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果漸漸與蓬萊的人混了個臉熟,她的人話說的稀碎,隻會說“你”、“我”、“好”、“不要”、“洛桪”。


    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


    洛桪等人也決定回到蓬萊來了,明知沒有可能,但她還是詢問了妙果願不願意跟他們一起走。


    “島主實在脫不開身,但她心中是思念著少主的。”狐媺將這句話轉述給妙果,妙果露出茫然的神色。


    “可是我沒有母親。”


    從一睜眼,她見到的就是冰雪,她在神木族的庇護和疼愛中長大,繼承人曾經指著一隻哺乳期的貓給她解釋了“母親”這個詞的含義。


    她難過地發現冰雪並不是自己的母親。


    但這種難過很快就煙消雲散,因為神木族都沒有母親,它們全部誕生於神木中。


    沒有妖會因為她沒有母親就覺得她如何如何,是以她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狐媺道:“你有母親的,她為了救你的命,才將你送到神木族,她很愛你。”


    “愛我?”妙果陷入了更大的茫然。


    反正無論如何,妙果是不肯跟洛桪走的,她舍不得冰雪,也舍不得神木族的每一個妖修,在她心裏,她就是神木族的一份子,霧鳴穀就是她的家。


    洛桪隻好帶著師弟師妹們走了,她最後對繼承人說道:“請您務必照顧好我們少主,待島主忙完,就會親自來接少主回去了。”


    繼承人緩緩挑起一邊的眉毛,看起來不大高興。


    霧鳴穀中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妖修們該打架打架,該修行修行。


    繼承人在蓬萊的人離開兩天後,帶著妙果踏上遊曆的路程。


    為了更好的融入人間,繼承人將頭發和瞳孔染成了墨色。


    他背著妙果淌過一條小溪,妙果手裏揪著他綢緞一樣光滑的頭發,嘴裏念叨:“好神奇,黑色的,和我一樣。”


    繼承人將她往上顛了顛:“抱住脖子,不是說肚子疼?閉眼休息一會兒。”


    妙果放開他的頭發,在他寬厚的背上蹭,聲音有氣無力的:“我肚子好痛,腰也痛,你不要壓到我的前麵,它們也好痛。”


    繼承人:“……別啃我,人族女子身體發育就是這樣的。”


    而且他要怎麽才能不壓到背上的人呢?


    離開靈氣充裕的霧鳴穀,妙果遲遲不來的葵水到了,她說肚子疼,他就給她輸送靈力。誰知下半身直接血崩,繼承人嚇得唇都白了,路過了一位雌性妖鳥歪著腦袋看了半天,實在看不下去,給兩個深山居民科普了一下有用的知識。


    繼承人縮地千裏跑到有人族的地方,在一個農婦的指點下終於找來了能用得上的月事帶和紅糖薑水。


    這場啼笑皆非的鬧劇才算落下帷幕。


    但妙果精神不太好,病殃殃的還鬧騰他,也不願意躺在床上休息,他不能提反對意見,否則她就吧嗒吧嗒掉眼淚。


    實在是叫人心軟。


    此時的人間戰火紛擾,隨處可見的餓殍荒野,成群的烏鴉守在枯樹枝上,等待用死屍的腐肉來狂歡,陰森淒涼的叫聲不絕於耳。


    他們就從那位農婦所在的小村子開始,走到一個地方就支個攤子坐診,一路往南邊去。


    妙果好起來後又精神百倍了,繼承人給人看病她就在旁邊看著,給熬藥的小爐子扇風。


    本來別的神木族做這樣的事是不收錢的,因為他們用不上,但是繼承人有個凡人小伴侶要養,他總不好憑借妖力欺負人。


    妙果的吃穿用度並沒有因為離開霧鳴穀而降低水平,在苦難的芸芸眾生裏,繼承人將她保護得很好,她漸漸學會了憐憫,經常會買吃的分給衣衫襤褸的乞丐難民。


    “又打起來了,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仙人遠離塵世,咱們年年上供卻被他們棄如敝履,賊老天,真是不公!”


    這天坐診的攤子上抬來一個手臂被砍斷的男人,他穿著戰甲,整條右臂從肩膀處斷掉,血流如注,臉色死白。


    繼承人動用了妖力才救回他的命。


    送他來的是隻灰頭土臉的犬妖,也穿著戰甲,他看出了繼承人的不凡,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謝謝他救了自己主人性命。


    旁人隻道他們是感情深厚的戰友,沒人知道這是一隻為了保護主人而卷入人族紛爭的大黃狗。


    繼承人沒收他的錢,等人都散去才向他打聽:“你們是離火域的士兵?戰場不在這邊吧。”


    妙果給犬妖分了一包肉幹,他先給主人撕了一條塞進嘴裏,剩下的都收起來,一個勁地對妙果說謝謝。


    然後才回答繼承人的問題:“是的,戰場在昆侖墟與離火域交界,我是見勢不對,搶了一位修士的傳送法陣才跑來這裏的。”


    “戰場上有修士?”


    第94章 94.回溯(六)


    靈氣充裕的修仙時代,大宗門小仙門數不勝數,各自占據靈氣充裕的各個靈眼修煉,但屬這幾個門派最為矚目:最北邊的昆侖墟,南海的蓬萊仙島,東邊的離火域,西南邊的霧鳴穀。


    這原本沒什麽,但是因為凡人的數量多於修士的數量,為了約束修士,也為了維持人族內部的和平,霧鳴穀除外的三大仙門劃分了領地。


    百姓向仙門提供他們生活修行所需的一切物資,仙門必須替轄區內的普通人解決妖鬼之禍。


    世上妖族千千萬,隻有霧鳴穀的神木族被人族承認,勉強處在中立的地位,因為這個種族對待眾生的態度更接近於救世主,是很多人族修士也做不到的一視同仁。


    仙門隻負責維持人族不被其他種族欺壓,卻沒辦法阻止人族本身的摩擦。


    最開始是口角矛盾,後來演變成為領地矛盾。離火域的體修肉體強悍,但大多不動腦子,看不慣昆侖墟的劍修冷臉,頻繁挑釁滋事。


    卻不想在五年前的仙門大比上反倒輸給人家,被拿下第一的劍修嗤笑了一聲。


    由此點燃了導火索,離火域境內自發組成了小股“義軍”,他們衝進昆侖墟的轄區打砸燒搶,鬧出了十餘條人命。


    這便不是婦人們扯頭花的事了,昆侖墟也有壯年男子,無論如何忍不下這口氣,他們將轄區變作小國,成立軍隊開始打仗。


    戰火甚至波及了蓬萊仙島的小部分轄區。


    這些軍隊並不聽命於仙門,他們各自擁立了領導的“王”,修士更難插手,百姓卻怨聲載道說他們不作為,嚴重激化了普通人和修士的矛盾。


    劃分好的轄區四分五裂,更多的小國家成立了,除了蓬萊仙島的轄區還算完整,北邊和東邊的仙門與人間實際上已經割裂開來。


    犬妖所知就是這些,與繼承人結合所知所見推測出來的大差不差。


    “按理說不該有修士參與凡人爭鬥,你可知是哪門哪派的修士攪合進去了?”


    犬妖道:“是蓬萊修士,他們穿著群青色弟子校服,衣袍上繪製卷浪圖案。”


    繼承人:“……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蓬萊沒有理由出現在離火域和昆侖墟的戰場。”


    就算有,也隻可能是去做濫好人。


    犬妖的主人已經迷迷糊糊有了意識,他急著帶主人找落腳地休息,就雙手遞給繼承人一片袍角。


    “請您看,這是蓬萊仙島才用的防水布料,聽說是鮫紗製成,絕無可能偽造的。”


    繼承人夾著這小片布料沉思,犬妖匆匆背著主人走了。


    妙果聽了半天,隻勉強聽懂“蓬萊”兩個字。


    她不明所以,趴在繼承人的背上,伸出手指頭去摸布料,觸感和洛桪的衣服很像。


    “怎麽了呢?”她問繼承人。


    手指被他握住,有點緊,很快又被鬆開。


    “沒事,在想咱們的目的地是不是該變一下。”


    原本按照他的計劃,一路行醫走去蓬萊,這中間他帶妙果多學點東西,教她怎麽處理各種各樣的感情,差不多用個半年,那時候妙果應該就已經知道結為伴侶的意義了。


    再順便拜訪一下蓬萊島主,告知她儀式的事就行。


    但現在看來,蓬萊已經身處紛爭之中,他便不願冒險了。


    萬一小山貓的母親並沒有那麽愛她,萬一蓬萊仙島自身難保,又萬一他沒辦法成為超越血緣關係的重要存在……


    顧慮實在太多,他的眉頭不自覺出現了褶皺。


    妙果繞到前麵看他,湊上去“吧唧”一口,親在他的眉心。


    捧著他的臉左看看右看看:“你在傷心?”


    他抓住她的手腕,凝視著她的眼睛,第一次問出關於她心裏的感情。


    “小山貓,你會一直愛我嗎?”


    又是“愛”,妙果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看不見也摸不著,太抽象了。


    但是似乎這是很重要的東西,要不然怎麽會被反複提起呢?


    冰雪是她最珍貴的寶貝,如果他想要“愛”,她應該很慷慨地給他才是。


    所以她點頭,非常認真地道:“一直愛你。”


    可惜繼承人不知道,不是所有愛意每時每刻都在眼中流露,他隻看見妙果眼神純澈,是孩童一樣的天真,就以為她不過是在哄他開心。


    卻沒看見諸多繁花過眼,妙果的視線始終以他為起點和歸處。


    “……”


    沒有給繼承人重新製定計劃的機會,因為許清瓷找來了——小山貓的親生母親。


    人間的冬日寒冷幹燥,考慮到小山貓的身體受不了,繼承人就放緩了行程,租下一戶農家小院暫住。


    這天妙果正蹲在一排小爐子前添柴,她從紙包裏倒出草藥,一碗一碗數著往裏麵倒水,牢記繼承人教她的步驟,這些不能出錯,前陣子這裏死過不少人,藥是防治瘟疫的。


    許清瓷悄無聲息地落在院裏,掃視一周,將癡癡的目光放在背對著她的妙果身上。


    反正不出門,妙果並不好好穿衣,隨意套了一件厚實的碎花襖子出來,肥大的衣裳顯得她露在外麵的手腕和脖子伶仃纖細。她感知並不敏銳,兀自又忙活了好半天才滿頭大汗起來。


    小臉熏得黑乎乎,看上去更可憐了。


    冷不防看見院子裏多了個人,她嚇了一跳。


    許清瓷與妙果對視,一個眼含熱淚,一個警惕陌生。


    妙果後退兩步,謹慎地沒有開口,這院子裏被繼承人布下術法,凡人是進不來的,防止流民惡徒心生歹念在他出診時傷害妙果。


    “妙果,我是阿娘……”許清瓷上前兩步,十幾年過去,她沒有任何變化,仍舊窈窕颯爽,隻是氣質越發沉穩,此刻麵對自己生下來就隻見了一麵的女兒,心裏又欣慰又難過。


    很想緊緊抱抱自己的寶貝,把她帶回去,再也不讓她受苦,把最好的東西送到她手上都不夠。


    “啪”地一聲,妙果被她嚇退兩步,放在晾曬架上的碗被碰到地上,碎了。


    繼承人背著一個挎箱推開院門,正看見院中對峙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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