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鈺安並不用飯,但他還是上桌,夾了一塊豆腐放在碗裏,不經意地問:“掌櫃大叔,咱們鎮上的最大的成衣店在哪裏?”


    掌櫃不設防地講了,忍不住好奇道:“客人要買衣裳?出門左轉就有間做衣裳的,咱們鎮子的衣服手藝都差不多,何必挑什麽最大最小。”


    “不,不瞞您說,我是京城來的布商,”沈鈺安放下筷子,擰起眉頭說的煞有其事。


    “前些日子帶著貨在無雙鎮歇腳,布料全讓雨水泡了,聽說青陽鎮布料生意做的大,就想去成衣店問問還有沒餘貨,我再收一些帶回京城,這一趟也不算白跑。”


    他的衣服料子好,人也生得貴氣,昨日和狼狽但身上寫滿有錢的藺遊一起上門,掌櫃就敏銳地察覺了,事事盡心伺候。


    此刻聽他這樣說立刻信了五六分,笑著道:“公子可算來對地方了!咱們鎮子布料都是最好的,還有別處比不上的染織手藝!家家戶戶都染布,可不用擔心您買不著貨。”


    沈鈺安聞言,了卻一件心事般鬆快眉頭,又保持一個商人的謹慎道:“做生意不能嘴上說定,得看到布料選過了才能給錢,若是都合適,鎮上的布都收了也行。”


    這可是從天而降的大生意,掌櫃激動地道:“好說,好說,飯後我帶著您去找鎮長詳談,咱們鎮上的生意都是鎮長敲定的,我同您也做不了主。”


    沈鈺安頷首同意了:“那就有勞了,多謝掌櫃大叔。”


    等藺遊和妙果吃飽了,三人一鬼跟著掌櫃大叔一起前往鎮長家。


    妙杏見到青陽鎮的衣服有些新奇,和妙果嘀嘀咕咕說話,藺遊跟在最後麵,很難相信這樣鮮活的少女居然是鬼。


    他失落地垂頭,慘淡的日光下,隻有四個人的影子,他頓時更加失落。


    掌櫃見妙杏姐妹倆對他們的衣服頗感興趣,忍不住道:“咱們鎮子的染織是好得沒的說的,姑娘們喜歡吧?”


    妙果先是看了一眼沈鈺安,他微笑著注視自己,似是不經意地抬手撣了撣自己的袖子,這件淡藍色的衣袍素淨,隻有袖子上繡了振翅的白鶴。


    於是她回答掌櫃:“喜歡的,顏色好看,花紋繡的也漂亮。”


    掌櫃笑眯眯的:“那是,青陽鎮的姑娘婦人們可都是繡花的一把好手,那些繡紋啊都是她們繡上去的,我婆娘平日裏也是教我那兩個閨女繡花,倆孩子手笨,成天把她娘氣的發火。”


    提到家人,掌櫃大叔心態更放鬆了,沈鈺安抓住機會,不經意地開口:“聽來鎮上姑娘都心靈手巧,那別處來求親的男子豈不是要踏破各家的門檻了?”


    “那倒沒有……近幾年,近幾年?”掌櫃大叔卡殼一下,才繼續道:“有幾年了吧,咱們鎮子就沒外嫁過姑娘了,鎮上來的外人也不多,好幾年前丟姑娘的事兒也就沒發生過了。”


    好幾年前,丟過姑娘。


    沈鈺安垂下眼睫,可算等到他說出點東西了。


    第25章 25.怨河(六)


    一道符咒悄無聲息打在掌櫃大叔的後背,他的眼神陡然呆滯,機械地領著眾人繼續走。


    藺遊見沈師兄又顯了神通,低落的情緒激動起來,自以為隱秘地防備過路的鎮民,低聲問道:“沈師兄,怎麽了,是不是要逼問真相了?”


    沈鈺安無言片刻,“隻是試探一些小事,藺遊,不是抓到個人就知道事情真相的。”


    “啊,”妙杏和妙果兩姐妹都瞅著藺遊,他白白淨淨的臉皮迅速燒起來,“那,那師兄問,我再觀摩學習一下。”


    “鎮上丟姑娘的事當時報官了麽?怎麽處理的?”沈鈺安淡聲詢問掌櫃大叔,他們並沒有停下,一路閑聊似的。


    路上的人有認識掌櫃大叔的,笑著招呼一聲,他也毫無異常地回應了,回答問題時才呆滯刻板。


    “報了,來的官差抓走幾個外鄉人,說他們是人牙子,拐年輕姑娘賣去富庶地方做妾。”


    藺遊聽到此處,接話道:“這個卷宗上有記載,兩年前的事,被抓的人牙子如今還在大牢裏關著,丟的三個姑娘……沒找回來……那以後這裏就沒有失蹤案子了。”


    “沒找回來?”沈鈺安重複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人在鎮子上丟的,犯人在青陽鎮抓的,姑娘們沒找回來?看來官差來得真是時候。”


    這話輕飄飄地帶刺,藺遊夢回當年跟在沈師兄後麵查案時被支配的恐懼,一時羞愧得麵紅耳赤:“新帝登基不久,很多律法律令還沒傳到這麽遠的地方……”


    也可能是傳到了,但地方官托大,不願意遵守。


    沈鈺安可沒有追究律法實施與否的意思,揉了揉眉心:“這種情況下,抓錯人都是有可能的,一開始就錯了方向,等你們重頭找過,那些姑娘生的小孩子都滿地跑了也說不定。”


    凡人女子被拐多半是這麽個命運,人類雄性中的很大一部分總是以占有雌性的手段達到侮辱輕賤的目的,執著於毫無意義的肉體享樂與繁衍。


    不知道他的話哪裏觸動了帶路的掌櫃大叔,他竟然從傀儡術中掙紮出了幾分意識,額頭上不停地流汗,嘴唇蠕動:“孩子……孩子丟了,很多孩子……”


    藺遊驚訝地看著他:“什麽孩子丟了?”


    掌櫃突然停下來抓住了沈鈺安的手,他的雙眼裏全是血絲,神色驚惶:“先丟的是小孩子……最先丟的是小孩子!”


    “什麽?”


    來不及細問,也來不及細想。


    說完這句話,掌櫃大叔突然清醒了一樣,發現自己抓住客人的手臂,尷尬又茫然:“啊,我這是怎麽了,不好意思,手上有汗,給您衣袖弄髒了。”


    沈鈺安的傀儡術竟然斷了,今日不能再對他下咒術,否則對人體有損,詢問被迫終止。


    他溫和地笑:“沒關係,您剛才說頭暈,扶了我一把而已。”


    丟小孩兒,再丟姑娘。


    河口處的花嬸死了都還在給女子下藥,勸說姑娘多給貴人生孩子。


    齊英河底遍布嬰兒的屍骨。


    妙果原本默默聽著,比藺遊先串聯起了一切,隱隱觸摸到了真相的邊緣。


    拐姑娘從來不是真正的目的,背後的操縱者從頭到尾要的都是孩子。


    青陽鎮的小孩子被偷的差不多了,那個人就開始偷姑娘,不止是姑娘,還能生育的婦人都可能被盯上了……


    那也許是個吃小孩兒的怪物,所以河底有那麽多嬰兒屍骨,但它還沒吃飽,所以盯上了食物的源頭——它需要很多母體,來生下更多的嬰孩。


    像人類養著母雞每天拿雞蛋一樣,怪物圈養了人類女子,取食她們的孩子。


    所以齊英河裏才能白骨鋪滿河床。


    妙果能串起來,沈鈺安自然也能想通,這麽一看,他放出去的那三個草葉傀儡應該就是被當做普通女子給圈養著了。


    隻要找到它們,少女失蹤案的真相也就揭開了。


    沈鈺安計劃先去找三隻少女傀儡的下落,解決了少女失蹤案再隨著掌櫃去見鎮長,以布料商的身份辦事會方便很多。


    青陽鎮的水井不多,他們要接染布的大單子就得用河水,河水太髒就不能染出合格的布料,為了不影響生意,他們必然得清理他們的河。


    掌櫃繼續要領著他們走,沈鈺安低低地咳嗽兩聲,衣袖掃到妙果,無意般說了一聲:“花木真多,都長到路上來了,也沒人修剪修剪麽?”


    掌櫃怕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連忙解釋:“嗨呀,咱們鎮上的染料都是花木做原料,就種的多些,平日裏疏於打理,您小心腳下……”


    妙果悄悄抬手,一支細細的迎春花藤蔓纏住了掌櫃大叔的腳腕,他被絆住腳,膝蓋磕在地上叫喚起來。


    被迫做壞事的妙果捂臉,愧疚地挪開視線不看。


    藺遊不知緣由,緊張的要扶他,掌櫃卻按著腿痛聲道:“先別,先別,動不了,怕是摔斷了。”


    沈鈺安在他身邊蹲下,伸出手輕輕按了兩下,安慰道:“沒摔斷,隻是腫起來了,先去醫館看看吧。”


    掌櫃很是猶豫:“耽誤您談生意……”


    “無礙,我還要在這裏再留一段時間,今日先送您回去。”


    他這樣說,掌櫃便由著他們送到了最近的醫館,拉著沈鈺安給他們講路,讓他們今日就去找鎮長,切莫耽誤自己的事。


    “這裏真是,也太亂了,花草亂長。”藺遊抬腿讓過一叢花,念念叨叨:“現在怎麽辦,咱們繼續去找鎮長麽?”


    沈鈺安道:“不急,我有些粗略的想法,得先驗證一下。”


    他感知著傀儡的方向,帶著兩人一鬼分毫不差的停在了獨棟獨院的氣派宅子門口,黑色的大門緊閉,門上懸著“將軍府”的牌匾。


    再往右邊走個二十來步,一座瓦片刷成紅色的小院緊挨著將軍府佇立在那裏,從敞開的門裏看得見院子裏擺的全是大染缸。


    那裏是掌櫃大叔說過的,鎮長的家。


    “……”


    藺遊不知道沈鈺安是按著傀儡所在的方向走的,張望了一下,看見紅瓦片的院子在前麵,疑惑道:“沈師兄,咱們還是來找鎮長?怎麽不走了?”


    沒得到沈師兄的回答,他側身打量和這個亂糟糟的小鎮風格分外不符的將軍府,忍不住道:“到底是哪位將軍故居,還挺,挺富貴的。”


    這占地,這用料,這排麵,就是京城都少見。


    沈鈺安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感知了一下放出去的傀儡,三個少女傀儡還好好的,沒有任何異常,但下在管家身上的傀儡術也斷了。


    人要麽是死了,要麽就是有其他更懂傀儡術的人解了,要麽就是像掌櫃大叔那樣,被刺激到以後自行掙脫。


    如果是第二種可能,就得改變計劃了。


    畢竟他不是孤身前來,小師妹太弱了,藺遊比小師妹還沒用,貿然進去討不到好。


    “走吧,咱們先去找鎮長。”沈鈺安一行人朝著鎮長家走去。


    黑色的實木大門發出細微的“吱呀——”一聲,像是有人從裏麵打開了門窺探著外界。


    幾步路的功夫,藺遊已經掏出了自己的巡撫令,官腔腹稿都打好了。


    紅瓦院子外麵有一顆四照花樹,果子成熟掉了一地,有些被踩爛了,黃色的果肉混著泥土,看著還怪惡心的。


    妙果被姐姐提醒,攥起裙子小心避開,聽見師兄的聲音:“你打算怎麽說?”


    藺遊斟酌著,揣摩著沈鈺安的神情,既然沈師兄不讓掌櫃跟著,應該是舍棄布商的身份了吧?


    可惜沈鈺安的神色一點提示也沒給他,他隻好如實說來:“自然是先表明身份,然後詢問一下鎮上的失蹤案,再問問鎮子的治安情況,最後提醒一下他們要注意鎮子外頭的河。”


    住在水裏的河伯都爛成那個鬼樣子了,可見河水汙染有多嚴重,不注意注意怎麽行。


    他不知河伯請求清理河道的事,最後一個打算純屬歪打正著。


    但沈鈺案否定了他的計劃:“你要是這麽進去是問不出來什麽的,你裴師兄這一套學了要是有用,也不至於當初事事被我壓一頭,氣的自己吃不下飯。”


    真是一點也不意外呢,時隔四年再次被沈師兄毫不留情地否定,藺遊居然還有點高興。


    “啊,那該如何?”藺遊把巡撫令牌放回衣襟裏,一抬頭看見沈師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衝他露出個微笑。


    藺遊傻乎乎笑回去:“沈師兄有什麽計劃?”


    沈鈺安拍拍藺遊的肩膀:“談生意會嗎?你先去鎮長家待會兒,師兄去去就回。”


    “?”藺遊摸不著頭腦,“布料生意嗎?我隻會掏錢,怕到時虧了……”


    “自然不是真的做生意,你隻需要把訂的布料說的越多越好,也不必再打探失蹤案的事,剩下的交給我便是。”


    藺遊吭哧好一會兒還是說出口:“沈師兄真的放心我孤身一人嗎?”


    他對敲門真的有陰影了,從人到魚,這裏好像死了還能動的怪物特別多。


    沈鈺安微微挑眉,理解了他的意思,轉身同放空大腦默背符咒的妙果商量:“妙果,將你姐姐借出來一下?”


    妙果警覺地睜大雙眼:“……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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