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同公主及笄那晚太像。


    第68章


    沈若憐進到裴詞安房間後才得知, 今日?是加固堤壩的一個架子倒塌了,裴詞安不慎被架子重重砸到,而晏溫則是因為護著一個孩子, 被釘子紮了手臂。


    她方才?與晏溫隔得遠, 並沒看清那釘子紮得有多嚴重,但打從他出現在院中, 手上?的鮮血就滴得沒停過?。


    沈若憐心裏有些隱隱的擔憂,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轉而先幫著大?夫遞藥送水。


    很快孫季明也?跟著趕了過?來,大?夫將其餘人都請了出去, 隻留了沈若憐和孫季明在房間裏幫忙。


    裴詞安被砸傷的部位是在背部, 人現在昏迷著被趴放在床上?。


    大?夫上?完藥, 出去煎藥前讓孫季明和沈若憐多看著些。


    說是裴大?人的外傷看著倒還?好, 主要就是要看今夜之?前若是人不發燒那便沒事,若是發燒說明有內傷, 情?況就嚴重了。


    沈若憐聞言和孫季明對視一眼, 麵色都有些凝重。


    孫季明不放心地過?去摸了摸裴詞安的額頭,喃喃自語,“怎的好端端的, 就會出事呢。”


    沈若憐也?跟著過?去坐到旁邊,看了眼裴詞安發白的臉, 想起從前他對自己?的點滴關照, 也?忍不住跟著輕歎了一聲。


    孫季明聽見她歎氣,忍不住抬眼看她, “你當真?不是看上?了我表舅?”


    沈若憐表情?僵了一下, 假裝不虞地瞪他一眼,“都什麽?時?候了, 你就不能說點正經的。”


    孫季明又摸了下裴詞安的額頭,“嘖”了一聲,“我這不是一直看著呢麽?,況且我就是說正經的,我表舅該怎麽?不還?是怎麽?。”


    沈若憐“哼”了一聲轉過?頭。


    兩人靜了會兒,就聽孫季明又忍不住一個人念叨,“不過?我表舅年輕有為,家世又好,喜歡他也?不為過?,聽說我們一個遠房親戚,叫什麽?柳三娘的,就曾為了他尋死覓活的。”


    沈若憐正看著空氣發呆,思緒開始忍不住往晏溫那邊飄,忽然聽孫季明提到了柳三娘,她猛地回神,看向他,“柳三娘?”


    孫季明掃她一眼,“你認識?”


    “不認識。”


    沈若憐摸了摸鼻尖,眨眨眼,“不過?聽著應當和你表舅是一樁香豔軼事,你給?我講講可好?”


    孫季明看她一臉好奇的樣子,又“嘖”了一聲,調侃道:“還?說沒看上?我表舅。”


    沈若憐眉眼一挑,壓低了聲音,急道:


    “你快說。”


    孫季明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隻當她是好奇他表舅身邊的花花草草,便也?不賣關子,同她說了起來。


    “其實倒也?沒什麽?香豔的,無非就是表舅有一年跟著我表姨母回了趟老家,當時?應當是跟那柳三娘見過?一麵,且兩人應當是說過?幾句話或者是在一個屋簷下躲過?雨。”


    孫季明頓了頓,“不過?這些都是我聽說的。唯一確定的是,後來柳三娘去了京城找我表姨母投親,唔,應當就是在今年三四月份的時?候。”


    沈若憐袖子下的手忍不住攥緊,三四月份正是她搬出公主府,剛同裴詞安認識的時?候。


    “不過?後來不知道為什麽?,這柳三娘又被送回了老家,聽我爹說,柳三娘不知去京城幹了什麽?,回來後就發家了,又是蓋了新房子,又是買了一整條街的鋪麵。”


    “你是說她從京城回來就突然有了許多錢?”沈若憐的聲音有些緊繃。


    “對啊。”


    孫季明頷首,揶揄道:


    “可能這人一有錢就變心吧,柳三娘突然這麽?有錢,從京城回來後沒多久,就找了個當地的俊俏秀才?郎,聽說現如今那兩人蜜裏調油,恩愛得很。”


    孫季明調整了一下坐姿,湊近沈若憐,“不過?這些都是我聽說的,具體什麽?樣我也?不清楚,但為何柳三娘突然不追著我表舅了,又為何突然這麽?有錢,倒當真?讓——”


    孫季明話未說完,忽然蹙眉看向沈若憐,經不住擔憂地問,“你怎麽?了?”


    屋中有些昏暗,隱隱的天?光打在對麵姑娘的臉上?,隻見她麵色發白,表情?看起來僵硬無比,眼底散發出難以置信的光。


    細看下去,整個人似乎還?在微微顫抖。


    孫季明眉頭擰得更緊了,正打算過?去也?摸摸她的額頭,就見沈若憐猛地站了起來,看了他一眼,道了聲“還?有急事”,便不待他回答,匆匆出了門?。


    孫季明的手還?舉在半空,視線落向那半扇還?在徐徐擺晃的門?扇上?,神情?有些怔懵。


    連日?來的陰雨天?氣讓天?空黑壓壓得分?外壓抑,冷風夾雜著潮濕的空氣寒刃一般割在身上?。


    沈若憐從房間裏衝出來,寒風一吹,腦中清醒了些,原本想要直接去晏溫院中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最後,她找了一處水邊的涼亭坐了下來,神情?怔忡地望著水麵發呆,與晏溫相遇後的點點滴滴如同走馬燈一般,一幕幕從腦海中劃過?。


    初秋的陰雨天?,天?色很早就黑了,李福安找到沈若憐的時?候,小姑娘凍得鼻尖發紅,眼底也?紅彤彤的,還?未靠近就感覺到她身上?潮濕的冷氣。


    李福安“哎喲”一聲,急忙上?前將沈若憐從迎風的亭子裏拉了出來,心疼道:


    “我的小祖宗誒,你可使不得在這裏吹冷風啊,若是病了殿下可又要心疼了。”


    沈若憐神情?有些木然,在聽他說到殿下的時?候,才?有了些許反應。


    她眼珠子緩慢地動了動,緩緩掀起眼簾看他,冷笑?一聲,“殿下?”


    李福安看著她的眼神,心底“咯噔”一下,忍不住道:


    “公主若不然,先回去用熱水沐浴一番暖暖身子,您這臉色——”


    “可是他讓你來找我的?”沈若憐疏離地打斷他的話。


    李福安的話哽在喉嚨,點了點頭,頗為小心翼翼道:“殿下他……說有些話想同公主說。”


    沈若憐吸了吸鼻子,長舒一口氣,眯眼笑?了笑?,“也?好,我恰好也?有話要問他。”


    說完,也?不待李福安帶路,自己?攏緊了衣襟就朝著晏溫的院子走去。


    過?去的路上?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兩旁的院落裏都掛上?了燈籠,隱隱亮光照著腳下的路,沈若憐踩在青石板路上?的腳步有些倉促而虛浮。


    李福安跟在她後麵,看著小姑娘挺直的背影,猶豫再三,還?是上?前去走到她身側,小聲勸道:


    “公主,您有什麽?話和殿下好好說,這麽?多年的感情?了,兩個人將話說開了就好。”


    沈若憐腳步頓了一下,輕輕斂了眼睫不語,半晌,她回頭對他甜甜一笑?,“我知道了。”


    她的笑?好似從前在宮裏時?候一樣,兩個小梨渦十分?可愛,笑?容也?軟糯甜美,然而李福安總覺得她的眼底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


    及至到了太子的院門?口,因著太子的吩咐,李福安不能進去,他頓在門?口,本想再好好勸公主幾句,然而她根本未等他出聲,已經腳步不停地走進院子,推開門?進去了。


    “……”


    李福安輕歎一聲,守在門?口,今日?這兩人看起來都在氣頭上?,就這麽?碰到一塊兒,他總覺得心裏七上?八下的。


    沈若憐進到房間的時?候,房子裏並未燃燈,她眯了眯眼,瞧見桌旁坐著一道黑暗的身影。


    她腳步頓了一下,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昏光找來火折子掌了燈。


    暖黃色的光一瞬間將屋中填滿,似乎也?驅散了不少黑暗下的陰冷。


    沈若憐回頭,隻見一旁的男人微仰著頭懶靠在椅子上?,雙眸微闔,麵容疲憊而寡淡,頸側青筋微微鼓起,隨著脈搏一下下輕跳著。


    在她看過?去的時?候,他因仰麵而更為嶙峋的喉結上?下滾了滾,半晌,低啞開口,“裴詞安好些了麽??”


    沈若憐微怔,放下火折子,坐到他旁邊的位置上?,攥著手心,淡淡道:


    “皇兄巴不得他好不了吧。”


    晏溫緩緩撩眼,掃了她一眼,語氣亦是寡淡的,“過?來幫皇兄上?藥。”


    沈若憐看了他一眼,起身過?去站到他跟前,輕輕掀開他的袖擺。


    雪白的紗布已經被鮮血再次染紅,正中間的鮮血顏色鮮豔而濡濕,外圍顏色則逐漸變深,慢慢幹結僵硬。


    濃重的血腥味兒縈繞在兩人之?間,挑刺著緊繃的氣氛。


    沈若憐沒說話,壓著眼皮專注地將已經幹連在一起的紗布一圈圈扯開。


    及至到了皮膚的那一層,紗布黏在了傷口上?,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正要說話,晏溫直接伸手隨意一扯。


    兩人的指尖在拉扯時?相觸,指腹的紋路相互摩擦,都有些冰涼。


    手臂傷口的皮肉被扯起,瞬間湧出更多的鮮血,順著他冷白的皮膚蜿蜒流下,像是要切開他手臂上?的青色脈絡。


    沈若憐這才?看清了那個傷口的樣子,很深,很猙獰,幾乎穿透他的小臂。


    窗外寒風凜凜,又下起了雨。


    她微垂的眼睫到底止不住顫了顫,給?他上?藥的手輕微發著抖,藥粉幾次都灑在了旁處。


    晏溫落眼看了下,忽然自嘲般笑?了笑?,“心疼了?”


    他的視線從手臂上?抬起,緩緩盯向她,一瞬不瞬,“倘若下午那陣,你最先看到的是孤的傷勢,你還?會去裴詞安那裏麽??”


    喉嚨像是繃緊的弦,每一個字音掠過?的時?候,都帶起一陣緊繃的澀疼與幹啞。


    沈若憐動作未停,“所以當初柳三娘,是你買通的吧?打從她與裴詞安宿醉那夜,都是你安排的?”


    小姑娘的嗓音還?是如同從前一般軟綿綿的,像是春日?裏的柳絮,好似換個音調說出口的就會是對他的撒嬌。


    晏溫手臂青筋緊了緊,蜿蜒的鮮血隨之?鼓動,他盯著她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沈若憐仿若沒感覺到一般,將紗布纏好,重新打了結,放下他的袖擺便要起身離開。


    然而下一瞬晏溫猛地起身,攥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回來,另一隻手順勢卡住她的下頜,逼她抬頭看他。


    男人眼底翻滾著洶湧的怒意與偏執的陰冷,他視線在她嬌豔的麵容上?逡巡一圈,忽然扯了唇角,譏誚道:


    “沈若憐,上?次在亭子裏,你因為此事懷疑孤,這次,你還?要為了他懷疑孤,你是不是就從未真?正相信過?孤?!”


    沈若憐的下巴被他掐得有些疼,眼底止不住湧出淚意,她梗著脖子瞪他,“你讓我如何信你?!”


    晏溫的手臂因為太過?用力,袖子上?再次沁出了血跡,沈若憐壓著眼皮看了眼。


    “柳三娘從京城回去後,忽然多出來的銀錢是哪兒來的?若非你買通她,誰又有膽子敢這般明目張膽的接濟她?!”


    “你一定想不到吧,想不到有一天?我會跑了,更想不到我會認識孫季明,而恰好孫季明和柳三娘又是遠房親戚,你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你做下的這些事情?會被我知曉吧?!”


    沈若憐疼得厲害,她扣上?晏溫手臂傷口的位置,泄憤一般發了狠地攥住,“你當時?的打算定是將我一輩子囚在東宮裏!也?是!我連皇宮都出不了,又怎會知道千裏之?外柳三娘的消息!”


    鮮血從她緊攥的指縫間溢出,“啪嗒”一滴,砸在木質地板上?,房間中靜得可怕。


    晏溫胸腔輕一層重一層地起伏著,幽深的眸底漸漸泛紅。


    他手指下滑,落在她纖細的脖頸上?,微涼的指腹繞著那細嫩的頸不輕不重地劃了一圈,聲音如同被困在厚重的霧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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