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內宮總管樓湛和?淵及殿朝議郎竹大人。”


    繁蕪深吸一口氣,謝啟知道血緣上竹闋乙和?謝長思是表兄弟,所以才將此事交給了他。


    繁蕪換好衣裳由婢女給梳了頭發,喝了藥隨意吃了點東西,便往屋外走去。


    整個陳王府都掛上了白布。


    白色的燈籠在風雪裏搖曳著,她的目光掃過花園掃過長廊,這時她看到嬤嬤領著謝宴遠遠走來。


    看到謝宴的時候,繁蕪的眼眶再一次紅了。


    可這一刻,她方知自己的心境變了,仿佛是一夜之?間,因為謝大哥的死,她成長起來。


    從前她被竹闋乙和?謝長思護著,將來她要護著這些孩子了。


    謝宴給她行禮,年幼的他還不知道生死離別,隻是聽嬤嬤說他的父王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了,那個地方叫少?陵,他要在那裏住很久很久。


    “謝宴。”她喊他。


    幼童懵懂地抬起頭看向她,卻瞥見她發紅的雙眸不在看他,而是看著不遠處長廊外的一株紅梅。


    “老師。”他喊了一聲企圖讓她收回目光。


    她也果真是收回了目光看向他。


    “謝宴,從今以後,這長安城的親人我隻有你了。”


    她尚且不知這句話在一個孩童的心裏有多大的分量。


    他也還太小了,還不知她此時有多絕望。


    原來當她離開竹部,離開那個溫暖的懷抱,是真的得被迫成長的。


    而每一次成長,都得忍受這種?拔骨拉筋似的疼……


    疼得她血肉模糊。


    謝宴小跑過去,小手抱住她的裙擺:“老師,外麵好冷,快隨宴兒去殿中吧,竹大人和?樓大人他們?應該等你好久了。”


    第125章


    繁蕪在連廊處見到竹闋乙尋來。


    他一身白裘, 頭發?也染了白色,是祭祀剛過,他的身上還餘留一抹焚香氣味, 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快步走來?牽過她的手, 又仔細看了看她,見她的唇色恢複了顏色也放下心來。


    竹闋乙:“宮中侍官在等阿蕪, 我?與阿蕪一同去。”


    樓湛遠遠見他二人走來?,這越看越發?覺得兩人相?稱,都?是這般絕美容貌,一個靈秀一個沉斂,一個清婉又不失明媚一個清貴宛若神?祗。


    坐在這裏也有一會兒了,他站起身向殿外走去,身後的兩個小?侍官也跟上來?。


    殿外依然飄著雪, 這場大雪在長安城已持續了許多天了。


    樓湛握著拂塵的手指動了動,他歎氣之間?呼出一口白煙。


    繁蕪走過去, 對著樓湛的方向微點頭:“樓湛大人。”


    她的聲音是嘶啞的, 樓湛知她昏睡了一日一夜, 比起陳王剛死的他從宮裏趕來?的那個時候, 她的臉色恢複了許多。


    樓湛打量著她許久後,笑道:“陳王殿下已薨還望大人節哀。”


    他停了一會兒方繼續道:“不過本官可?告知大人,皇上對大人的最後一個考核大人已經完成?了。”


    在繁蕪和竹闋乙驚詫地看向他時,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臉上掛著一抹和善的笑。


    繁蕪能否在陳王死前回長安,便?是皇上給她的最後一個考核。


    可?以說祈春元年一整年時間?皇上都?在觀察著她。


    觀察她的品行,觀察她的才識, 也觀察她對陳王的忠誠、對大魏的心思……


    其實她從洛邑趕來?長安這一路上,所發?生的事全都?在皇上的掌控之內。


    如此柔弱的人, 冒著大雪,不顧千裏路遙,與一眾守城的將士們?對峙周旋,最終她還是回到了這裏見了陳王最後一麵。


    當她回來?的那刻,皇上就?已經決定好了這女子當得起大魏的公主。


    過去找皇上給子女討要封號的謝氏族親也不少,皇上封的許多侯爺郡主裏沒一個比得上這女子的。隻要皇上這麽一比較,就?會覺得封這女子為公主沒什?麽大不了的。


    樓湛說完幾句後,看了看天色:“咱家也該回宮去了,這裏的事交由二位了,明日咱家再來?。”


    又過了四?日,冬月二十八,是陳王棺槨出長安的日子。


    當謝宴換上一身白布麻衣,被布山抱著坐在馬上時,當他看到朱雀大街兩旁的百姓時,他恍然意識到了什?麽……可?他說不清楚。


    在東城門,謝宴看到那漆黑的棺木被士兵抬走,看到達弘翻身下馬對他行跪禮。


    這時他才恍然意識到了,他的父王也許再也不會回長安城了。


    也意識到為什?麽那日他的老師會對他說:謝宴,從今以後,這長安城的親人我?隻有你了。


    幼童的身體輕輕顫抖,他紅著眼,那些眼淚珠子噴湧而出。


    一旁他的奶嬤嬤忽然震驚地張大嘴,卻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她頓時低下頭去。


    自從這孩子會說話以後,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大哭。


    她想世子或許是懂了,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見陳王殿下了。


    奶嬤嬤伸手抹了抹眼淚,又微微偏過頭去看向側後方正中站著的繁蕪。


    那女子仿佛是被抽走了血色的花,臉色白的幾分灰白,即使狐裘在身也似柔若無骨……


    一大早竹闋乙被弗玉的人叫去了巫台。


    今次送陳王棺槨出城隻有繁蕪和陳王府的人……


    弗玉故意支開了竹闋乙。


    此時也沒有宮中禮官主持,繁蕪隻覺得悲涼。


    過了好久她才緩上這口氣,在眾人震驚之中走上前去。


    她接過一旁陳王府管事手中的“山海杖”與“千頁鈴”,走向陳王的棺槨。


    “山海佑他,風月佑他,吾王千秋,萬載同光,黃泉碧落再無憂苦……”


    當她的聲音落地,一旁的布山恍然抬首看向那女子,往日裏,他的主子曾笑言:“那女子各方麵都?是極佳的,長安城裏沒幾個男兒能與之匹敵的。”


    繁蕪將手中的山海杖與千頁鈴交給送葬的達弘,她看著他:“殿下……就?拜托將軍了。”


    達弘雙手接過這二物。


    此時繁蕪邁著僵硬的步伐走至棺槨前,緩緩伸手撫上棺槨:“謝大哥,想不到你這一生最後一次送行要由阿蕪主持……謝大哥,這一點你可?算到了。”


    她深吸一口氣,收回冰冷的手,對將士們?揮手:“諸位去吧,少陵一行,拜托諸位了。”


    大魏送葬的軍隊遠去,城門外天地一色,白雪皚皚。


    |


    之後一直到除夕前,繁蕪消失了一段時間?,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直到除夕前一日洛邑太學內再見她的身影。


    送別?陳王的當晚,她便?按照竹闋乙的指示前往洛邑。


    這也是此前樓湛透露給她的意思,所以她未敢在長安久留。


    在洛邑太學內,繁蕪暗中觀察了許多的洛邑才俊。


    她自長安來?,想要結識她的人不少,但都?摸不清她的性情如何。


    在洛邑的日子,對繁蕪來?說是難熬的,弗玉讓她來?此,沒有朋友,甚至沒有一個過往認得的人。


    洛邑太學內也於長安不同,她來?之前這裏的女學士一個都?沒有。甚至洛邑世家也不能送女子進太學,是她來?了以後才陸續有女子進太學。


    隻是繁蕪沒想到,她給謝長思送葬時的那些話會被做成?文賦,從長安傳到了洛邑。


    這是她在洛邑過的第一個年,她並不知道自己會留在洛邑多久,但她相?信不會太久的,所以她花了一番心思留心這裏的才俊。


    三月是竹闋乙的生辰,繁蕪想他此時定然很忙,元宵節趕來?陪她看過一場花燈後便?再未來?過,三月是他祭祀最多的時候更不會來?了。


    三月初洛邑有花朝節,時隔多年她再次聽到花朝節,讓她想起一個故人的名字也叫花朝。


    也是這一日,從來?低調的繁蕪出席了洛邑花朝會,這份拜帖二月的時候就?送到她手中了,她一直沒有給回複,卻在花朝會當日突然駕臨。


    她拿著拜帖前來?時甚至外麵的守衛沒一個認得出她是誰。


    等到她進來?,她的同僚才上前來?給她作?揖行禮:“繁蕪大人。”


    此時人們?方知她是京中來?的女學士,傳言裏很有可?能成?為大魏第一個公主的人。


    一時間?洛邑的才俊豪傑佳人貴女紛紛上前來?給她行禮。


    洛邑花朝會是出了名的“才子佳人”的評選之地,繁蕪一眼掃過去見絕色姝麗不知幾何,氣度出眾的才俊亦是數都?數不過來?。


    她低笑著小?聲問同僚:“大人們?,今次花朝會的‘題’有了沒有?”


    既然比的是才,她也想知道這裏有沒有她能提拔的才。


    同僚一聽瞬時明白了她的意思,答道:“還請大人出題。”


    其餘幾人也附和:“還請大人出題。”


    繁蕪的目光掃過花朝會上,千百支花簇。忽然笑了笑,說:“就?以‘竹’字為題。”


    眾人似乎懵了一瞬,很快有人笑了起來?,這長安來?的大人果然不一樣,不按常理出牌。


    哪年的花朝會都?是花為題,十二花神?輪著來?一遍也得十二年,偏生這位大人在花朝會上能想到“竹”字上去。


    繁蕪是覺時下流行的文賦裏,詠竹的不多,既不多見,今日便?讓她多見一次。


    有時候,一篇文賦是極能“捕獲”人心的,甚至一句話就?行了。


    在一眾才俊中,繁蕪注意到了這一篇文。


    當她的手壓在那份文稿上許久的時候,她的同僚便?懂了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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