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弗唯站起身來,韓致遠則沒有動。


    露台跟客廳相連,經過精致的門欄,視野豁然開朗。


    清新的空氣湧入鼻尖,夾雜著清淺的花香,寬廣的平台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花盆,還細致地搭起木架,讓碧綠藤蔓往上爬。


    韓老爺子瞧她興致勃勃地擺弄草葉,和煦地笑道:“好長時間沒來,是不是變樣了?”


    楚弗唯圍著漂亮的盆景打轉:“真好看。”


    “人年紀大了,愛養花花草草,你喜歡就拿回去一盆。”


    她倒也不客氣,應道:“行,待會兒讓韓致遠裝車裏。”


    “就喜歡你這幹脆勁兒,不掃興!”韓老爺子撫掌讚歎,“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來我們家裏玩兒,玩兒到最後舍不得走,我開玩笑讓你留下來,你跟我說什麽來著。”


    楚弗唯麵露好奇:“說什麽?”


    她童年時確實常來別墅,但早就遺忘大部分事情,隻記得跟韓致遠在附近比賽過騎自行車。


    韓老爺子笑嗬嗬道:“你跟我說,‘遺囑隻寫我名,我就留在這裏,主要我是獨生子女’。”


    “……還有這事兒?”


    “我當時就覺得,你可太有意思了,沒見過這麽敢說話的小姑娘!”


    韓老爺子開懷大笑,楚弗唯卻麵露赧色,沒料到她以前吃了熊心豹子膽,童言無忌都敢跟韓致遠、韓旻熊搶家產,還當著老爺子的麵要求立字據。


    “可惜了,我們家很少有敢說真話的人。”韓老爺子負手而立,環顧自己的花園,歎氣道,“不是不說話,就是說假話。”


    楚弗唯不言,靜靜地盯著韓老爺子,仔細觀察他的黑發及白眉。


    她在婚禮時就發現一件事,老爺子的頭發早就白了,但他卻固執地不肯服輸,總是認真將其染黑,隻有斑駁花白的眉毛,暴露歲月流逝的跡象。


    他逐漸衰老,家中表麵的祥和也消失,隻是不知道這風浪何時席卷恒遠。


    “弗唯,涎玉齋給了你,但人不能由我來動。我不調走賈鬥途,不是由於他跟旻熊他們的關係,而是他在涎玉齋幹了二十幾年,貿然就讓他離開,也動搖你的根基。”


    韓老爺子望向她,無奈道:“人在江湖飄,總得留些薄麵,你不會怪爺爺吧?”


    楚弗唯輕鬆道:“當然不會,公司是您給的,調不調賈總,我都無所謂。”


    韓老爺子臉色稍緩:“那就好。”


    “不過我們也要提前說好,既然今天敲定了,以後不能再改了,不然工作沒法做。”


    楚弗唯眨了眨眼,她露出乖巧的笑:“二叔說賈總是我的左膀右臂,應該留在涎玉齋,那萬一他以後主動請離,爺爺可不能同意,那就砍我手腕了。”


    第8章


    客廳內,架子上的座鍾嘀嗒嘀嗒地響,銀質鏤空雕紋,經過時光粉飾,變得黯淡啞光。秒針緩緩地旋過一圈,又一圈,永無止境的循環。


    周圍再無龐雜聲音,韓致遠卻不覺冷寂,獨自坐在沙發的邊緣,靜數秒針旋轉的圈數。


    耐心和隱忍向來是他的拿手武器,他童年時就習慣在門外等待,等爺爺和韓旻熊交涉結束,今日不過是換個人而已。


    唯一不同的是,這回還有別人在等。


    韓暌坐在桌邊,很快沉不住氣。他三番兩次瞄向露台,將水果叉丟進盤中,率先打破滿堂寂靜:“聊那麽久?真把楚弗唯當他孫女了?”


    楚弗唯鑽進露台後,好長時間都沒出來,不知跟老爺子在說什麽。韓旻熊等人本來自信滿滿,現在也被消磨得心煩氣躁。


    賈珂妍猛戳他一下,示意兒子降低音量:“再怎麽樣,也得給她爹麵子。”


    沒人知道韓老爺子對楚弗唯是真情,還是假意,但隻要萬星集團不垮台,表麵真情也是一輩子。


    韓暌頗不服氣,瞥向沙發邊坐定的韓致遠,卻見韓旻熊踱步而去。


    “致遠,二叔剛才語氣比較衝,給你道個歉。”


    韓致遠的視線被中年人遮蔽,隻得收回落向座鍾的目光,看向文質彬彬的韓旻熊。他的姿勢並沒變,隻有眼睛抬起來,如墨浸染,黑白分明。


    韓旻熊神色和藹,說話也平心靜氣,主動伸出手來:“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親叔侄也是如此,在商言商,都是為了集團好,不是對你有成見,你不要記恨二叔。”


    韓致遠盯著那隻求和的手,不知為何想起了過去的事。


    記憶裏,父母離世後,對方也做過類似的事,一邊故露哀色向自己伸出手,一邊說“以後二叔會好好照顧你的”。


    但他在無邊憤怒中拍掉了那隻手。


    “二叔不用客氣,我懂您的為人。”韓致遠站起身來,理了理袖口,輕笑道,“咱們之間,沒有成見,不決高下……”


    正當韓旻熊以為他要伸手回握,卻見韓致遠直接擦身而過,輕飄飄地丟下後半句話。


    “隻爭生死。”


    韓旻熊臉色驟變。


    韓致遠沒空跟這家人虛與委蛇,索性徑直走向露台,說道:“我去看看爺爺和唯唯。”


    韓暌嘖道:“終於去了——”


    簡單敲門過後,露台的門打開,清風就鑽進屋裏,隨之而來的是歡聲笑語。


    韓致遠原本擔憂雙方劍拔弩張,不料楚弗唯和韓老爺子根本沒談正事,他們站在一堆花盆裏,挑挑揀揀,不亦樂乎。


    韓老爺子見長孫露麵,熱情道:“致遠,來來來!看看這兩盆花,你想帶走哪盆?”


    韓致遠睨了一眼,沒看出什麽區別:“都行。”


    “真沒意思。”韓老爺子撇嘴,又繼續張羅,“弗唯想挑一盆帶走,正好裝飾你們新家!”


    楚弗唯蹲在地上,正沉浸在花草中,她聞言回過神,茫然道:“……新家?”


    她打算將花帶回自己家,這一句“新家”如當頭棒喝。


    韓老爺子看向韓致遠,問道:“對啊,算算日子的話,是不是裝修好了?”


    韓致遠沉著應答:“您放心吧,家電齊全,開窗通風也有一段時間,很快就能入住。”


    “好好好,等你搬出去住,我就徹底成孤家寡人了。”


    “我會每周回來看您的。”


    “你每周回來就算了。”韓老爺子擺擺手,又看看年輕夫妻,和顏悅色道,“你們還可以考慮考慮。”


    楚弗唯趕忙微笑。


    “你倆先挑著,我進去喝杯茶,聊得我口渴了。”


    待老爺子離開後,楚弗唯終於按耐不住,一溜煙躥到他的身邊,疑道:“什麽新家?我怎麽不知道?”


    “爺爺給我們購置的婚房,位置在市中心,離恒遠很近。”韓致遠冷靜地闡述,“當然,房本寫的是我名字,按協議不用劃分給你,你沒注意到也正常。”


    雖然兩人是合約婚姻,但在外人眼中是真的,該有的東西也不會少。韓老爺子斥巨資購入豪宅,位置離兩家集團大樓不遠,方便小夫妻工作和生活,可謂用心良苦。


    “你小子藏一手啊,還怕我洗房不成?”楚弗唯驚道,“這事兒放在網上,網友都罵你雞賊!”


    “這好像沒什麽問題。”韓致遠斜她一眼,有條不紊道,“總不能跟我假結婚的好處,和跟我真結婚的好處,都讓你占全了吧,我又不是冤大頭。”


    合約都約定了股份和涎玉齋,再往外送房產,純屬腦袋有病。


    “怎麽就不能占全了?”楚弗唯眉頭微蹙,嚴肅道,“小夥子,我告訴你,說話不要那麽拽。你現在就算離婚,也是一個二婚男,基本沒有人要了。”


    “?”


    “你在燕城讀書,學的究竟是金融,還是心理?”韓致遠既好氣又好笑,“‘煤氣燈效應’玩得不錯。”


    他最近反應過來,她大學沒幹別的,光研究pua技術。


    “哎,你不要急——”楚弗唯晃晃手指,“我是跟你分析現實情況,不要聽網上那些人瞎說,什麽男的有錢,二婚都很搶手,那是騙你們玩兒的,自己心裏麵要有數!”


    “你都奔三的人了,花容月貌也撐不了幾年,三十五歲後更沒法看了,估計嘚瑟不了多久。”


    他質疑:“你跟我不是同齡人?”


    她當即翻白眼:“我是女的,你是男的,你能跟我比麽!?”


    “……”


    “行,有數了。”韓致遠若有所思,漆黑的眸浸了光,故意道,“那看來我不能離婚,必須砸你手裏了,男人還是得安穩,對吧?”


    楚弗唯聞言,她驟然語塞,連忙輕咳兩聲,理性地規勸:“這倒也不至於,該離還是離啊,不要滿腹心機,還真賴上我了。”


    “既然今天提起來,正好跟你說一聲。我不管你在不在新家住,但每周要回去兩三次,而且剛搬家的那周,最好天天都在。”


    韓致遠見她站在花盆堆裏,遲遲沒有走出來。他幹脆挽袖子,露出手臂線條,也挑選起盆景:“那邊離恒遠太近,眼線也會多,容易被盯上,不要引懷疑。”


    “我又不是小學生,還有夜裏的門禁。”楚弗唯抗議,“我要是哪天想跟外麵的男男女女睡呢?”


    韓致遠愕然反問:“外麵的男男女女?”


    “對啊。”她理直氣壯,“你們加班不偶爾熬夜睡辦公室麽?”


    “……”


    他頗感無語,說道:“那就加完班再回來,我不信每次都通宵。”


    “太晚了,沒有車。”


    “打電話,我來接。”


    “韓致遠,你有病。”楚弗唯不滿道,“你就是跟你爺爺住慣了,他控製過你的出行,你就折磨我的出行!”


    他語氣很平穩,言語卻比刀利:“誰讓我們家被撞死過人呢。”


    此話一出,楚弗唯深吸一口氣,突然不知該說什麽。


    盡管她覺得韓旻熊沒那麽大膽,敢在國內貿然對自己下手,但還是在心裏做自我建設,主要他從小就離開了爸爸媽媽,有些杯弓蛇影的扭曲心態也正常。


    楚弗唯音量降低,警告道:“說好每周兩三天,你不要出爾反爾。”


    “我可沒有你擅長耍賴。”韓致遠好奇道,“你剛跟爺爺聊什麽,居然用了那麽久?就在挑花麽?”


    兩人在露台耗費了太長時間,讓外麵的韓旻熊都心裏發毛。


    “聊了一分鍾的正事,聊了十幾分鍾的雜事。”


    “什麽雜事?”


    楚弗唯繞過花盆,走到露台邊緣,用手指向遠方:“那邊原來有條路,現在被填平了,都改種上樹了。”


    天際線處藍色淺淡,隱隱可見層層綠浪,在雲煙連接處朦朧。別墅區稍有些年頭,附近布局幾經修繕,也跟過去有所差別,曾經是一條平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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