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吧。”謝端簡單三個字,也沒有?過多的安慰。


    牧晏卻?無端想起從前,從前她是他的妻子,無論她做任何的錯事,回家的時候他永遠對她說的一句話就是“快吃飯吧。”


    以至於她愈發肆無忌憚,不知天高地厚,惹了無數禍事,他從未責怪她半句,唯一的一次是因為謝幸川的死?。


    他怒斥她心狠手辣,已入瘋魔,他不等她發作,將兵符上交,一身鐵甲,自斷經脈,請求她讓他帶著小璟去遠離京城的封地。


    她有?著皇帝的通病,望著漸漸長大且愈發優秀的皇太女,她開始猜忌,開始寢食難安,生怕有?一日被女兒奪去皇位。謝端正?好解決她的心病,她瞬間平息了怒火,允了他的請求。


    自此山高水遠,再也未見過麵。


    “謝無蘅。”牧晏盯著手心的山藥蛋子,低低喚了一聲謝端的名字。


    謝端看向他,不明所以。


    她彎了彎唇,隻是輕聲道:“謝謝你今天救我。”


    牧晏默默地想她確實變成了好人,至少此時此刻她不想再把謝端牽扯進來。


    “不必謝。”謝端頓了頓,斂眸看向她這張臉,忍不住去問?:“你是否有?丟失的姊妹?”


    她下意識搖頭,輕輕咬了一口山藥下意識蹙眉,含糊道:“我並沒有?什麽姊妹。”


    “你問?我這個做什麽?”牧晏思來想去,她這輩子是個五感皆失的傻子,記憶模糊成了一團,她好像並沒有?與謝端產生過什麽交集,也不可能與常年在外的謝家世?子有?什麽交集。


    謝端不信這世?上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除了是姊妹,他再也想不出別的緣由?。


    他凝眸看向漸黑的夜晚,“還沒有?問?你,你叫什麽名字?”


    牧晏摸了摸鼻子,有?些猶豫,她名字可太多了,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說哪個。


    謝端盯著她心虛的小動作,眸色更深,如同窗外的沉沉夜色。


    阿晏每回做錯事,也總是這種神情,耷拉著頭,時不時摸鼻子,滿臉無辜的模樣?。


    “你是叫阿晏是麽?”謝端驀然走?近她,嚇了牧晏一跳。


    牧晏僵硬地扯出笑容,完全沒料到謝端認識她,拚了命的否認:“不是不是,我……我叫劉文。”


    “牧”正?好對應劉文,再普通不過的名字。


    謝端卻?是不信,一個人外貌一模一樣?尚且可以用雙生子解釋,但連性格小動作都差不多,這又?該如何解釋。


    雙生子的心有?靈犀?


    “阿晏也不喜歡吃山藥。”謝端淡聲道,他說完這一句,就推門出去了。


    牧晏惱怒地錘了錘地麵,罵道:“詭計多端的男人。”


    原來一開始就是在試探她。


    不多時,謝端又?進來了。


    牧晏氣還未消,沒什麽好臉色,可聞到一股微焦的香味,瞬間抬頭去看,卻?見謝端手中拿著一根光禿禿的樹枝,樹枝上串著一個烤得?焦黃的鯽魚。


    謝端望著她饞貓的樣?子,眼裏多了一絲笑意。


    牧晏伸手要?拿,卻?被謝端躲開,她不滿地瞪他,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咬著清軟的嗓音控訴他:“謝無蘅,你怎麽欺負人呢。”


    “這烤魚是給阿晏的,你又?不是阿晏,我為何要?給你。”謝端不緊不慢地說道,本來容貌冷峻的青年,此時此刻化軟了周遭的冷刺。


    牧晏已經好久沒吃東西?,餓得?要?死?,哪裏禁得?住勾引,目光死?死?盯著烤魚,但她理?智尚存,即便如此還是死?不承認,隻是一個味的軟聲祈求。


    “好心人,我都好久沒吃過飯了,再不給我吃飯我真的要?餓死?了。”


    她將做寵妃時的撒嬌功底全用在了此刻。


    好在謝端明顯是吃這套的,到底還是將烤魚給了她。


    牧晏拿著烤魚,小心翼翼地咬下鮮嫩的魚肉,幸福得?眼睛都彎起。


    謝端笨拙地輕撫她的頭頂,咳嗽了一聲,僵硬地說道:“下次要?東西?時能不能好好說話。”


    她連忙點頭。


    謝端克製地收回了手,掌心還殘留著剛才的觸感。


    他對阿晏動心已經是很早之前的事情。


    可能從見她的第?一麵開始。


    謝端沒有?辦法形容那種感覺,大概就是天旋地轉,好像你終此一生去等的人,此時此刻終於等到了。


    即便她是個連話都說不出的小傻子,但在他眼裏也是傻得?很可愛。


    她絕大部分時候都坐在木梯上,乖乖的等著她的妹妹柔櫻忙完,她看不見聽不見不會?說話甚至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隻有?在吃飯做夢的時候會?露出笑容,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有?時謝端會?陪著她一坐就是一下午,絮絮叨叨陪她說著話,耐心地教她寫“阿晏”兩?個字。


    即便他下一次再去見她,她依舊將他給忘了一幹二淨,連同“阿晏”兩?個字。


    可是她記得?柔櫻,柔櫻是與她一同長大的朋友。


    她也記得?謝瑜,謝瑜是她最憧憬仰慕的花魁娘子,他的親生弟弟。


    “你還記得?我叫什麽名字嗎?”謝端輕聲問?他,生怕將她嚇到。


    牧晏茫然地抬頭,嘴上殘留著油漬,“你叫謝無蘅啊,你問?這個做什麽,你可真是個奇怪的人。”


    謝端斂去笑意,沒有?再說話。


    牧晏卻?心髒有?些不適,隻因謝端的眼神太過灼熱,即便他已經很克製了,可她如今有?了以前記憶,對謝端不免多了幾分了解。


    他的眼神像是要?把她一口一口吞掉。


    從前她是最不喜歡同他上床的,因為他每次都沒什麽花樣?,但卻?又?凶又?狠,埋頭苦幹,她在這事上很少會?被弄到哭泣求饒,在謝端這她每回都得?哭鼻子。


    她自幼在妓院長大,沒什麽禮義廉恥,當初她勾引他手段也上不得?台麵……


    牧晏想到了少兒不宜的事情,不免開始心虛,兩?個人現在還是獨處,她瞬間覺得?有?些尷尬,手中的烤魚都快不香了,眼神亂飄,不知道該往哪裏去看。


    “怎麽不吃了?”謝端視線落在她受傷的膝蓋,有?些擔憂。


    “我吃不下了。”牧晏哪裏還能吃得?下烤魚,她現在覺得?自己像條魚,在架在火堆上不停地被烤。


    “你吃吧,別浪費了。”牧晏下意識將剩下一半的烤魚遞給他,可剛伸出手意識到謝端可是世?子爺,手握重權的節度使,這種人怎麽能吃別人剩飯呢。


    可謝端卻?臉色平常接過了烤魚,優雅斯文地用餐,全然不似她剛才狼吞虎咽的樣?子,也似乎並沒有?覺得?吃她剩飯有?什麽不妥。


    牧晏覺得?有?些別扭。


    對她方才下意識的想法。


    她上輩子之所以千方百計折磨他們,其實有?重要?一方麵是因為深深的自卑。


    阿晏出身底層,又?在妓院當奴婢,是最底層的底層,從小到大她見多了權貴對女人的磋磨,對這些出身高貴的男人更是天然的痛恨還有?畏懼。


    但可笑的是,她又?是靠著攀附男人而?上位。她不停地學習汲取知識,可是無論她如何努力,出身學識見識樣?貌哪一樣?都比不過這些天之驕子。


    她隻能嫉妒,自卑。


    即便當了皇帝,這種嫉妒自卑仍然如同跗骨之蛆。


    她隻能貶低他們,玩弄他們,折磨他們,再而?殺死?他們。


    但她卻?並沒有?獲得?精神上的滿足。


    反倒愈發惴惴不安,日益瘋癲。


    牧晏手指摩挲著衣服上的花紋,不斷地去反思她方才下意識對自己的貶低。


    謝端怎麽就不能吃剩飯了,身份高貴又?怎樣?,最後還不是要?乖乖的把一切奉上,給她當牛做馬,給他吃剩飯都是在獎勵他。


    牧晏輕舒一口氣,暫時將自己從擰巴中解救出來。


    “我們什麽時候能出去?難道要?困在這裏一輩子嗎?”牧晏雖然不靠譜,但她還是記得?自己本來的目的,她可是因為女兒丟了急著出來找女兒的。


    “這幾日多雨,山間路滑,大概還要?再過幾日。”謝端道。


    牧晏“啊”了一聲,有?些不情願,這也就意味著還要?與謝端單獨相處好幾日。


    她頭腦亂糟糟的,又?是擔心牧璟出什麽事情,又?是胡思亂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


    “阿晏就這麽不喜歡與我待在一塊嗎?”謝端神情冷峻,又?恢複了剛見麵時的樣?子。


    “你別多想,我沒有?討厭你的意思。”牧晏幹巴巴的解釋。


    “沒有?討厭,那就是喜歡?”謝端一本正?經地問?她。


    牧晏不說話,抱著手臂:“天太晚了,我休息了。”


    謝端倒沒有?多失望,畢竟從前阿晏甚至連他是誰都記不住,如今能記得?他的名字已經很好了。


    這幾日確實多雨,不過一會?外麵就淅淅瀝瀝下起了春雨,一場春雨一場暖,再過不久真正?的春天就要?來了。


    牧晏難得?睡了個好覺,可能是一切塵埃落定,她心中空落落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靠著牆邊很快就睡著了。


    下了雨的夜晚很冷,她即便蜷縮成了一團,還是凍得?發抖,睡得?並不是很安穩。


    這樣?的野外難保會?有?危險,謝端並沒有?睡,見到牧晏不停地蜷縮再蜷縮,沉默地解開外袍輕輕地將其蓋在她身上。


    可睡著的人卻?很自然地攬著他的胳膊,蹭了蹭他,聲音迷迷糊糊:“夫君,你別走?,你身上好暖和,抱著我睡嘛。”


    謝端呼吸一窒,聲音幾乎哽在了嗓子裏,僵硬地問?她:“阿晏,你喚誰夫君?”


    牧晏本來很清醒地知道她抱著的是謝端,可被他這樣?一問?她也迷糊了。


    因為她有?過好幾位夫君。


    她糾結了半晌,想來想去,最後小心翼翼地說出一個名字:“謝幸川?”


    謝端臉色瞬間黑了,聲音也染上了薄怒,想起自家弟弟平時水性楊花的作風,愈發質疑謝幸川趁著他不在輕薄了阿晏。


    “阿晏,你們到了什麽地步了?”謝端半蹲在牧晏麵前,像是即將石化的雕像,但眉宇間的煞氣越來越重。


    牧晏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夢裏她又?夢到了她還是世?子夫人的時候,謝端就是這樣?將她攏在身/下,慢騰騰地問?她:“你們到了什麽地步?”


    她有?滔天的膽子,可還是天然的畏懼他,支支吾吾半晌一個字都不敢答。


    她隻能不斷地哭泣求饒,說她再也不敢了,說她隻是和外麵的野男人玩玩,她會?安安心心和他過日子生孩子的。


    可是他早已不信她的謊話連篇,重重地一/頂,她魂都要?破碎開,連聲哭泣,想要?逃跑,又?被他拽著腳腕拖回去。


    她語無倫次地喚他“哥哥”,“爹爹”。


    可她無論喚什麽都不能平息他的怒氣,依舊隻問?她一句:“你們到了哪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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