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鈺店把戒尺放下,指揮傀儡去給老人家開門,老者進了門,不高興地吹胡子瞪眼:“你這逆徒,連個門都不肯親自給師父開。”


    日頭很大,沈鈺安眯著眼看他,手裏去摸茶具,口中說著:“是徒弟的不是,給您泡茶。”


    原本放在桌上的茶具沒摸到,他一手按在了棋盤上,黑白雲子錯落,被他伸手一按,滿盤皆廢。


    他抬起手,一言不發。


    不知何時,他落入虛幻之地。


    棋盤對麵坐著那位老者,他撚著胡子笑:“逆徒,你要躲在這個小地方躲到什麽時候?師父走了那麽久,你也不找找?”


    沈鈺安攥住光潔的右手,抬眼看著慈眉善目的老人,語氣稀鬆平常:“怎麽,遇到解決不了的大事了?”


    老人雙手揣進袖裏,老神在在地閉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能有什麽大事?比不過你自作主張給蓬萊又收了個弟子的事大,還把名頭安在我這裏,你也是,她也是,根本成不了合格的雜修,我哪天去了陰司都不好意思見我蓬萊舊友。”


    沈鈺安拆穿他:“你那些舊友都投胎了吧?見到的是投胎過幾輪的舊友很難說。”


    老者先罵了他一頓,然後歎息一聲,輕聲道:“徒弟,出去走走吧。”


    沈鈺安看著他:“為何?”


    “自然是有人希望你這麽做。”


    老者這麽說,沈鈺安想問問是誰的希望,但等不及開口,眼前的一切都如煙散去了。


    他緩緩睜眼,看見妙果趴在桌案上吭哧吭哧抄寫文章,襻膊把衣袖摟起來,她纖細的胳膊蹭的黑乎乎的,但本人毫無察覺,一筆一劃,字大如鬥。


    窗外的山雀嘰嘰喳喳,竹樓沒有人聲,氣氛清靜祥和,所以他在某一刻撐著額頭睡著了。


    還真是稀奇,他許久不睡覺了,也就無從入夢,消失了那麽久的河伯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夢裏呢?


    妙果的寫字習慣不好,老是忍不住要彎腰,等到腰酸背痛了才直起身體,沈鈺安總是會糾正她,剛才沈鈺安閉著眼睛睡去她是知道的,所以才放心大膽地彎腰寫字,再起身就看見沈鈺安睜開眼睛,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


    氣氛有些尷尬,妙果不自覺坐直了身體,雖然相處了月餘,與他更熟悉了,但他作為師兄的威嚴已經不知不覺樹立起來。


    沈鈺安倒沒揪住她的小錯誤不放,隻是戴著手套的右手突然伸過來掐住了她的臉頰。


    慢慢養還是養出了些成效的,如今妙果的臉頰白裏透紅,頭發更加黑亮柔順,個子也悄悄竄了一點,雖然以沈鈺安的身高看不出來那微妙的一點在哪裏。


    他細細打量了一下自己養的這朵花,很滿意她不再是風吹雨打一下就會死去的模樣了。


    這很不錯,帶出去走走也不是不行。


    妙果不解其意,任由他掐著臉捏了捏自己的肉,又滿意地鬆開,起身上樓了。


    無雙鎮的濁氣徹底消散,妖魔們身上的靈氣又掩蓋了它們在凡人眼中的身形,鎮民們漸漸地恢複了之前的生活狀態,隨著入秋,不少品種的果子成熟,漢子們忙碌起來,他們一筐一筐地從山上的果林運回水果。


    清甜的果香縈繞在整個小鎮,每天從白水橋路過的牛車行人更多了,人們將果子賣到更大些的縣城去,賺取銀錢補貼家用。


    這天隨著賣果子回來的還有幾個官差,他們從縣城來的,接到報案說無雙鎮發生了命案。


    無雙鎮偏僻,比村子也大不了多少,有什麽大事兒都得有人去縣城跑著報官,一來一回少說得折騰兩天,官差也不一定及時趕來,拖拖拉拉的難如請神。


    “呦,誰家報官啦?可少見官差來咱們這偏僻地方。”說話的是個愛看熱鬧的年輕媳婦。


    白水河上遊有淺灘,河水清澈,常有婦人在此浣衣,官差從橋上過,腰間佩刀沉甸甸的嚇人,路人都給他們騰開位置,不可謂不顯眼。


    “你回娘家省親回來也沒聽說過啊?南邊的杜家,賣豆腐那家男人,把自己女兒打死了咧!”與她相熟的中年嬸子接話。


    “啊呀,真駭人,我不曉得呀……什麽時候的事,驚動官府,誰報的官……”年輕媳婦的棒槌都放下了,她們聚在一起討論著,不知是誰說了一句。


    “我前些時候看見杜家媳婦背著包袱出鎮子咧,後來又灰撲撲地回來,該不是她去告了自己男人吧……”


    短暫的安靜片刻,有人歎息。


    “造孽呦,親生女兒叫自己男人打死了……這日子怎麽過……”


    她們身後的草叢裏,一隻尖尖耳朵的紅毛狐狸懶洋洋趴著,它含著一隻醜醜的木蝴蝶,偶爾用爪子撥弄一下。


    這是妙果與沈鈺安學傀儡術的最新成果——一隻傳音蝴蝶。


    紅毛狐狸閑來無事,幫她試試效果,叼著木蝴蝶一路小跑,就聽到這麽個消息。


    不知道效果怎麽樣,它張大嘴打了個哈欠。


    官差在路上抓了個過路人,凶神惡煞地問沈狀元家在哪裏。


    路人說了住址,摸不著頭腦,難道沈狀元也犯事兒了?期期艾艾想問個清楚,卻被官差打發走了。


    官差得知了消息,跑回去,彎腰同一個頭戴綸巾的年輕人稟報:“大人,打聽到了,當年沈狀元回鄉,重開了鎮上書院,住處就在橋頭的竹林裏,過了書院再走一段路就到。”


    被他叫做大人的年輕人名叫藺遊,是京城裏來的巡撫大人,據說曾經和沈狀元共事,這次是剛巧趕上無雙鎮的村婦來報案,他想起曾經的舊友也在無雙鎮,決定順路來看看,這才催得官差不得不趕早來拿人。


    藺遊生的劍眉星目,也不端架子,他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吩咐道:“你們去查證拿人,我自己前去拜訪就是,稍晚些我的侍從也就趕到,你們碰上了,招呼一聲隻管先回去吧。”


    官差們領命,就分開辦事去了。


    藺遊又從白水橋上折回去,朝著那片顯眼的竹林走。


    第17章 17.前往青陽(上)


    妙果在走廊上坐著雕刻木塊,還是做蝴蝶。


    她攥著刻刀動作,木屑撲簌簌地往裙子上掉,堆積得多了她就停下來拍一拍。


    剛才被紅毛狐狸叼出去的那隻木蝴蝶,施的傀儡術沒有問題,就是飛不起來,隻撲閃兩下就會掉下來,妙果覺得是載體的問題,於是她決定再雕刻一隻,這次把翅膀做的大一點、薄一點。


    陽光明媚,兩隻大傀儡幫妙杏搬出了晾衣服的竹竿,衣櫃裏原本給妙果的衣服大了,她就改了兩件素淨的自己穿,做人的習慣一時半會兒改不掉,不換衣服就會覺得很奇怪。


    隻是沈鈺安買來的衣服都衣袖寬大,姐妹倆起來都習慣綁上襻膊做事。


    秋日的陽光相對柔和,少女用煙灰色發帶將腦後的頭發都盤了起來,耳後順到胸前的長發隻在中間用發繩綁了一道,露出她幹淨清秀的臉龐,蒼白且溫柔。


    她穿著素淨的淺灰色交領襦裙,寬袖摟起,一雙雪白的手臂翻動著柔軟的被褥,腳邊還放著木盆,裏麵是還沒晾上的衣物。


    竹林小徑中踏著風聲而來的郎君抬眼就是這樣恬靜平常,又觸動人心的畫麵,他一時之間呆住了,隻覺得怎麽開口都是唐突。


    直到妙杏與他四目相對,一人一鬼皆是驚慌。


    藺遊驚的是自己失態,居然盯著陌生少女窺探這麽久,也不知有沒有嚇到人家。


    妙杏驚的是沒察覺時居然來了外人,她如今是個死人,雖然附身木偶容貌有改,但難免有心細如發的人看出端倪。


    她驚叫一聲,盆都不要了就跑進屋裏,妙果小小一個坐在屋簷底下,被她晾曬的被子擋住,剛才人參精和一群小紙人打架,因為寡不敵眾所以被薅禿了所有葉子,它拖著小陶盆過來,卷著妙果的手腕嚎啕大哭,細聲細氣哭得天崩地裂。


    妙果低個頭哄哄它的功夫,三姐就尖叫一聲跑進屋了,還有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在院子外喊:“姑娘莫怕!在下並非歹徒!我名藺遊,前來拜訪沈師兄!姑娘——”


    有外人,還看見了三姐。


    這是個糟糕的信號,妙果心情不太好,她把人參精的觸須手捋下來,拍拍它的禿頭,人參精收了聲音,安靜自覺地拱回泥土裏。


    沈鈺安含笑的聲音在二樓響起:“嗯,藺遊?好久不見。”


    藺遊將搭在院門上的手收回去,有些訕訕地咳嗽一聲:“沈師兄,一時情急,失禮了。”


    沈鈺安原諒他的一時情急,在二樓攏了攏鬆散的外衫,屈指叩了叩欄杆,溫聲道:“妙果,將院門打開迎客,我馬上下來。”


    妙果?難道是……


    藺遊眼睛都亮起來,卻見一個麵無表情的少女從晾曬的被褥後麵出來,她穿著灰綠色的襦裙,也用發帶盤起腦後的長發,不過垂在胸前的頭發編成了兩條細細的小辮子,麵孔與剛才那位姑娘相比稚嫩精致許多。


    妙果隻看他華貴的好衣料就知道他不是無雙鎮的人,心下稍安的同時又有些好奇,他也叫沈鈺安師兄?可他分明看不見……


    呃,原來兩個傀儡第一時間察覺了有人來訪,一動不動抬著晾衣杆子偽裝成晾衣架的一部分。


    是了,這種做出人形的傀儡,除非做出它們的人賦予它們容顏和任務,不然它們就會保持著大型木偶的形狀,無法開口,隻能機械聽從一些簡單的指令。


    剛才來了人,它們站著不動,卻沒提醒妙杏,整個院子就她一個“活人”,那個陌生男子沒有察覺異常,看來確實隻是個普通人無疑了。


    此師兄非彼師兄,妙果在心裏認真分析,得出一個結論:這個人與她沒有沈鈺安講過的所謂同門友誼,他就是個冒失的危險分子,隨時可能暴露三姐的存在。


    這麽想著,妙果的眼神忍不住又冷了下來,打開了門,請他進會客廳,行為舉止沒有京城那些大家閨秀的講究,自然且冷淡。


    藺遊反思自己哪裏得罪了她,叫她這樣冷待自己。


    也許是唐突了剛才那位姑娘叫她惱怒?看她年紀小些,也許是那位姑娘的妹妹。


    沈鈺安已經坐在了窗下,紅泥小火爐放在桌上,咕嚕咕嚕燒著熱水。


    妙果引著藺遊過去,自己在沈鈺安身邊尋個蒲團繼續坐著雕刻木蝴蝶,似有些靦腆地不願開口,藺遊掃視一圈,失望地發現那位姑娘並沒有出來見客。


    他斟酌著開口致歉:“抱歉沈師兄,方才在院前探看,唐突了一位姑娘,藺遊絕非故意為之,還請沈師兄轉告那位姑娘,千萬不要因此受到驚嚇。”


    “嗯?”沈鈺安微微挑眉,他慢條斯理地將茶葉投入杯中,拿隔熱的帕子拎起銅壺洗茶,動作賞心悅目。


    “我方才就想問你,對著我的夫人喊什麽呢?”


    藺遊大驚,磕巴一下道:“夫、夫人?”


    失落的情緒湧上心頭,他又忍不住羞愧道:“原來是……我不知沈師兄原來娶妻了,多有冒犯,還請師兄將嫂夫人喚出來,藺遊親自賠罪。”


    沈鈺安將一杯泡好的茶輕輕推給他,疑惑地笑了一聲,聽不懂一樣地問他:“藺遊,今日怎麽神思恍惚的?我的夫人開門引你進來,不是一直都在這裏嗎?”


    妙果也分得一杯茶,沈鈺安牽起她的手,垂著睫毛用濕帕子給她擦掉手上的木屑,細致溫柔,話卻是對著藺遊說的:“內子年紀還小,有些怕人,不認識你,受驚才躲了起來,說來,你是該向她致歉。”


    妙果任由師兄把自己的兩隻手擦呀擦,指甲縫都不放過,聽到這話飛速看了一眼神色震驚的藺遊,聲音細細弱弱地開口:“沒事……不用道歉,是我自己膽子小。”


    沈鈺安神色憐惜,給她擦完手,親昵又憐愛地揉了揉她的頭。


    好師妹,不愧是他養出來的小東西,演技優秀如他。


    藺遊覺得不好意思看,又覺得沈鈺安好像拿他當傻子,他別開眼,小聲反駁:“不是啊沈師兄……是另一位姑娘,灰色的衣服,沒有辮子的……”


    沈鈺安神色如常:“那你看錯了吧,此地隻我夫妻二人,沒有其他的什麽姑娘。”


    妙果配合點頭。


    “……”


    藺遊看著妙果那張明顯比他小的臉,她乖乖跪坐在沈鈺安身邊,挺直了脊背才到他的肩膀,一句“嫂嫂”怎麽也叫不出口。


    難道真是他看錯了嗎?


    也不是沒有可能,她們的衣服樣式相同,顏色相近,發式也區別不大……


    他當然不知道,衣服樣式都是沈鈺安挑的,他隨手一指,一種款式拿十件,隻有顏色稍稍區分;


    無雙鎮染布技術不成熟,顏色種類少,走在街上大姑娘小媳婦的裙子顏色大同小異;


    至於發式,妙果的頭發都是妙杏梳的,農家少女自然不考慮會不會因為發式相同而尷尬,姐妹倆一個發型實在是很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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