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飛快回了幾條消息,然後換了鞋準備去驛站取快遞。


    今天日頭毒辣,到驛站不過三分鍾的腳程,就熱出了一身汗。


    周意盯著取件碼,掃視著那一堆碼得整整齊齊的快遞盒。正眼花繚亂之際,他的視線倏而定住了——


    那是一個長條型快遞盒,快遞單號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升級款趕豬器防水電輥電壓安全不傷豬”,十分引人矚目。


    大概是因為這一串名字實在是有點滑稽,他的視線忍不住多停留了兩秒,半天才提取了有用的信息。


    趕豬器?


    哦,是電棍。


    正欲收回視線,一晃眼,他卻看到了上麵一個眼熟的收件人名字,羅勇。


    收件地址正是他家,他不由得心裏一緊,拿起來核對了電話號碼。


    是她的。


    這是她買的?


    還是羅勇給她買的?


    買電棍做什麽?


    他恍惚想起上次父母來家裏吃飯,他瞥見她迅速點掉的那條消息,好像是這個?


    收件人寫羅勇?


    又他媽是這個羅勇。


    周意取走自己的快遞,將快遞盒拆除後扔進垃圾桶,盯著手裏一對拳套莫名心神不寧。


    拿出手機,點進置頂的對話框,飛快地打下一行字。


    【什麽時候回來?】


    李言喻兩分鍾後回複了消息:【大概六點】


    周意退出對話框,翻出羽毛球微信群,在五百個群成員裏找出了聞海的名字,發送了好友請求。


    聞海本來在約會,通訊錄裏突然多了個小紅點,點進去,看見周意的名字之後,他眯了眯眼。


    那頭很快打了個招呼,兩人你來我往地寒暄了幾句,周意就切入了正題。


    他問了她的工作、這麽多年的生活,獨獨沒有提羅勇。


    聞海盯著對話框裏的幾行消息,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我回複一下朋友的消息,等我三分鍾。”他跟約會對象打了個招呼。


    對方點了點頭,於是他又回到了李言喻那些事的思緒裏。


    李言喻從沒和他與崔緣說起過家裏的事情,好像她根本沒有來處,也不見眷戀家庭,過年都很少回去,工作特別拚命。


    也是直到她離職,他才從那些觸目驚心的現實裏,窺見了她的生長環境。她甚至沒主動提到自己的離職原因,但畢竟大家是一個工作圈子的,不用費心打聽就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後來再一問,她已經有了離職的打算,還因為焦慮症去看了醫生。她這人不太愛麻煩人,很少談論自己,一起工作的時候簡直像個鐵人,非常要強,工作作風很強勢,和生活裏那種好對付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那幾年她掙得挺多,但花得很少。從不買包,隻是在租房上比別人大方。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看起來好像挺好對付,但也不好對付,有堅韌果決的一麵,也有比較動搖的一麵。


    聞海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周意。


    其實瞞也瞞不住,他總會知道。


    說完不放心,又加了一長段:【雖然她沒說過,但我們都知道她心裏有惦記的人,所以這麽多年身邊都沒人,什麽事都是自己挺過去的,我和崔緣也沒幫上什麽忙。她沒跟你說這些事,想必你比我們更清楚,她就是這種性格】


    【你好好哄哄,多擔待擔待】


    另一端的周意靠著沙發凝成了一座木雕。


    她為什麽沒去工作,為什麽學拳擊,為什麽買電棍、棒球棍,為什麽一提到父母就情緒不對……


    所有看似奇怪的舉動,一下都指向了一個答案。


    原來這麽多年,她都活在地獄裏。


    其實一切不是沒有端倪,隻是他從來沒敢往那方麵想過。


    上初中的時候她像個小太陽,總是呼朋引伴,性格開朗耀眼。而到了高中,他發現她突然性情大變。


    那些讓人心疼的儉省,不顧一切的學習態度,國慶放假寧願躲在宿舍也不回家,甚至去拿舊衣回收站的衣服過冬……


    那時候他隻是以為她家裏經濟狀況出現了問題,根本沒敢想,她其實沒有家了。


    也對。


    一個家庭再困難,孩子也不會寧願躲在宿舍,都不願意回家去。除非那個家不是她的家。


    想到她一個人在黑暗裏,走了那麽長那麽長的路;


    想到她一個人咬牙麵對了那麽多的是非和攻訐;


    想到重逢那些日子,他對她的猜疑、故作凶惡和端起來的姿態。


    已經不敢去想。


    他無比後悔,後悔用了那麽長的時間跟她賭氣,後悔總要爭個輸贏。如果再多點耐心,留心觀察或者追問幾句,大概他們根本不至於錯過這麽多年。


    *


    李言喻回家順道取了一堆快遞。


    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趙律師的話,她說這個案子的思路很簡單。


    不想給贍養費,首先要證明雙方沒有建立過撫養關係。


    民法典中要如何證明沒有撫養關係?


    一方麵是證明雙方沒有經濟供養與生活輔助。


    比如多年來沒有給過錢,不同住,不探視,不保護,不教育;


    另一方麵是證明己方因為繼父丟掉了工作,目前暫無職務性收入。


    要證明王誌明讓她丟掉了工作很簡單,因為不僅有人證,還有報警記錄以及三甲醫院的就醫證明。


    多年來,她攏共也沒去過他家幾次。初高中的學費、生活費都是李琦婚前帶來的財產,跟王誌明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兩人聊了很多,李言喻心裏有了底,回來之前就簽了合同。


    趙州已經開始著手準備答辯材料,李言喻則主要去搜集證據。


    太陽落山了,九月中旬還留有暑熱,傍晚的風吹在身上卻難得讓人覺得清爽。


    其實她並不害怕。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輸掉了官司,她心裏也早就想到了後路,絕對不可能讓王誌明拿到一分錢。她就像遊戲裏的自爆卡車,就算自損一萬八,也要拚盡全力傷敵八千。


    她已經不是隻會無助的學生了,見過職場傾軋,也見過許許多多的人事變遷,銀行卡裏也有一點點不足道的積澱。


    更重要的是,她不會這麽坐以待斃。


    半個小時之前,她把法院寄來的訴狀副本拍照發給了李琦,對方一聲不吭,到現在也沒回複。


    她兒子上不了學都是天大的事,但她的女兒被她親親老公害得鹽罐生蛆,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李言喻忍不住陰暗地揣測,沒準兒王誌明去起訴,都是李琦授意的。


    人性裏的嗜虐、卑劣真是讓人感到一陣陣發寒。


    第六十九章


    回到家洗了個澡,李言喻剛出了一會兒神,看見李雲又發來了許多消息。甫一回過神,周意就過來敲門,喊她出去吃飯。


    到這時候,她才察覺到餓了,喝了一下午茶,腹中空空。


    開門出去,周意正在擺碗筷,聽到聲音也沒抬頭看她一眼。


    餐桌上擺了一盤番茄燉牛腩、一碗鏡麵蒸蛋、一盤白灼菜心,兩碗米飯。


    “你今天沒出門嗎?”她問。


    “加班。”


    語氣冷淡,濃眉凜冽,沒有看她,有種不近人情的冰冷感。


    不高興了。


    李言喻環視四周,看見玄關的門廳櫃上放著一對拳套,標簽都沒拆。


    “你買拳套了?”


    周意發出沉沉一聲“嗯”,沒有多說的意願。


    李言喻明顯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小心翼翼覷了他的神色,輕聲問:“怎麽了嗎?”


    “先吃飯。”


    周意坐下來,用調羹給她盛了小半碗牛腩,放到她麵前。


    一餐飯吃得戰戰兢兢,氣氛冷凝,兩人一句話都沒說。


    吃完飯,李言喻收了鍋碗瓢盆堆進了洗碗機,周意坐在沙發上,悶頭盯著一杯冰飲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一邊倒水,一邊瞄他。


    “過來。”


    周意先聲奪人,冷光斜乜,側首盯著她,是一個審視的姿態,問,“下午去哪了?”


    李言喻身形一滯,向他走了兩步,不確定他知道了多少,斟酌著,低聲說:“去見了律師。”


    “見律師做什麽?”


    “谘詢一點兒事情。”


    周意不說話了,目光直直落在她臉上,等著她的下文。


    李言喻沒再走近,垂眼盯著自己的鞋尖,想起他父母那次微妙的沉默和遷就,她忍不住蜷緊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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