國事奔忙,不能出席。我們府上請了京劇名伶來表演給大家助助興。”說罷讓仆人招待客人們去小廳看表演。


    唐薇喜歡看戲,看林岩還在跟人談事,就找劉清遠給她講今天請的角兒和曲目,劉三少一路領著她安排了最好的位置,兩人相談甚歡,引得唐薇笑語連連。


    商依依在他們言語間默不作聲的去了化妝間,何梓明站在原地等著她。


    趙敬義喝多了,滿麵紅光,本來梳的整齊的四六分頭,都淩亂的翹起了幾撮,與另一人一起坐在沙發上喝茶醒酒聊著天。


    “這次林參謀在內閣要謀個肥差了吧?”那人問。


    “不一定。”趙敬義搖頭,一副無所不知的得意樣。


    “他老丈人負責重組內閣人選,怎麽會少了他?”


    “這你就不知道了,林參謀有個外號叫小呂布。”他滿臉不屑,看何梓明也一臉探究的看著他,也不避諱,“何老弟,你可要看好你的老鄉,別被呂布占了便宜。”


    何梓明走近兩步,笑問:“小呂布是馬中赤兔人中呂布,誇他卓爾不凡的意思?”


    “哈哈,他可沒那本事,是三易其主亂認爹的意思,當年他是楊其霖的同鄉成為他的門生,跟楊家的大小姐定了婚。”


    “這個我聽說過,楊部長是個傳奇人物,清末公派留學德國法國,回國學以致用,民國初年出任財政部長,那時內憂外患,國庫多少錢和外債都算不清,係統的法幣,稅收,貸款等財政政策都是他一手製定的,後來因為通日被刺殺,真是可惜。他好像沒有兒子,就三個女兒,楊家就完全沒落了。”


    “那你知道楊其霖的死,劉宗望在中間是怎麽推波助瀾?當年他這個好門生準女婿是怎麽落井下石投靠劉宗望的嗎?可惜劉宗望不信任他,混了兩年知道沒有上升的機會,借著一副好皮囊追到了唐家千金,唐委員長雖然不高興,可是架不住女兒喜歡。”


    “哈哈,還真是呂布,唐委員長看來對這半個兒是不會太放心。”


    “而且他風流成性,據說他就喜歡刺激,跟有夫之婦偷情就在人家男人眼皮子底下,唐小姐鬧過幾次但還是被他哄住了,在外還是很維護他的麵子。”


    “這林參謀還真是對女人有些本事。”


    何梓明輕笑,心中對林岩更是鄙夷。他跟趙敬義閑聊了一陣,還不見商依依回來,去門口又等了一會兒,沒看到人,於是讓女仆進去看看,結果說裏麵沒有人。


    何梓明心裏說不出的煩亂,去到小廳,看一出《斬美案》的角兒已經粉墨登場,而商依依並不在裏麵。他想去問劉清遠,見他正陪在唐薇身邊。


    何梓明突然意識到林岩也不在廳內,瞬間有了不好的預感,轉回身去尋商依依。找遍了公共區域都沒有看到她的蹤影,越發的心亂如麻。直到他尋到花園的轉角,在一棵老槐樹後看到影影綽綽的身影,珍珠白的流蘇裙角在暗處搖曳,被一個高大健壯的身軀擋住了衣裙。


    夜空無月,黑雲密布,何梓明有一雙黑夜中的明眸,把暗影中的隱秘看的真切。林岩把商依依壓在牆邊,低著頭與她情人般旖旎的私語,一根食指親昵的勾著她的卷發,被他的手擋住看不到她的神情。


    何梓明定定的看著這一幕,猶如千斤之石壓在胸口,他一步步的走上前去,直到林岩察覺到了他的存在,鬆開懷裏的人,偏頭看著來者。


    “何大少,飯後散步好興致,不過你好像走錯了地方。”他嗤笑。


    “林參謀,你好像應該在小廳陪你太太一起看戲,而不是讓我在這裏看好戲。”何梓明嘴角抽動,努力的想看清她的臉。


    “小妹,這何大少是你什麽人,好像很不滿意?”他輕笑著看她。


    商依依沒有說話。


    “她在北京是我的人。”何梓明聲音如冰刀。


    “是嗎?”他輕佻的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就已經有新歡了?等會跟我走還是跟他走,嗯?”


    “跟你走。”她的聲音裏沒有情緒,也沒有猶豫。


    “還是那麽乖。”他在她臉頰上親昵的一蹭,得意的看著臉色鐵青的何梓明,“何大少總不至於得不到女人的心就要去打小報告吧。”


    林岩湊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笑道:“去那等我。”


    她緩緩的點點頭,陰影中隻看到白銀的耳墜搖晃出的銀光。


    說罷,林岩從憤怒的何梓明麵前張揚的擦身而過。


    何梓明什麽也沒說,隻是怔怔的看著陰影裏的商依依,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她。黑暗中她的臉像一道剪影,看不清五官,隻隱約感受到她眼中冷清而堅毅的眼神,讓他覺得似曾相識,但不是那個讓他神牽夢縈的商依依。


    她始終低著頭,沒有動也沒有再說話。他想走過去看清黑暗中的那張臉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想去質問她,想強行拉走她,但是一切的語言好像都是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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