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熠沒覺得自己說的這話有什麽問題,許清燭卻微微愣住。


    遊熠的這根煙沒抽成,別到耳朵上,起身,看她還愣著,拿起沙發上他的燕尾服外套遞給她:“外麵冷,穿上。”


    **


    司機開車直奔腫瘤醫院。


    遊熠喝了酒,全程闔著眼,許清燭無聊,裹著他外套,偏頭看窗外,眼看著窗外暮色漸暗漸深,再到華燈點亮街景,從白日到了夜晚。


    車裏遊熠身上的氣味很強,清雅沉香,清澀茶香,薄荷煙草香,醇厚悠長的酒香,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成為一款很特別很好聞的香水味,隨著她的呼吸,他身上的味道悠悠轉轉地鑽進了她的身體裏,她有點暈暈的,臉紅紅的。


    車停到醫院門口,遊熠睜開眼,目光清明了許多。


    她身上很香,有水蜜桃香和牛奶香,還混著一點不知名的花香,很甜很水靈的味道,讓他不是很適應,但卻讓他睡著了。


    看她已經戴好墨鏡口罩、穿好他的衣服,遊熠點頭,開門下車,帶她上樓。


    vip病房人少一些,但也不是沒有人,進入醫院和出入電梯時,有人用疑惑好奇的目光看向許清燭,大概是她穿的燕尾服太大,也或者是她身高體型眼熟,又掩耳盜鈴一樣在大晚上室內戴墨鏡,反而顯眼,而遊熠又長了張實在英俊好看的臉,瀟灑挺拔,氣質非凡,也吸睛得很,兩人這麽一路被圍觀著行來,直到外公病房所在的13樓,即將轉彎時,周圍才沒了陌生人,沒再被人頻頻盯著看。


    遊熠停下,對她伸手:“衣服給我。”


    許清燭脫了外套給他,終於從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變回漂亮模樣。


    “還冷嗎?”遊熠問。


    許清燭搖頭,醫院裏的溫度明顯高一些,酒店房間空調開得太低了。


    摘了墨鏡口罩放包裏,許清燭問他:“外公是什麽病?”


    “食管癌,有陣子鼻飼插管,不能吃東西,不能說話,現在狀態還可以,也能正常說話。”


    許清燭點頭,心想興許是在他準備婚禮這段時間,外公心情好,積極抗癌,就慢慢好些了。


    遊熠折了外套搭臂上,對她說,他已經和爸媽說過再給他們一些時間,過陣子再帶她去見他爸媽,他舅舅也已經提前和外公說過下午發生的事,外公一生閱曆起伏多,這點事情不算什麽驚天大事,沒受什麽刺激,現在已經接受,但外公心情應該會不大好。不過外公不會表現出來,外公是個有素質的老人,不會倚老賣老。


    現在病房裏隻有外公自己,外公可能會問他們是怎麽認識的之類的話,他讓她隨意發揮,如果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看他一眼就行,他會兜著。


    末了,遊熠問她:“緊張嗎?”


    第5章


    緊張,許清燭在心裏默默回答。


    其實她從一個月前聽說他要和清詞姐要結婚的消息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緊張了。


    雖然她知道他和清詞姐之間不會是愛情,從他們高中時他救過清詞姐的命,到他初戀過世後清詞姐救過他的命,兩人始終是互相救過命的友情,但他們確確實實要結婚了。


    她一想到她要去他們婚禮現場這件事,她就無法控製的緊張。


    更確切地說是焦慮,一顆心始終懸著,一些情緒在胸口悶堵著,不上不下的噎在那,餓的感覺都被胸悶占據,不知道餓,吃不下東西,時常不自覺地緊緊咬著牙關,偶爾意識到咬牙咬得太緊時忙鬆了牙關,深吸氣,又感覺到心髒那兒有針持續紮在那裏的疼,疼得想哭,憋悶得想哭。


    她猜測到自己大概是有一點抑鬱了,連大姨媽都遲遲不來看她。


    一直到今天早上,她實在不想參加這場婚禮,想到薑璿姐姐說過遊家包了整個酒店、不持請柬不能進入酒店的話,她在淩晨兩點時,防備著娥姐,偷偷出門去了地下停車場。


    公寓的地下停車場很大很空曠,夜裏燈光陰森,空氣冷涼,她頂著透骨的害怕,悄悄上車藏起了請柬。


    再到下午兩點她聽說他們婚禮中止,到她終於和他說上了話,和他獨處談合作,和他來到這裏,她心裏依然緊張不停,心跳慌亂得早就沒了節奏,忽上忽下四處亂撞著不安生。


    不過緊張歸緊張,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卻是好極了。


    許清燭抬頭,不管心裏什麽感覺,麵上都不動聲色,是她多年來練就出來的本事。


    許清燭笑著對此時站在她麵前的遊熠說:“不緊張的。財神哥哥,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有多優秀。我十五歲時候就拿到了最佳新人獎,而且拿獎的那個片子,是我十三歲時候拍的。”


    遊熠不禁挑眉,微微失笑,揚手,嗓音裏流瀉出了那麽點兒打趣的笑意:“行,知道了,許老師很優秀的,影後不頒給您,都是他們沒眼光。走吧。”


    遊熠其實長了一雙桃花眼,眼窩很深,深到在視覺上快從雙眼皮變成三眼皮,眸色是琥珀色,不笑的時候眼尾微垂,冷淡疏離,像城府很深的高智商犯罪分子,而當他眸裏含笑的時候就變了味道,內眼眯,眼尾翹,長睫下的眼眸亮得深情款款。


    許清燭忍住這一秒對視時的心動,一邊心裏還是有些雀躍欣喜,她喜歡剛剛他叫她許老師的稱呼,因為他在和她說玩笑話,像在揶揄熟人,不似之前的疏冷。


    熟人。從陌生人變成熟人,甚好,許清燭想。


    遊熠邁著長腿走在前麵,背影挺闊,帶著身姿曼妙的紅裙女人,走進病房。


    病房外間沒有人,遊熠特意讓舅舅安排護工在這個時間回避了,走到裏間,卻叫兩人意外了。


    病房裏並非隻有外公一人,是有兩人,一位是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另一位是坐在病床旁正在給老人讀書的短發女人。


    “外公,我帶清燭來看您了,”遊熠出聲,順帶著跟那位女人打了招呼,語氣不冷不熱的,“嫂子怎麽過來了。”


    女人回頭,偏分掖到耳後的短發,發頂卡著墨鏡,耳朵上戴著兩隻長長耳鏈,身穿高領的黑色無袖針織衫,五官精致,十分漂亮,乍一看是幹練職場女性,此時麵帶的笑容卻是知性溫柔的。


    高茜笑著回頭說:“我送我爸媽回家,正好路過就……”


    話未說完,高茜看清楚遊熠身邊的女人,訝異了兩秒,隨後又驚又喜,放下書在椅子上,向許清燭走來,熱情地挽著許清燭的手說:“天呀,這不是《大清深宮》裏的和碩格格嘛!我可喜歡你演的和碩格格啦!我說阿熠在婚禮上怎麽藏著掖著的,不讓我們看你,連名字也都不願和爸媽說,原來是大明星呀!那確實,當時賓客太多了,太容易引起轟動了。哎喲這麽麵對麵瞧著,弟妹你這真人可比電視上漂亮太多……”


    高茜說這些話的時候,遊熠心裏已經極其不悅,他沒想告訴給外公許清燭的職業是演員,現在被高茜認出來並說出來,事情不易處理。


    礙於外公在場,他沒有將冷臉不悅表現出來。


    許清燭一邊對麵前的嫂子微笑點頭,一邊心裏也驚訝於她的演員身份被外公聽到會不會有問題,她本來覺得遊熠外公是畫家,應該不會認識她這種年輕小演員,隻打算說她是許清詞的其中一個堂妹的,沒想到這麽快就被說穿了身份。


    “嫂子。”


    遊熠將外套扔沙發上,淡淡開了口,和平時無異,冷白皮的臉上沒什麽情緒,平時交流不多,不溫不火:“我先帶她見外公,跟外公說兩句話。”


    高茜回頭看了眼老爺子,老爺子正好奇打量著外孫媳婦呢,她忙道:“好好好,瞧我這高興的,都忘了正事了。你們先聊,我去給你們洗點水果。”


    高茜說著就往外走,經過許清燭身邊時,高茜笑著輕拍了拍她胳膊,很親昵的模樣,低聲說了句“我們等會兒再聊”,許清燭對她側頭微笑,小聲說了句“嫂子您先忙”。


    高茜去了外間,遊熠抬手放到許清燭後腰處,看似像摟她腰,實際沒碰上,帶她走近外公的床前:“外公,她叫許清燭,您以後的孫媳婦。小燭,這位是外公。”


    許清燭抿著嘴,乖巧地看著遊熠外公。


    遊熠的外公很瘦,瘦得臉很小,頭發剃掉了,新長出一些很短的白發毛茬,額頭和臉上布著很多皺紋與褐斑,向下耷拉著的三角形的眉毛未全白,是灰黑的,是他臉上唯一的突出的色彩。


    外公上了年紀,又被病痛折磨著,有些虛弱,眼球卻很黑,上下打量著她的目光很有神的樣子,嘴角與皺紋一起翹出慈祥欣慰的微笑,看起來是個有智慧的性格很好的老人。


    許清燭上前,乖乖地喚著:“外公好,您叫我小燭就好,抱歉這麽晚才來看您,您這兩天的身體還好嗎?”


    黃昌寶笑著點頭,一邊還在打量小姑娘,小姑娘的五官和許清詞有三四分的像,穿的紅裙也和許清詞有些像,她名字又叫作許清燭,那麽她應該和許清詞是姐妹了。


    小姑娘年紀比許清詞小一些,眼神也比許清詞乖巧許多,長了雙漂亮的狐狸眼,眼尾上翹著,水靈靈的,瞧著聰明機靈,還透著一點涉世不深的清澈,看著偏活力與靈動,性格是外向的。


    與遊熠的女友溫煙,很不相同。


    溫煙是溫婉的,寧靜的,是遊熠用了很多心思去嗬護的溫柔如水的內向型的女孩子。


    黃昌寶不確定遊熠是否真的從過去走了出來,也不確定遊熠和眼前的這小姑娘是真還是假。


    下午兒子和他提起遊熠今天這婚禮時,沒有提到細節,隻說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就一直在推測著遊熠和這小姑娘之間的各種可能性,而剛剛他卻聽高茜說這小姑娘是位演員。


    黃昌寶笑看著許清燭,聲音啞,緩慢,又溫和:“小燭你好,外公好多了,謝謝你的關心。我剛剛聽說,你是個明星?”


    遊熠按了電動床開關,床墊上半段升起來,他扶著外公,在外公身後墊著枕頭。


    許清燭小步上前,幫外公掖著被子:“明星是別人給的客氣稱呼,我就是個小演員。”


    黃昌寶笑著點頭:“於是遊熠就找你來我這兒演戲了?”


    許清燭動作微頓,其實剛剛她已經有了會被外公問這事的心理準備,但聽到外公以這樣直白的方式問出來,還是有點意外。


    她慢慢抬頭,正要說話,那邊給外公扶身後枕頭的遊熠已經不緊不慢地開了口:“行,您就嚇她,我這好不容易給人哄回來的,回頭出了這個門,她不理我了,您就看著我被甩,很好。”


    黃昌寶知道遊熠這是在解圍,沒理會遊熠,繼續問小姑娘:“遊熠生日是什麽時候的?”


    許清燭知道遊熠的生日是陽曆的12月1日,險些脫口回答出來,但她若正確回答出來,遊熠一定會懷疑她怎麽會知道,她抿了抿嘴,不等遊熠再解圍,她故作不演了的模樣,一屁股坐到外公病床上,氣呼呼地瞪了遊熠一眼說:“不知道。”


    遊熠笑了一聲,笑聲帶氣,明顯被外公給氣笑的樣子,他沒大沒小地拍了一下外公肩膀說:“瞧吧,生氣了吧,您老自己哄吧,哄不好您今天就別睡了。”


    黃昌寶皺眉瞪了遊熠一眼,試問誰敢和他這麽說話,還拍他肩膀,也就遊熠這臭小子一個人敢了,不過也確實是被他給慣的。


    遊熠走到旁邊沙發上坐下,懶怠地仰著頭,抱著肩膀,蹺著腿,悠悠地一晃一晃的,一副今晚他不打算開口了的混不吝模樣,袖手旁觀地等著老爺子哄好他的人。


    黃昌寶剛剛聽到高茜說小姑娘是演員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這應該是遊熠請來陪他演戲的,但現在他看兩人這吵架的狀態,他倒是拿不準了。


    “好,小燭跟外公說說,他怎麽把你惹生氣了?外公給你撐腰。”黃昌寶順著說,打算再作觀察。


    許清燭慢慢垂下了眼,長睫眨出了不安的幅度,她低頭揪著外公的被子,指骨揪得泛了白,想說實話又不太敢說的模樣,小心翼翼的。


    仰著頭的遊熠漸漸下壓了下巴,在一旁閑閑地眯眸看她,他沒說話,也有點好奇這位優秀的專業演員會說出什麽話來。


    許清燭緩緩抬了頭,眼底噙著淚水,輕顫著聲音說:“外公,其實我和遊熠還沒談過戀愛。”


    遊熠:“?”


    遊熠晃著的皮鞋陡然停住,偏過頭,睨著眸凝她。


    她最好是能給他圓好了。


    許清燭一雙淚盈盈的眼睛坦誠地看著外公,兩次壓下眼淚,穩住聲線,柔嫩的嘴唇輕動,柔柔軟軟地說著實話:“我是清詞姐姐的堂妹,他和清詞姐姐玩得很好,所以我從小就認識他。他以前長得特別好看,性格也很招女孩子喜歡,他和我說話的時候又溫柔又氣人,又特別讓人難忘,我從小就一直都很喜歡他,喜歡他很多年了。可是外公你知道的,自從發生那件事情後,他就不太……他一直都不接受任何女孩子。”


    “這麽多年,我和他之前發生過很多事情,我也一直都在陪伴他,支持他,鼓勵他,可他總是拒絕得很幹脆,還好我從沒放棄過……一直到他要和我姐結婚。”


    “其實我有點不開心,如果我姐喜歡的那個人沒有來搶婚的話,他可能真就跟我姐結婚了,但幸好沒結成。”


    “總之,”許清燭笑起來,悲傷難過全然不見,堅定地說,“外公,您現在可以放心了,我現在和遊熠好啦,過兩天我們倆就去領證了,回頭我們會拿結婚證給您看,我會一直好好陪著遊熠哥哥的。”


    黃昌寶聽完都有點愣住了,他竟看不出這小姑娘有一點說謊的跡象。


    小姑娘說得誠懇真摯,尤其在說到她喜歡遊熠的時候,滿眼都是喜歡,在說到遊熠之前發生的事情時,又滿眼都是心疼,臉上還有難過、堅持、堅韌、溫柔,與對未來的向往與喜悅的情緒,她對遊熠的感情實在不像是演的。


    遊熠也有那麽片刻的失神,他所坐的沙發位置僅能看到許清燭的側臉,卻也能從側臉看出她說這番話時的心情,她對他的喜歡那麽真實。


    直至許清燭突然轉頭看向他,飛快地衝他眨了個眼,靈動又得意,遊熠不禁挑眉,接著垂眼,抬手按了按眉骨,手掌擋著唇邊笑意,輕聲失笑出來。


    許老師確實演技精湛。


    第6章


    許清燭不需要遊熠給她兜底,自己就將這場戲完成得很漂亮。


    接下來的時間裏,許清燭都在慢聲細語地陪外公說話,她見外公對演員這個行業沒有偏見,她挑了些片場好玩有趣的事情講給外公聽,她會表演,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逗得外公發出笑聲來。


    外公聲音啞,笑聲帶咳,微微氣喘,捂著胸口不太舒服的模樣,許清燭不敢再逗外公大小,將話語落得更溫柔了些。


    她說希望外公放寬心,保持好心情,好好養病,健康起來,才能看到她和遊熠哥哥的長長久久,興許還能看到他們倆的小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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