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雲簡淡淡瞧他一眼,將目光移到箏前坐著?的崔幼檸身上,眼神霎時柔和了下來,打?量了她一遭,確認她安然無恙,小臉還稍稍養圓了些,方?將視線再度移到沈矜麵上。


    沒有憤怒,沒有質問,沒有追責,隻語氣平靜地?開口:“多謝沈宗主救朕妻子性命。朕今夜著?急接吾妻歸家,沒來得及備禮,他日必著?人送上厚禮致謝。”


    沈矜醉意散了大半,難以置信地?問他:“不過十五六日,陛下是如何趕回京城的?”


    無論怎麽算,寧雲簡都起碼還要五日後才能趕到這裏。


    寧雲簡不眠不休策馬多日,眼睛裏都是紅血絲,身上也疲累至極,此刻是硬扛著?才未倒下,實在沒有心力向一個?外人解釋自己是如何不要命地?將原本最少?需十日才能走完的行程生生壓縮成五日的。


    他看向崔幼檸,輕聲道:“阿檸,同?我回家可?好?”


    崔幼檸抬眸與他對視片刻,雖記憶未全然恢複,卻也知曉這是自己的夫君,聞言點了點頭,起身向沈矜頷首一禮:“多謝宗主這十餘日的盛情款待。”


    沈矜隻覺胸口仿若被這句話鑿出一個?大洞,屋外的風雪呼嘯著?進入他體內,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


    他動了動蒼白的唇瓣,聲音啞得不像是從他口中發出來的:“夜裏山路難行,明早再走罷。”


    “馬車就停在屋外。”寧雲簡薄唇輕啟,“回宮一路上的雪也都被掃淨了。”


    阿檸是他的妻子,這種事情,他自然都考慮到了。


    皇帝已然將話說到這地?步,沈矜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將崔幼檸牽走。


    門外馬車漸漸遠去,屋中重又靜了下來。


    這屋子裏還能聞見她留下的淺香,她卻已不在了。


    沈矜怔怔站了片刻,轉身走到崔幼檸搭的兔窩前,緩緩蹲了下來,看著?麵前這隻又開始跺腳的粉兔,自言自語般輕輕道:“那?個?人一來,她便再也看不見你了。”


    他盯著?粉兔出了會兒神,撐著?自己站了起來,走回桌邊坐下,為自己倒酒。


    飲了不知多少?杯,沈矜的神誌愈發不清楚,頭也暈得厲害,恍惚間好似聽?見一道推門聲。


    來人披著?淺粉色鬥篷,嬌俏得好似寒冬盛放的牡丹花,一步步走近,微微俯身湊到他麵前,盯著?他瞧。


    沈矜愣愣與她對視。


    她不虞道:“我失了記憶,不記得你喝了酒後手?臂便會長紅點,難道你自己也不記得麽?為何還要喝酒?”


    沈矜捏緊酒盞低下頭:“你不是要跟他走?還回來這裏做什麽?”


    她挑著?細眉反問:“不想我回來?那?我走了。”說完便直起上身似要離去。


    沈矜頓如被匕首剜心,疼得幾欲死去,立時站起來攥住她的手?:“別走,別走。”


    “好,我不走。”她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似嗔非嗔,“那?話本也是你寫的對不對?為我做了這麽多卻什麽都不告訴我,哪有你這樣傻的人?”


    沈矜哽咽:“可?你……隻喜歡他,我告訴你,也隻會叫你為難愧疚。”


    她認真道:“但這一世是你拚命為我求來的呀,我怎能用?你辛辛苦苦為我求的來生與別人在一起?”


    沈矜心底頓時浮起絲絲希望與歡喜,卻仍有些不敢相信:“但你剛剛……彈箏拒了我的心意。”


    “那?是騙你的。”她眉眼彎彎,“就好似少?時我撒謊說退你親事是因?為你的眉心痣,還有方?才我不是也逗你說我的一首箏曲千金難求麽?都是騙你的。你少?時還總笑?我笨,卻比我還蠢,每次都信了我的謊話。”


    沈矜眼眶發紅:“那?他呢?你真能舍得他?”


    “為何舍不得?”她挑起細眉,“我都已與他和離了,屆時孩兒生下來交給他養,我與你成親。隻是孩兒到底是我親生,我舍不下,每月要進宮瞧上一回。你介意麽?”


    自然不介意,隻是……


    沈矜艱難道:“他肯與你和離?”


    “當然肯。”她點了點頭,“他是皇帝,要什麽女人沒有?何必強留我在宮裏?”


    沈矜定定看她片刻,醉意漸漸散去,神誌重歸清明,緩緩鬆開攥住她的那?隻手?。


    鬆手?的下一瞬,麵前的嬌俏女子化為泡影,消散在寒風中。


    沈矜垂下眼簾。


    寧雲簡愛崔幼檸如命。若要他答應和離,要麽是他快死了,不願耽誤崔幼檸一生;要麽是崔幼檸不喜歡他了,要死要活地?執意離開。


    除卻這兩個?原因?,寧雲簡便絕不會放她走。


    空蕩蕩的屋子裏,沈矜輕輕自嘲一笑?。


    他究竟在奢望些什麽?


    *


    馬車中,寧雲簡正蹙著?眉檢查崔幼檸腦後的傷處。


    “被砸出的大包早就消下去了,現下瞧不出來了。”崔幼檸溫聲道。


    寧雲簡沉默一瞬,揉了揉她的頭發:“還有哪裏難受嗎?”


    崔幼檸搖頭:“沒了,我很好。”


    寧雲簡凝望著?她的麵容,聲音啞了些:“當真忘了朕?”


    “的確忘了。”崔幼檸安慰他,“但我天?天?都在喝藥,過兩日腦瘀散了便能記起你了。”


    她懷著?孕,沈念寫方?時便選了最溫和的那?幾味藥,且用?量減半,所以需要半月才能散去。


    寧雲簡忽地?笑?了笑?,眼角卻是紅的:“你不記得我,還問都不問就答應跟我走?”


    崔幼檸微昂俏臉看著?他:“雖不記得了,但你一出現在那?裏,我心裏就很歡喜,所以就知道你定是我夫君了。”


    寧雲簡聞言眼角緋色更?深了些,想擁她入懷,但自己從南境到京城趕了多日的路,身上全是風雪留下的痕跡,衣裳也沒來得及換,還是濕冷的,隻好生生忍住。


    崔幼檸看著?他被凍爛了的雙手?、眼裏的血絲和眼下的烏青,蹙眉道:“何需急著?回來?等雪天?過去了再來找我也不遲的,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寧雲簡垂眸聽?她責備,任她捧起自己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吹。


    馬車出了宗門,駛向城中。


    入城門沒多久,外頭忽地?響起煙花聲。第一道落下,城中各處的百姓都陸陸續續放起煙花炮仗來。


    崔幼檸掀簾瞧了會兒外頭熱鬧又喜慶的景象,回頭用?那?雙亮晶晶的杏目看向寧雲簡:“夫君,新年到啦!”


    “嗯。”寧雲簡喉結滾了滾,眸中盛滿溫柔情意,掏出一個?紅封遞給她,“願阿檸新歲平安,歲歲喜樂。”


    崔幼檸愣愣接過來:“小孩子才要紅封,你給我做什麽?”


    “去年也給了的。”寧雲簡抬了抬下巴,“拆開看看。”


    崔幼檸依言撕開封口,低頭看去,卻見裏頭裝的竟是兩條小蟲,還有一頁薄薄的紙。


    她沒管那?張紙,氣得當即踹了寧雲簡一腳:“你要送就送些好的,給我兩條蟲子算怎麽回事!”


    “天?地?良心。”寧雲簡往後一靠,彎唇叫屈,“朕的兩個?私庫密鑰都給了你,攢的數萬兩俸祿和各地?獻上的寶物也都在宮中。朕自南境回來,哪有銀錢送你新年禮?總不能管手?底下的將軍借罷?”


    崔幼檸噎了噎:“那?便不送就好了。”


    “這可?是朕向沈不屈的老恩師求來的良蠱,可?將阿檸懷胎分娩之痛移至朕身上。”寧雲簡說到此處聲音放輕了些,眼神溫柔得能掐出水來,“阿檸可?知曉,朕求到此物時有多歡喜?”


    他在南境打?仗時救下一個?將要產子的婦人,在隔壁營帳聽?見那?女子痛苦的喊聲,持續了一日一夜。


    在那?之後他接連多日都睡不著?,便抽出時間去了趟深山,把正在閉關的沈不屈拎了出來。


    沈不屈那?時氣得罵罵咧咧了好半天?,最終無奈道,他師姐曹蠱醫或許會有辦法,但曹蠱醫早幾年便出門尋女去了,也不知如今身在何處,便將他帶去找同?樣在閉關的老恩師。


    老人家的脾氣比沈不屈還暴躁,乍然被人打?擾,氣得破口大罵。


    寧雲簡便承諾讓老人家唯一的孫子幾年後入京,屆時與太?子一同?拜師,做同?門師兄弟。


    老人家聞言怒意猛地?一滯,終是答應了下來,


    他那?孫兒生來聰穎,頗有天?賦,若能跟著?太?子三師學,定能一路青雲直上,日後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他是不喜權貴,但總要為孫兒打?算。


    老人家廢了兩日製出這種良蠱,又依著?寧雲簡的話,寫了張婦人產子後的調養方?子。


    他寫的方?子,自是比太?醫院寫的效果好上十倍百倍。


    崔幼檸聽?寧雲簡解釋完,蹙著?眉道:“可?你不是還要回南境打?仗麽?若扛著?我身上的疼和敵人廝殺,也太?危險了些。”


    “你尋常時的疼放在朕身上並不算什麽。”寧雲簡出言安慰她,“唯一難熬些的就是分娩之時,但那?時候朕都已回宮了,所以不會出什麽事的。”


    寧雲簡在戰場上時常要帶傷殺敵,先前又被噬心蠱折磨過,故而?十分能忍痛。隻是這些話說出來恐惹崔幼檸難過,他便沒有提。


    崔幼檸低著?頭:“我其實可?以自己扛的。你若出了什麽事,我……”


    “絕不會有事。”寧雲簡用?力揉了揉她雪嫩的臉蛋,“是朕碰了你,是朕讓你懷的孩子,便該由朕擔著?這份疼。總不能朕舒服了,卻叫你受苦。”


    “……”崔幼檸紅著?俏臉掙開他的手?,“一個?皇帝,盡說些混賬話。”


    寧雲簡望著?她的嬌顏,喉結聳動一瞬,但到底忍了下來。


    兩人回到宮中,寧雲簡召院首進來為崔幼檸把脈。


    雖沈矜不會害崔幼檸,但寧雲簡不敢賭,定要親耳聽?見院首說她無事才能放心。


    院首大人把脈得越久,眉頭皺得越深。


    寧雲簡見狀臉色沉了沉:“怎麽了?”


    院首起身行禮:“陛下,娘娘體內恐有一條蠱蟲。”


    “蠱蟲?”寧雲簡聲音瞬間冷了下來,“什麽蠱?能不能取出來?”


    “陛下莫憂,這條蠱蟲無毒,應是良蠱。”院首忙道,“隻是不知是何效用?,臣這就為娘娘取出來。”


    “慢著?,先別取。”寧雲簡靜了片刻,將目光移向崔幼檸,輕輕問她,“你在玄陰宗時,除了散腦瘀的藥,可?還喝過別的什麽?”


    崔幼檸想了想:“還有一碗安胎藥。我有一陣子孕吐不止、渾身酸痛,喝完後我就……”


    說到這裏,她驀地?停了下來,怔怔看著?寧雲簡。


    寧雲簡說不上來自己心裏是何滋味,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朕再去一趟玄陰宗。”


    崔幼檸張了張口:“明日去罷,你好歹歇一歇。”


    “朕不敢讓不明效用?的蠱蟲在你體內多呆,亦不敢擅自取出,總得盡快問清楚才能放心。”寧雲簡為她卸下珠釵,看著?她披散開來的如瀑青絲柔聲道,“很晚了,你去床上躺著?,不必等朕。”


    崔幼檸低垂眼簾,點了點頭。


    寧雲簡坐上馬車出了宮門,廢了一個?時辰到了玄陰宗。


    玄陰宗的弟子見皇帝去而?複返,不由心下暗驚,當即跪地?行禮。


    沈矜仍在方?才那?間屋子裏,懷裏抱著?一隻粉兔,瞧上去似醉非醉,見寧雲簡進門,並沒有起身行禮,而?是淡淡地?瞧著?他。


    寧雲簡並未介意他的大不敬,望向他的眼神也是淡然無波的,開門見山道:“你給阿檸下了什麽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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