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容瞧了眼沈若憐迷迷瞪瞪的樣子,問她,“公主昨夜沒休息好麽?可是有些認床?奴婢應該將公主府的被褥帶進來的。”


    沈若憐眯著眼睛,腦袋都要支不住了,聞言嘟嘟囔囔道,“也不是認床,這本來就是我?從?前住的地方,不過就是——”


    她說到這,忽然不說了,人也像是突然清醒了過來,“不過就是想著今日絲織節的事情,睡得晚了些。”


    沈若憐剛睡醒,頭發蓬鬆而淩亂,小臉紅撲撲的,原本迷糊的眼睛陡然發亮,纖長濃密的眼睫小扇子一樣扇了扇,瞧著說不出?的可愛。


    秋容被她的樣子逗笑了,替她係好扣子,寬慰道,“公主的繡功在咱們大燕可是一等一的好,又何必為了今日這絲織節睡不著。”


    沈若憐眨了眨眼睛,又不自覺想起昨夜碰到晏溫的場景,沉默著沒說話。


    梳妝完後?,簡單用了些早膳,沈若憐便帶著秋容去了皇後?宮裏。


    沈若憐去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妃嬪正在鳳棲殿陪著皇後?說話,她進去後?同她們互相見了禮,柔妃讓出?皇後?身邊的位置,讓沈若憐坐了過去。


    又等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除了即將生產的孫婕妤以外,其?餘嬪位以上?的後?妃都到齊了,恰好此時?太子身邊的小順子來請,說是太和廣場那邊已經?準備妥當了,特來邀各位娘娘小主移步。


    沈若憐扶著皇後?起身,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太和廣場。


    因著絲織節不是特別重大的節日,因此並不需要朝廷全部官員參加。


    但有些有家眷參加絲織節的官員還是會來觀看,是以禮部除了在正前方的位置設置了太子的位置,還在太和殿東側也設置了一些席位。


    沈若憐她們到太和廣場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到了正位上?高坐的晏溫。


    晨光熹微,空氣氤氳著薄薄的潮氣,他金冠束發,身穿一襲明黃色蟒袍,革帶收束,顯得十分?大氣威嚴。


    在他身旁恭敬地站著兩?個官員,他們一人拿著一本冊子圍著他,一邊翻一邊同晏溫恭敬匯報著什麽,晏溫眉眼溫和地耐心聽?他們說著,時?不時?應上?一兩?句,那兩?個官員便急忙拿筆在冊子上?記下來。


    他坐在那裏,略微側著身子,手肘搭在扶手上?,姿態鬆弛,骨子裏卻莫名?透著矜貴,仿佛天生就該是這樣的上?位者。


    沈若憐遠遠看著他,忽然無法將此刻端方清雋的太子殿下,同昨夜那個一襲玄衣神色冷漠的男人看作一人。


    恰在此時?,其?中一個官員不知?說到了什麽,指了指下首位置,晏溫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抬起了頭。


    於是,隔著一整個太和廣場和無數整齊擺放的繡花架子,男人的視線穿透清晨潮濕朦朧的灰藍色薄霧,如有實質般沉沉落在了沈若憐臉上?。


    沈若憐步伐微亂,呼吸像是被他的目光掐住了一樣,四周嘈雜的聲音仿佛一瞬間全部消失,偌大的太和廣場隻剩下了她和他。


    所幸她感?受到他的目光隻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便麵?無表情地移開了。


    沒了他目光的壓迫,她這才找回了呼吸的節奏,旁若無事般將視線在場中巡視了一圈,忽然瞧見了在東側觀看席上?的裴詞安。


    而他似乎打從?她出?現就一直在看著她。


    沈若憐的心再次被懸了起來,她沒想到他會來,又想到方才與晏溫對視那一眼自己的反常,不知?裴詞安看到多少,忙對他招了招手,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來。


    裴詞安也對她展露一個溫和的笑容,神色間並未見到異常,沈若憐這才放下心來,隨著皇後?走?到第一排的繡花架子前。


    此刻晏溫也同禮部官員說完了話,從?正位上?走?了下來,來到皇後?和沈若憐身邊,“母後?。”


    沈若憐低頭盯著自己腰間的宮絛,沒看他,也沒同他打招呼,隻聽?皇後?同他說了幾句話,隨後?晏溫離開,她隨著皇後?一道在繡花架子前落了座。


    此刻天色已經?大亮,晏溫從?李福安手裏接過一方幹淨的濕帕子,卸下扳指擦了擦手,將帕子放在身側,一邊重新慢條斯理地戴扳指,一邊同李福安道:


    “開始吧。”


    李福安“誒”一聲,拿出?一卷明黃色的卷軸,宣讀了晏溫的手諭。


    大意是大燕去歲雪災,作為食百姓之祿者無論前朝後?宮皆應當為百姓分?憂,今日由皇後?帶領眾女眷製素衣,繡祈願香囊,共同為大燕祈福。


    春季的清晨還有些冷,沈若憐搓了搓手,剛拿起一根繡花針,秋容忽然悄悄湊了過來,輕手輕腳替她披上?一件披風,在她耳畔道,“裴公子給的。”


    沈若憐愣了一下,下意識朝裴詞安看去,見他對自己笑了笑,她也眯起眼給他回了個大大的笑容,用唇語對他說了句“謝謝”,伸手將披風上?的係帶係緊。


    現場十分?安靜,她能?感?覺到一道視線從?正前方似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也或者是在盯著她身上?的披風瞧。


    沈若憐抿了下唇,收斂起心思,專心繡花。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皇後?第一個繡完,接著孫婧初也繡完了,再之後?沈若憐收了針,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繡好了。


    這些素衣因著是用來提醒自己節儉的,是以這上?麵?的繡品並不作為比試之用,有宮人將她們各自的素衣拿起來對眾人展示後?,便替各自的主子收了起來。


    真正比試繡功的是第二項繡祈願香囊。


    香囊都是各個妃嬪貴女提前準備好的,隻需要現場繡好紋樣,再寫一張祈願的紙條裝於香囊內,評出?前五名?後?,大家將自己所繡的祈願香囊一起掛在太和廣場後?麵?的一棵古樹上?,以此來達到祈願的目的。


    皇後?不用參加祈願,而是和十名?宮裏的繡娘以及太子一起,在她們繡完後?評定結果。


    沈若憐這次準備的是一個白?色的香囊,她回頭看了看,發現孫婧初手中拿著的是一個黑色的。


    見她看過來,孫婧初對她友好地笑了笑,沈若憐撇了撇嘴,也扯了個大大的笑給她,然後?轉回身,小小哼了一聲,開始埋頭繡了起來。


    香囊的紋樣本就不大,很快大家都繡完了,宮人又給眾人發了紙條和筆,沈若憐想了想,寫下了一句祈禱國運昌隆,百姓安居的話,放在了香囊裏。


    隨後?所有人將香囊放在宮人端著的托盤上?,一道呈了上?去。


    兩?場刺繡下來耗了一個多時?辰,沈若憐轉了轉僵硬的脖子,回頭在人群裏找到裴詞安,剛對他展露出?一個笑容,就聽?得上?首晏溫溫和的聲音,“孤覺得這個香囊立意不錯。”


    沈若憐下意識朝上?麵?看去,就見晏溫手中拿著的是孫婧初那隻黑色的香囊。


    離得有些遠,沈若憐隻能?隱隱看清那香囊上?似乎繡了一副畫。


    她見皇後?從?晏溫手裏接過那香囊看了看,又給身旁那些繡娘看,眾人都點頭稱讚。


    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孫婧初一眼,見她麵?色如常,隻在聽?到誇讚的時?候微微垂眸頷首,絲毫沒有任何得意與羞赧,看起來十分?大方端莊,頗有高門貴女的氣度。


    沈若憐不由也坐端了身子,沒忍住,又悄悄掀了眼簾,想去看看晏溫看到孫婧初這樣作態時?的反應。


    然而她才剛看過去,視線便猛然與晏溫對了個正著,他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眼底,看樣子已經?看了她一會兒了。


    沈若憐身子一僵,暗暗掐住手心,裝作若無其?事般,慢悠悠將視線移到了別處。


    她在花架子下麵?暗戳戳摳了幾下手指,在心裏罵道,他好煩,手裏誇的是孫婧初的香囊,看她幹嘛?


    想了想,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忿,想抬頭悄悄瞪他一眼讓他別看自己了。


    可當她再次抬頭的時?候,發現晏溫的視線已經?從?她身上?移開,正拿起托盤裏另一個香囊和皇後?說著話。


    沈若憐:“……”


    好煩。


    又過了片刻,皇後?突然舉著沈若憐白?色的香囊,笑了起來,“嘉寧這香囊繡得也太惹人喜愛了,太子你看——”


    說著,她將香囊遞到晏溫跟前,沈若憐也不自覺跟著看了過去。


    她見晏溫看到那香囊上?繡的東西後?,麵?上?有一瞬的詫異,隨即眼底似乎飛快閃過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細微笑意。


    他伸手從?皇後?手裏接過香囊,手指撫過上?麵?的刺繡,朝她看了過來。


    沈若憐下意識偏過頭,不看他。


    她餘光瞥見晏溫拿著她的香囊,又仔細看了看,“母後?您瞧,這是否就是繡娘們常說的雙麵?繡?”


    沈若憐見皇後?接過去,將香囊的口翻了出?來,臉上?笑意更甚,“確實是雙麵?繡,嘉寧有心了,裏麵?繡的是隻……兔子?”


    晏溫也看了一眼,“是兔子。”


    “依本宮看,這今年絲織節的第一呐,合該是嘉寧得了去,太子覺得呢?”


    晏溫視線掃過沈若憐,溫聲對皇後?笑道,“母後?說的是。”


    末了,他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畢竟嘉寧這香囊外麵?繡的東西,屬實讓人耳目一新。”


    耳目一新?她在香囊外麵?繡了隻豬他就耳目一新了?


    沈若憐心裏狠狠腹誹,沒理會他話裏是否有對自己的揶揄,隻管低著頭,裝模作樣地做出?一副端莊含蓄的模樣,順便瞟了孫婧初一眼。


    定下沈若憐為第一之後?,皇後?與太子和幾個繡娘們又一同評出?了其?他幾個名?次,孫婧初毫無懸念被評成了第二名?。


    幾人一起上?前謝了恩,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去了太和廣場後?的古樹旁,自有小太監搬著椅子,替她們將祈願香囊掛了上?去。


    儀式結束後?,眾人便都來到了太和殿內,宮人端出?了今年給眾人的獎賞。


    沈若憐夠著腦袋看了看,見那托盤上?擺著有玉如意、東海夜明珠、南紅瑪瑙赤金頭麵?、筆墨紙硯、古書等。


    皇後?讓沈若憐第一個選。


    沈若憐起身謝了恩,走?上?前來回看了一圈,視線被一副玉佩吸引了過去。


    那玉佩是由一塊兒紫玉雕刻而成,紫玉的水頭十分?不錯,質地柔潤,色澤清透瑩潤,細看之下雕工也十分?精細。


    最主要的是那塊兒玉佩是一副陰陽玉佩,兩?個玉佩合在一起是一整個圓形,分?開後?,外麵?的玉佩是一個圓環,裏麵?則是一個更小一些的圓形玉佩。


    沈若憐將那玉佩拿在手裏細細看了看,忽然想起自己前段時?間將本來打算納采後?送給裴詞安的荷包提前送了他,她還正琢磨著到時?納采送他什麽呢,如今看看,倒覺得這副玉佩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抬起頭,刻意忽略左前方那道如有實質的沉冷目光,笑著對皇後?道:“母後?,兒臣選好了。”


    皇後?見她選了這個,仿若早就料到一般,眼神往裴詞安的方向瞟了一眼,欣慰笑道:


    “嘉寧眼光倒是不錯,母後?恰好知?道這副玉佩還有個名?字,嘉寧可知?叫什麽?”


    沈若憐眼珠轉了轉,料想定是些比較曖昧的名?字,她一想到若是讓裴詞安聽?到,就覺得有些難為情。


    正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時?,就聽?到左前方太子的聲音淡淡傳來,“母後?,我?們還是看看孫小姐她們幾人要選什麽吧?”


    他說話時?,麵?上?神情和往常一樣溫雅,眼底也像是盈著和風暖日,極盡溫和恭謙,然而沈若憐還是在他不經?意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沉鬱。


    她沒管他,徑自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剛坐回去,感?受到身後?有道視線在看著自己。


    沈若憐一回頭,正對上?裴詞安的笑臉,她不由舉起手中的玉佩晃了晃,眉眼彎彎地對他甜甜一笑,用唇語問他,“好看嗎?送給你的。”


    裴詞安對她眨眨眼,無聲地笑看著她。


    忽然,沈若憐發現裴詞安朝上?首看了一眼,收斂起了笑容,端正坐好。


    沈若憐笑容僵在了臉上?,順著他方才的視線看去,就發現晏溫一手支著額角,微微掀起眼簾,正漫不經?心地看著他們二人方才的互動。


    見她看過來,他唇角的笑意擴大了不少,視線從?她手中拎起來的玉佩上?淡淡掃過,而後?落在她的臉上?。


    看過來的視線裏,透出?一絲深不見底的笑意和玩味來。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眼神。


    第33章


    沈若憐像是被他的視線燙了一下一般, 忙得收回目光,而後將那枚玉佩藏在袖中,回到座位上坐了下來。


    半晌, 晏溫的聲音從上首傳來, 她聽見他語氣溫潤,好似心情十分愉悅, 淡笑著問孫婧初,“那麽孫小姐瞧瞧,喜歡哪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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