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也看不出雲姝夫人的古怪,她看起來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柔弱的凡人孕婦。


    但毋庸置疑,她肯定是破局的關鍵。


    魘籠,魘籠,偌大的將軍府乃至整個青陽鎮,是誰的夢魘,又是誰的牢籠?


    沈鈺安收回視線,揉了揉妙果的頭。


    “好孩子,這個給你,我今日還要隨將軍出去辦點事,明天再來看你。”


    本來他想點醒妙果來著,怕她不在自己身邊出點什麽事。


    但看那位雲姝夫人偷偷羨慕的眼光,她應該是不會傷害妙果。


    妙果接過他手裏的銀鈴手串,下意識就覺得破費:“啊呀,買這個做什麽?我幹活又戴不了……”


    沈鈺安哪裏有功夫去買什麽手串,這其實是他以前煉化的一個護身法器,護身不是最主要的,裏麵有一個活物可以藏身的空間才是重點。


    假如妙果遇到不能解決的危險,法器自己就會把妙果藏進去,然後啟動隱匿符咒防止被撿走。


    妙果和他道別,不知自己目送走了的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主動藏進她的新法器裏。


    沈鈺安還是不能放心,既然辛苦小師妹查探真相,那他還是委屈一下自己來保護她吧。


    嘴上說著戴不了,但妙果還是把手串綁在了手上,嘴角抿出一個小梨渦。


    叮鈴的細微響動,好聽又不吵鬧。


    廚房有丫鬟喊妙果洗菜,她應了一聲,走回水井邊繼續處理菜蔬。


    第30章 30.怨河(十一)


    沈鈺安這一等,就等到了天擦黑。


    也許不是天黑,魘籠裏的天色古怪,時間變化得隨心所欲。


    妙果剛剛打完屬於自己的那份午飯,還沒動筷子,天就暗了下來。


    笨蛋小師妹又急匆匆地跑去打水洗菜。


    沈鈺安分出兩分心思關切了一下小師妹的飲食健康問題。


    得快些出去,小師妹都多久沒吃東西了,餓死了他找誰說理去。


    雲姝夫人也在水井邊,她摟起袖子在努力轉動轆轤的手柄打水,看見妙果過來很是高興。


    “妙果!妙果……你來啦。”


    妙果不曉得她高興什麽,幫了她一把,將水桶從繩鎖上取下來。


    “夫人這麽晚還打水?”


    雲姝夫人紅著臉道:“謝謝……水缸空了,明日要早起給婆母熬粥,我怕來不及,就提前來打水了。”


    她提到婆母,妙果腦子裏浮現出大片大片的血色,和一個老婦焦急地喊“用力”的聲音。


    真奇怪,那是什麽?


    “那好,夫人慢走,我要洗菜了。”


    妙果把空木桶綁好又丟回井裏,開始打水準備洗菜。


    雲姝夫人卻不走,走到一個不會妨礙她的地方,慢慢地說:“我同你聊聊天行嗎?我不會吵你的……”


    妙果想了想,去劈柴的地方找了個木墩子過來,確定穩當以後才對她說:“夫人坐著說吧,身子重就不要累著。”


    雲姝夫人這次不紅臉了,她眼圈紅紅的,慢慢在木墩上坐下,緩解了雙腿的酸痛。


    “今日來的就是你未婚夫嗎?真是英武不凡……”她斟酌著說,“就是,看著有些凶……”


    妙果無意識地回她一句:“頭發放下來就不凶了,他人很好的。”


    雲姝夫人愣了一下,神色溫柔道:“這樣啊……你們很般配,以後一定也是和和美美的。”


    她的聲音低落下去,撫摸著自己圓圓的肚皮:“我夫君以前……也對我很好呢。”


    雲姝夫人的夫君,不就是將軍嗎?


    但在妙果有限的記憶裏,將軍從來沒有來看過雲姝夫人,她幾乎一整天都待在廚房煙熏火燎的,有人找她也是為難她。


    妙果好像是唯一一個對她還算好的人,不怎麽熱切,也不無視欺負,所以她才想來跟自己說說話吧。


    妙果心裏同情她,聲音忍不住放柔和,笨拙地勸慰:“夫人不要傷懷……”


    雲姝夫人看著她,被逗得開心地笑起來:“我其實也不是很傷懷啦,就是有些事想不明白而已。”


    “我是被婆母從人牙子哪裏買來的,你知道吧?”她打開了話匣子,娓娓道來她的故事:“我原先也住在一處很大很大的宅子裏,有爹娘疼愛,錦衣玉食。”


    “我自小身體不好,有一回在街上發病,阿娘帶我去醫館看大夫,趁著阿娘不在,醫館裏的夥計將我綁著賣給人牙子了。”


    雲姝夫人的語氣平和,仿佛經曆這些的人不是她:“我被拴著脖子輾轉很多地方,買主都嫌我病殃殃的不好養活,所以人牙子把我帶到了青陽鎮,那時候青陽鎮還不做染織生意呢,家家戶戶窮的揭不開鍋。”


    “其實婆母一開始不想買我的,”她的神色溫柔懷念,“是夫君看我可憐,求婆母買下我,他說他以後的飯分我一半,自己努力幹活讓阿娘過上好日子。”


    “婆母就買下我了,隻花了三文錢,”雲姝夫人看妙果吃驚,忍不住笑著說:“是吧,我也沒想到我最後隻被賣了三文錢,那些人牙子若是綁了我威脅我阿娘,能拿到三百兩紋銀也說不定呢。”


    妙果不洗菜了,抱著胳膊鬱悶道:“人牙子太可惡了。”


    她看著年紀小,生氣的樣子也惹人憐愛,雲姝夫人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笑彎著眼睛道:“不要生氣啦,我繼續給你講故事。”


    “李家太窮了,我住不慣,還要學很多活兒,我哪裏做過這些啊,恨死了人牙子,也討厭婆母和夫君,割豬草把手割破了就躲在被子裏哭。”


    “我太想家了,但想了兩年以後就沒那麽想了,因為爹娘不來找我,也因為李徹。”


    雲姝夫人問妙果:“你見過四照花麽?白色的,四片花瓣拚在一起,聞起來香香的。”


    妙果點點頭,她接著笑道:“那天因為我喂雞扔多了苞穀粒,婆母把我關在屋子裏不許我吃飯,李徹從地裏幹活回來,給我端來他自己的飯,還有一枝四照花。”


    “我什麽樣的漂亮花兒沒見過呢?可就因為這一朵花兒心軟了,我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慢慢試著把這裏當成我的家。”


    雲姝夫人的眼眶裏蓄著淚花:“我及笄之後就嫁給了李徹,我一直知道他喜歡我,我想著被婆母嫁給別的男人換錢,還不如嫁給知根知底的李徹,起碼他喜歡我,力所能及地對我好。”


    “我們成親不到兩年,他就被朝廷征兵征走了,家裏剩我侍奉婆母。”木墩子上的女人撫摸自己的肚子。


    “我那時候懷孕兩個月了,天天盼著他回來,也不求他掙多麽大的功勞回來,就希望他健健康康地活著回來,看著我們的孩子出世。”


    “後來他果真在我生產前回來了……”


    雲姝夫人講到這裏就不講了,妙果看見她的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落。


    她問妙果,也像問不在場的李徹:“你說怎麽會這樣呢?他說他愛我,我也就試著去愛他,怎麽四照花的花期都還沒過,送花的人心卻變了呢?”


    奔赴戰場的夫君衣錦還鄉,不僅讓家裏住上了大宅院,有了成群的丫鬟仆從,還帶回一個嫵媚美麗的妾室。


    正妻被冠以妾的稱呼,在高門大院中受盡冷眼和欺負,丈夫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到最後幹脆避而不見。


    原來不管她願不願意,這裏從來不是她的家。


    妙果靜靜地聽她哭泣,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將軍府存在很久了吧?按照雲姝夫人懷孕的時間來看,她好像不應該還大著肚……


    “原來如此。”


    沈鈺安在銀鈴手串裏待了半晌,終於等到這個女人把故事絮叨完。


    他從隨身空間裏出來,在妙果的腦袋上敲了一下,妙果的識海陡然清明,終於想起來自己是誰。


    也明白了違和的地方。


    時間對不上啊!雲姝夫人這就是懷了個妖怪也該生了吧?怎麽又大著肚子出現在這裏了?!


    雲姝夫人被突然出現的沈鈺安嚇了一跳,險些摔了,妙果連忙催發藤蔓接住她。


    藤蔓柔軟,自發擁著她站了起來,雲姝夫人驚魂未定:“你?你怎麽…”


    沈鈺安笑道:“怎麽,為我安排了新身份的不是你麽?現下裝作不認識?”


    雲姝夫人白著臉搖搖欲墜:“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不懂沒關係,我一向是個心善的大好人,”沈鈺安伸手攬住妙果的肩膀,把她的臉頰肉捏的嘟起來:


    “我亦知妙果惹人憐愛,但你明晃晃地跟我搶人是什麽意思?為了不痛失愛妻,便隻好讓你清醒清醒了。”


    在街上她就盯上了妙果吧?這個奇怪的妖物,蓄意接近愚蠢的小師妹,頻頻示好表示親近,不是想搶人是想做什麽?


    沈鈺安不管雲姝夫人願不願意,用靈咒化繩捆著她帶到了水中涼亭。


    涼亭裏亮起了昏黃的燈,裏麵的巧珠坐在貴妃榻上撥弄著精致的燈籠。


    雲姝夫人死活不願踏足進去,她苦苦哀求:“我不進去,求求你們了,我不想進去……”


    “人類修士,你們來的真快啊,這倒是我沒想到的。”


    巧珠似乎才發現雲姝夫人被綁來了,故作吃驚:“夫人也終於肯來見我了?”


    她抬手,飄紗被掛在柱子上,雲姝夫人不必進去也能看見她了。


    “你們有什麽恩怨大可說清,何必在這裏搭個戲台子唱些陳年老戲。”


    沈鈺安沒有把人扔地上,隻叫妙果變出一張藤椅來強迫她好好坐著。


    “也罷,今日心情還不錯,就攤開了與夫人講講。”


    巧珠撐著頭歪在貴妃榻上,也不管雲姝夫人什麽反應,像個老煙鬼一樣吞雲吐霧地抽煙槍。


    “五百年前我還是個官家小姐。”紅唇慢慢吐出一口煙霧,她緩緩開口。


    “父親被誣陷,狗皇帝抄了我們的家,男丁下獄斬首,女眷充了軍妓,原先叫什麽名兒我早忘了,那些男人就叫我的妓名兒巧珠。”


    磕了一下煙槍,她滿不在乎地說道:“軍營裏的男人嘛,多半是不知道疼惜女人身子的,我生得好看,每天就不停地接客,嬌小姐身子不經弄,叫他們玩兒死了。”


    什麽叫玩兒死了?


    妙果眨著眼睛想問沈鈺安,師兄卻摁住她的頭不許她問。


    “人命多賤呐,一個軍妓,死了就死了,本來也沒什麽稀罕的。”巧珠想起什麽有趣的事,嬌笑出聲。


    “軍營裏有個老實漢子,從來沒弄過我,每次來了就坐在我身邊,把攢了很久的軍餉換的金貴傷藥給我,他來了我就不用受累,能歇好半天。”


    “我隻道他饞我,心裏又嫌我髒,但沒想到等我死了,是他給我擦洗幹淨身上的髒東西,將我卷著埋了,填土時一個大男人哭得好似死了親娘,他哭著喊我小姐。”


    巧珠的語氣帶了幾分複雜和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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