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致遠驟然語噎,他呼吸停滯片刻,遲疑地反問?:“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


    這種照顧著實過火,他一度懷疑她沒心沒肺,甚至不把自己當異性了。


    “我想洗澡。”楚弗唯好聲好氣地解釋,“你幫我調整一下花灑,我把腳放外麵,坐在浴缸旁邊,就能自己洗了。”


    “……哦。”


    兩人最後選擇楚弗唯房間的浴室,柔和燈光如日?曛,將浴缸照得微黃。


    韓致遠探身調整完花灑位置,在地麵鋪上防滑墊,又將淋浴間的瓶瓶罐罐搬來?,算是幫楚弗唯收拾出一塊場地來?。


    他環顧四周:“還有什麽需要的?”


    “應該沒了,少什麽的話,我自己能拿。”


    楚弗唯平時用淋浴間居多,要不是右腳不便,不會來?這邊洗澡。她握起花灑,調控一下水量,確認溫度正常,才將噴頭放下。


    “我建議你別?在浴室裏亂蹦。”


    韓致遠思及她在客廳的言行,一邊往外麵走?,一邊出言叮囑,他離開浴室以後,還隨手將門?關上。


    哢嚓一聲,浴室內隻剩楚弗唯,浴衣也被掛到一邊。


    她探頭望了眼門?口?,確認一切準備妥當,窸窸窣窣地換掉衣服,順勢就將花灑打開,任由水流衝刷而下。


    盡管她坐在浴缸邊緣,但單腿依舊動作笨拙,不經意將洗發液等瓶瓶罐罐碰倒,丁零當啷地灑落一地。


    楚弗唯正要伸出手去撿,忽聽浴室外的敲門?聲。


    朦朧的水汽繚繞,讓四周視野氤氳。浴室門?設計特別?,用磨砂玻璃來?點綴,看不到外麵情?況,但有塊黑影落下,似有人依靠著門?扉。


    韓致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剛剛怎麽了?”


    楚弗唯不料他守著浴室,驚道:“你怎麽還在?”


    “……你沒事?吧?”


    楚弗唯望著滿地狼藉,感慨道:“有事?,摔得稀裏嘩啦,你高興不高興。”


    韓致遠原本就懷疑她在浴室滑倒,他聽聞此話,露出了憂色,當即握住門?柄:“我看看……”


    劈裏啪啦的水珠箭矢般落下,砸在玻璃門?扉上嗒嗒作響。


    楚弗唯聽見門?柄響動,她眼疾手快地潑水阻止,惱羞成?怒地喝退對方:“看什麽看!給我出去!”


    “……”


    韓致遠聞聲,他身軀微僵,窘迫地鬆開門?柄,暗歎她還是有男女意識的。


    片刻後,楚弗唯沐浴結束,換上幹淨睡衣,又將換下的衣物藏進洗衣筐,這才呼喚韓致遠前來?幫忙。


    她站在防滑墊上緩緩起身,打算繞過濕漉漉的地麵,移動到臥室。


    韓致遠一進浴室,潮潤空氣就迎麵而來?,夾雜檸檬般的花果香,似有若無地籠罩每個角落。


    他扶著楚弗唯往外走?,隻覺得自己在此處停歇片刻,就被她暖意和氣味浸潤透了。


    楚弗唯專心致誌地向前走?,生怕自己半路跌倒,倒黴地加重傷勢。


    韓致遠的目光卻不敢在她身上停留,總感覺凝視她被水潤澤過的臉龐,都容易顯得狎昵和冒犯。


    臥室內就正常得多,悶熱霧氣散去,心跳不再失序,意識隨之清醒。


    他離開浴室後,看見她去拿手機,提醒道:“頭發吹幹再玩手機。”


    楚弗唯含糊應聲,下意識地檢查手機,不料卻看到工作消息。


    接下來?的兩天,她沒辦法去公?司,安排甘姝瑤處理一些事?情?,對方剛剛發信來?谘詢細節。


    但楚弗唯忘記此事?的來?龍去脈了,不記得程皓然有沒有發過郵件。


    她一邊回消息,一邊隨口?說道:“你幫我拿一下筆記本電腦。”


    韓致遠起身尋覓筆記本電腦,又見她顧不上擦頭就在忙,問?道:“做什麽?”


    “我給程皓然發條消息問?下……”


    曾被水霧壓製的火苗,噌的一聲就燃燒起來?,甚至像被油澆過,猝不及防,燒得更旺。


    “問?什麽?”


    韓致遠停步,轉過頭看她,冷聲道:“就兩三天不見,都不行麽?”


    楚弗唯抬起頭來?,見他麵色鬱鬱,懵道:“什麽意思?”


    “算了,我早該知道,你發吧。”


    韓致遠前往客廳,將筆記本電腦拿過來?,放到她的床頭櫃上,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


    她瞪大眼睛:“你知道什麽了?”


    他莫名其妙的脾氣,讓她滿頭霧水,甚至不知怒點。


    韓致遠身著深黑家居服,更被襯得皮膚如玉瓷白,唯有緊抿的嘴,沾染些許豔色,如同雪地中?的點點紅梅。


    他麵覆寒霜,不願直視她,低聲道:“相同的事?,不管我做多少,永遠在你眼裏差一等,比不過其他人。”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你隻對我沒有好臉,一開始就抱有偏見。”


    冰山看似緘默無言,但雪崩爆發之時,依舊是山洪猛勢。


    強壓的不爽徹底爆發,如積雪轟隆隆地崩塌,聽起來?聲勢浩大。


    韓致遠一直說服自己,她的性情?隨心所欲、不拘小節,不是時時刻刻關注細節的人,但親眼目睹她跟旁人言笑晏晏,抓緊一切機會跟對方交流,任憑他有再好的騙術,這下都騙不過自己。


    他給她發消息,她反手回個“1”,換別?人就徹底相反。


    楚弗唯麵對指責,高聲爭辯道:“我哪有,而且你怎麽好意思開口?,明明你也總對我冷臉……”


    韓致遠轉過頭來?,直直地望向她,音色逐漸發悶:“因為這樣你才會理我,不是麽?”


    楚弗唯一愣。


    他眸色漆黑,如夜裏漂浮漁火的深潭,聲音像是被冰雪淬過:“不然你平常什麽時候看過我?”


    從小到大就是如此,倘若他不冷言挑釁,她永遠都愛答不理,唯有被激起勝負心,雙方才糾纏一會兒。


    畫展後,韓致遠不是沒想過致歉,但楚弗唯向來?就有脾氣,對他態度依舊沒好轉。他自小接受低調內斂的教?育,自然想要化解隔閡,不知不覺關注起她,逐漸領悟她的真?實性格。


    年?幼的楚弗唯對大多數人沒興趣,眼睛就隻能瞄到比她厲害的那些人。誰要是比她強,她就會衝過去,摩拳擦掌要擊敗對方。


    因此,他放下一些小誘餌,釣到了驕傲的魚王。


    但程皓然的出現,擊敗陳舊的準則。


    韓致遠在同學聚會上得知她戀愛,不亞於顛覆對她的過往認知,陷入茫然無措的境地。


    這是一種可怕的失控感,他並非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對他的排斥和反感或許是真?的,他認為跟她心有靈犀,完全就是在自作多情?。


    她僅僅是煩他,不是煩所有人。


    似曾相識的酸澀湧上心口?,韓致遠許久沒體會過此等滋味,他童年?時將這種感覺命名“委屈”,但成?年?後早就將該詞從詞典中?鏟除,重新?品嚐隻餘異樣和陌生。


    韓致遠試圖讓理智占據大腦,意識到待在她麵前,隻會繼續失態,幹脆轉身離開。


    恍神?間,楚弗唯以為自己眼花,才會看到他眼眶泛紅,想要定睛端詳其神?態,又被凜然背影截斷視線。


    某種悵然若失之感,如藤蔓攀爬上心髒,致使她驟然出聲。


    “你去哪兒?”


    韓致遠停步,仍背對著她。


    楚弗唯嘴唇緊抿,她努力穩住聲線:“你回來?,我們好好理論?理論?,我平常什麽時候沒看過你?”


    韓致遠不言。


    他如雪山上的冰雕,靜靜地矗立原地,絲毫沒出聲的意思。


    “是誰每年?給你發祝福,怕你逢年?過節沒親人?”


    “是誰飛到國外看望你,覺得韓董沒空去你學校?”


    “是誰答應你異想天開的合約,就怕你有天被韓旻熊找人撞死?”


    楚弗唯原本想好好講道理,但她不知為何麵對他,總是無法控製情?緒,被他默不作聲的叛逆激怒,無緣無故也被攪動出兩三分委屈。


    她琢磨不透情?緒的源頭,也克製不住心潮的波動。


    不知何時起,她和他就像在照鏡子,但凡有一人生出情?緒,便會映照到另外一人。


    “韓致遠,你真?以為我窮酸到,幾個臭錢就能打發?”她咬牙,“恒遠股份算個屁,換別?人硬塞,我還不要呢!”


    “你少跟我武武喧喧,搞得像我欺負你一樣,你這輩子就是欠我的!”


    說到最後,楚弗唯氣急敗壞地道德綁架,她的聲音洪亮,聲線卻在發顫,如被混亂撥動的琴弦,稀裏糊塗也急紅了眼,不管不顧地傾瀉而出。


    或許,她和他永生都在互相刺激、彼此傷害,如同抱團取暖的刺蝟,你紮紮我、我紮紮你。


    屋內再無其他聲響,唯有她的話在回蕩。


    漫長的寂靜後,一言不發的冰雕動了,如被早春微風喚醒,不再回避她目光,重新?跟她麵對麵。


    “那要怎麽打發你?”


    她酣暢淋漓的憤怒,非但沒有將他刺傷,反而讓他活了過來?。


    絕望不是麵對空穀呐喊,而是呐喊完後毫無聲響,但她現在給予了回聲,甚至絲毫不遜色於他。


    喊聲遠去,微風襲來?,隱匿的歡欣就如嫩蕊在穀底綻放。


    韓致遠指尖微麻,強壓紊亂的心跳,自嘲道:“股份都不行,欠你這麽多,真?給你做奴隸麽?”


    她眸光微閃,賭氣道:“……對。”


    下一秒,他唇角漾起笑意,似如釋重負,似無可奈何,終將細雪融為春水。


    “你可真?行。”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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