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睫低垂著,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一時安靜下來。


    “……”


    妙果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突然就體會到了一種難言的孤寂。


    紅毛狐狸說,沈鈺安凝出的第一簇靈火,用來燒掉了家人的屍體。


    他那時候還不是很能分清自己到底是蛇妖還是沈鈺安,跪在地上挨個把親人的骨灰放進陶盆裏,捧得很仔細,因為河伯說如果不能全部收集起來的話,這幾個人就沒辦法重新凝聚魂魄去投胎了。


    地上的骨灰是永遠也不可能完全收集起來的,再努力也不能。


    也許風會吹走一些,也許泥土會附著一些。


    最後沈鈺安暴躁起來,麵無表情地把那幾塊地的表層泥土鏟進了陶盆,然後他躺在幾個陶盆中間蜷縮著睡去了。


    河伯當然是騙他的,蛇妖喜歡吃人的靈魂,沈家人的魂魄早就被它嚼碎吃了,再也不可能凝聚輪回。


    他這麽說隻是想最後一次確定主導這具人身的到底是偽裝的蛇妖,還是看起來不好惹的人族小孩兒。


    妖沒有“親人”的概念,尤其是活了很久的大妖。


    它們隻能接受“伴侶”的存在,對於親緣是很淡薄的。


    沈鈺安看著冷漠凶殘,仿佛不認識家人了,但他的行為暴露了內心的渴望——盼著他們能重新凝魂。


    河伯由此確定了答案。


    不甘寂寞的人參精從太陽底下挪回來,冷不防看見窗戶上有隻漂亮的人手在卷著葉片玩兒。


    它興高采烈又羞澀地主動去卷這隻手,展示自己也有美麗的葉子。


    “……?”


    沈鈺安挑眉一笑,把人參精又給揪禿了。


    人參精嚎啕大哭,孤寂的氣氛被打破,妙果把它藏到遠遠的角落防止被惡劣的師兄從陶盆裏拔出來切片。


    沈鈺安閑閑地敲了敲窗欞,對妙果道:“進來背書,背錯了就晚點吃飯。”


    妙果:“……”


    這也許就是書上說的自身難保吧。


    第35章 35.落單的山雀


    無雙鎮出現妖魔的風波已經徹底平靜,孩子們又回到了書院上課。


    妙果提著水桶去那邊打水時碰見他們,有個看著很機靈的瘦弱男孩還會兒撓撓頭喊師母。


    其餘的孩子或多或少地無視她。


    因為在他們看來,妙果嫁不嫁人不都是個傻子嗎?跟嫁誰也沒多大分別。


    同杜小弟打架的羅俊也碰見過她一回,別別扭扭地問她知不知道為什麽杜小弟不來書院上課了。


    妙果搖搖頭,羅俊就瞪大眼睛指著她喊:“你不傻啦?”


    “……”


    好問題,那我到底還傻不傻呢?


    最後妙果沒說話,提著桶走了。


    羅俊尷尬又失望地嘀咕:“哦,還是傻的。”


    步入深秋,竹林仍舊綠意盎然。


    妙果回到竹樓,碰見妙杏上一刻還在二樓打掃屋子,下一刻就出現在了廚房舀水。


    這種時候妙果才會有一種三姐其實已經死了的真實感——她行為舉止與真正的人類有了越來越大的差異。


    但那又怎麽樣呢?


    沈鈺安沒有自己去授課,人在一樓窗前寫東西,脊背挺得很直,院裏的人形傀儡被他打發出去教書。


    今天天氣不是很好,妙果穿衣多穿了兩層,但師兄還是一身帶著絲滑涼意的衣袍。


    這人感受冷暖總是與常人不同,妙果曾見他夏雨披大氅,如今正該添衣他卻沒察覺似的。


    去廚房放下木桶,妙杏塞給她一碗用蜂蜜醃漬的蜜棗,笑眯眯地叫她吃了去學習,自己提木桶將水倒進大傀儡新燒製的水缸。


    妙果抱著蜜棗碗路過廊簷,有人敲了敲窗子,她停下,裏麵的人喊她。


    “進來。”


    沈鈺安目不斜視,放下毛筆,壓了壓平整的宣紙。


    妙果進來,輕輕地把碗放下,往沈鈺安那邊推了推:“師兄要嚐嚐嗎?”


    沈鈺安看一眼,沒動手。


    大妖可不愛吃甜食。


    “不吃。”


    於是一朵嬌豔欲滴的芍藥花就被放在了蜜棗碗上,凡蜜俗棗此生也沒有這麽靈氣四溢過。


    妙果含蓄地看著沈鈺安。


    沈鈺安:“……”


    難道我是因為它不好看才不吃的嗎?


    揉了揉眉心,他道:“暫且放一放這個……我將山靈告知的心法寫了下來,你試試看,能借來什麽神力。”


    山靈的心法與修士的咒術十分相似,但並非人言,沈鈺安聽一遍記在心裏,回來後找人類對應的文字找了許久,才在今天徹底將其複刻在宣紙上。


    妙果十分納罕:師兄比我厲害很多,要是他都沒成功,自己又怎麽能行。


    心裏奇怪,她還是拿過紙張開始念。


    順順利利,平平淡淡念完,妙果做到了每一個字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卻什麽也看不懂。


    “你念的時候在想什麽?”


    沈鈺安的指節在桌子上慢慢叩動,妙果老老實實回答他:“借請神力,請求神明將我變得高一些。”


    “……有些過於草率。”


    但也不是不可達成的願望。


    比如是他聽到這樣的願望就一定是要親自看看什麽樣的愚蠢小可憐有這樣簡單的請求,然後劈道雷告訴她做夢還實際些。


    沈鈺安將紙拿回來,抵著唇沉思:“也許是我理解錯了,並不是按照同樣的音節念出來就行,也不是對靈根的挑剔……”


    他自己試過,沒有任何反應,想著小師妹是木靈根,親近植物,那山靈也親近植物,也許是有要求限製的,這才費勁將心法挪到紙上。


    將紙撕成兩半,沈鈺安撐在桌案上閉目養神:“真是白費功夫了。”


    宣紙輕飄飄落在地上,妙果撿起來折了兩道,小聲問:“這原本是篇文章嗎?看著很長。”


    “不是,更像一段禱告詞,”沈鈺安道,“在很久以前,有些人族部落也是信奉神明的,他們通常會在祭祀典禮上向神明獻上祭品,同時念一段禱告詞,既表達對神明的恭敬,又祈求神明的庇護。”


    妙果頭一次聽說,覺得很新奇:“那神明聽完禱告,會出現吃掉祭品,再實現他們的願望嗎?”


    沈鈺安笑出聲,隔著桌子拍拍她的頭:“傻孩子,根本沒有神明,天眼也看不透的山靈不過是某種厲害些的妖物而已。”


    妙果有些失望:“這樣啊。”


    蜜棗最後還是妙果自己吃了,她端著碗出去前給沈鈺安留下一捧半開的荷花,還混進去幾支蓮蓬。


    沈鈺安撥弄著花懷疑她是暗含不滿,就因為他沒賞臉嚐嚐她的蜜棗。


    撕下一片花瓣含進嘴裏,他心道,我果然還是把好夫君和好師兄的人設拿捏得太好了,瞧瞧愚蠢簡單的小師妹都學會撒氣了,這麽大的花兒給大妖怎麽吃啊……嘖,蓮子還是苦的。


    被迫“撒氣”的妙果去廚房洗了碗,下午就一直在練習傀儡術。


    施術的對象就是她小菜地裏種的大白菜,白菜一號和白菜二號打架打得菜葉橫飛,妙杏來薅小蔥時還被菜幫子抽了一下小腿,殺傷力卻隻是讓她覺得被碰了一下而已。


    揉了揉妹妹因為分心控製白菜傀儡而呆滯的小臉,妙杏又進廚房做好吃的去了。


    一心二用,妙果一會感覺自己是白菜一號,被二號抽了一下,立刻就要打回去,想控製二號後退,腦子和指令衝突,兩顆白菜撞在一起,妙果則原地仰躺。


    好累,躺著吧,她要分裂了。


    師兄到底是怎麽控製那麽多傀儡的?


    妙果閉著眼睛,聽到了一陣“篤篤”聲,還有細微的“啾啾啾”叫聲。


    她翻身起來,順著聲音在院門的籬笆下撿到一隻可愛的白絨絨的小東西。


    圓墩墩的身子隻有女孩子的拳頭大,除了鳥頭和胸脯部分,背部羽毛和尾羽都是黑色的,一雙豆豆眼黑亮黑亮,看著很神氣。


    這是一隻腳爪受傷的山雀。


    “三姐,這兒有隻落單的小鳥!”


    妙果捧著小鳥跑進廚房,妙杏正試著新菜品呢,下意識就說:“多大的鳥啊,想怎麽吃?”


    “……”


    “!”


    這下把原本歪著頭柔弱無依待在妙果手心的小山雀驚得口吐人言:“太可怕了!有鬼要殺靈鳥啦! ”


    妙果雙手攏住它不讓它撲騰,對三姐說今晚不吃鳥,一碗素麵就好。


    撿起來的小東西原本虛弱又可愛,“啾啾啾”得人心都要化了,妙果想著給它治個傷,順便給三姐看看它生得多麽可愛,不曾料到它這麽精力充沛,扯著小嗓子喊“有人要謀害靈鳥,實在罪大惡極”。


    妙果捏住它短短尖尖的喙,不許它再嘰嘰喳喳。


    因為沈鈺安不喜歡這些開了靈智的小東西在竹樓出現,動輒哭得要斷氣的人參精似乎就是他忍受的極限。


    “算了,你還是飛走吧,師兄不喜歡小妖小精怪。”


    給山雀用靈力治好了縮在一起的腳爪,妙果將它往天上一拋,山雀“嗖”一下飛出去,在空中轉了個彎又飛回來,穩穩落在妙果的肩膀。


    它可憐巴巴地用頭頂的絨羽蹭妙果的臉:“我隻是嚇到了嘛……我很安靜的,請不要趕我走,我飛了很久才趕來這裏……”


    這個小人類散發著濃鬱的靈力,留在她身邊就不缺靈氣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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