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是在婁老太君這裏吃飯,桌上都是女眷,說到說親的事,年輕女孩子就不好插嘴了,所以卿雲隻是微紅著臉吃飯,嫻月也不好說話,但淩霜可從來不管這些規矩。


    “元宵節相看又不是單方的,男方可以挑女方,女方也可以挑男方,這不是互相選擇嗎?怎麽會怕玉珠妹妹她們吃虧呢?三嬸。”淩霜不等婁老太君出言訓斥,就道:“況且這也不是什麽失禮的事,元宵節相看的習俗,古已有之,稼軒先生的青玉案中寫得多好,‘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可見這也是舊俗,沒有什麽輕狂不輕狂的。三嬸太謹慎小心,倒把一件好事都想成壞事了。”


    婁三奶奶本來是不願吃虧的,有心反駁,但她對詩詞也不甚懂,而且婁老太君輕咳了一聲,說道:“今天的羊肉倒是不錯。”


    顯然是製止的意思,她也隻好順著轉移了話題,說起做菜的事來。


    婁二奶奶吃完飯回來,難得沒說淩霜大膽,而是哼道:“馮婉華眼皮子也太淺了,趙夫人上個門她就顯出這許多嘴臉來,要是真提親了她還得了?”


    “她可不止露嘴臉,隻怕會下黑手,我看咱們得防著點三房,打探一下她們最近在幹什麽。”嫻月倚在熏籠上,懶洋洋地道。


    “還是先想一下咱們元宵節穿什麽吧,那幾件折枝繡的衣服正好拿出來改改,我想,朱紅還是有點太顯眼了,不如一起穿點雅淨的顏色……”婁二奶奶躊躇道。


    嫻月聽了,便笑而不語,看向淩霜。淩霜知道她的意思——嫻月穿鮮豔的好看,卿雲卻適合穿溫柔圓融的顏色,娘是怕她搶了卿雲的風頭。


    她剛要說話,隻見自己的的大丫鬟如意匆匆跑了進來。


    “太太,三小姐。”她跑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


    “慌什麽?”婁二奶奶訓斥道。


    如意的臉紅撲撲的。


    “程家來人了,程夫人來給老太君拜年。”她紅著臉,最後還是說出來了:“程筠少爺也來了。”


    大家頓時都笑了,連向來端莊的卿雲也忍不住笑了,嫻月更是拉住淩霜道:“這可得好好打扮一下咱們淩霜,你和程筠得有五六年沒見了吧,一直隻用筆談,也不知道‘竹中君’現在長成什麽模樣了,當年倒是挺俊的。


    聽說三房那兩姐妹把程筠也視為目標之一呢,程叔父最近也升了吧。”


    “嗐,小姑娘家家,說的這些話,像什麽樣子。”


    婁二奶奶訓斥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容滿麵了,道:“我還說呢,怎麽都初五了還不來。


    你爹也是麵皮薄,雖然是同門師兄弟,但如今也是上下級了,人家不來,我們主動去拜會一下也沒什麽……”


    淩霜卻不似她們,專往婚事上想。


    “他來拜他的年,關我們什麽事,我又不用見他。”


    她起身就要走,被嫻月死活拖住了,按在位子上。


    相比對趙家的患得患失,婁二奶奶雖然常訓斥她們拿程筠的“竹中君”開玩笑,其實對於這個未來女婿是十拿九穩的。連語氣也十分神氣。


    “見!為什麽不見?


    咱們是世交,程筠還在繈褓裏咱們兩家就來往了,都是看著長大的,用讀書人的話來說,這叫通家之好。


    程筠還險些認了我做幹媽呢,這還避什麽嫌疑,不止淩霜,你們三個都去,大家廝見,好好聊一下午。”


    她說幹就幹,催促著三姐妹換上見客的衣服,自己也揀了件深紅團花蟒紋的通袖大衫穿著,抿了抿牡丹髻,換上全副的金鑲紅寶石頭麵,神氣十足,帶著三姐妹去見客了。


    果然那邊程夫人已經帶著程筠在正廳裏等了許久了,是婁老太君親自在接待,婁三奶奶作陪,坐著上座。


    見她們來了,連忙起身彼此見禮,管家放起鞭炮來,熱鬧不已。


    “論理咱們姐妹不一般,早就該來見你了,可惜年下太忙,許多事絆住了,姐姐可別怪我……”程夫人也是愛說笑的性格,一邊行禮一邊就笑起來。


    “哪裏的話,你大初五就趕過來拜年,一片孝心,我疼你還來不及呢……”婁二奶奶頓時也開起玩笑來,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哈,你也別得意,你今年是沾老太君的光,不然初五就來給你拜年,也是沒有的事。”


    程夫人嘴上不吃虧,拉著婁二奶奶的衣服,說笑道:“瞧瞧,穿得這樣喜慶出來,要不是知道年紀,還以為哪家的新嫁娘呢。


    虧得你好意思,女兒都要說親的年紀了,還打扮了這麽半天,我等得茶都換了兩盞了……”


    眾人說笑熱鬧,程筠文文雅雅垂手站在身後,如今士子都穿斕衫,更顯得身形修長,麵容清俊,天生的好脾氣。


    他守禮,滿堂都是女眷,他不敢亂瞄,隻悄悄偷眼看了淩霜一眼,正對上淩霜的目光,頓時窘得紅了臉。


    兩人五六年未見,彼此都長大了,仍然看得出小時候的影子。


    他們認識是當初在揚州的事,程筠父親和婁三爺是同榜的進士,都外放在揚州,同衙做官,連院子都挨在一起。


    小孩子也是一起長大的,程筠是程家的獨子,比淩霜隻大半歲。


    淩霜小時候比男孩子皮多了,性格好強,是個孩子王,領著一幫小孩子到處玩。程筠性格文雅,被她欺負了不少。


    但她好起來也真是好,隻自己欺負程筠,別人笑程筠嬌氣,她反而替程筠出頭。


    也帶他一起玩,上樹掏鳥,下河撈魚,坐了船采蓮蓬,躺在船頭上,荷葉蓋在臉上睡覺,仿佛一覺就到了今天。


    六年前程筠的父親升遷離開了揚州,回到京城,那時候他們才十來歲,程筠傷心得不行。


    程夫人和婁二奶奶交好,到了京城也常寄些東西來,兩家父親也常有書信往來。


    程筠也跟著寫了信來,絮絮叨叨說著些他在京城的見聞,後來大了,要避嫌,再本名寫來寫去就不方便了。


    他就自稱竹中君,淩霜稱林下客,信中也說的都是詩詞讀書的事。


    有次被嫻月瞟到一眼,說笑一番,把竹中君這個名號就傳開了,成了家中人盡皆知的一個外號。


    雖然並未定親,但大人看這陣勢,其實早就默認這兩人以後是一對了,定親也隻是時間問題。


    連婁二奶奶自己也感慨,幾個女兒裏,淩霜性格最古怪,完全不像個女孩子,胡作非為,無法無天,像前些天闖祠堂的那種事,她也幹了不少。


    放別人家,一定要擔心嫁不出去的,偏偏這孩子命好,生就一個程筠,和她是絕配。


    又是世交情誼,嫁過去也不用擔心程夫人拘束她。


    真是天意如此,所以她管淩霜也不像管卿雲嫻月那樣嚴格,反正知道她是有了著落的,偶爾放肆點也沒什麽,不闖大禍就行了。


    果然,今天程夫人寒暄完,立刻就把四個女孩兒看一陣,先拉著卿雲和嫻月看一番,稱讚一番,最後才拉著淩霜笑道:“這是淩霜吧,果然出落成大美人了。


    還記得程姨姨嘛,我小時候抱著你到處走呢,有人問就說是我女兒,程姨姨可想要個女兒了,要是能跟你這樣漂亮懂事,那真是遂了願了。”


    “哪裏懂事?還是一樣皮得很,見了人都不會叫的。”婁二奶奶謙虛道。淩霜人前還是像話的,乖乖行了禮,道:“程姨,新年好,給您拜年了。”


    程夫人笑眯眯,打量她一番。程筠在她身後,窘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程夫人拉他手臂,他才出來,耳朵通紅,給眾人行禮,又和淩霜見了禮,頓時眾人都笑成一團,嫻月人都笑軟了。


    “怎麽不見程三哥?”婁二奶奶問道。


    “出去拜年去了,過幾天就開獵場了,他們這些在京中的官員都要參加呢。


    都是些青年才俊,咱們雖然沒女兒,但參加熱鬧熱鬧,像婁二哥這樣家中有千金的,自然更要去了。”程夫人笑道。


    “哪裏,我今天還說他呢,回京半個月了,仍然一點消息都不知道,故交師友,全沒聯係,外麵發生什麽,一點也不知道,有哪些宴席也不知道,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女兒考慮一下……”婁二奶奶抱怨道。


    “這還不簡單,婁二哥是讀書人,不善交際,以後有事和咱們家那位一起去就行了。”


    說話間婁二爺也回來了,大家又是行禮廝見不迭。


    婁二爺叼著煙袋,把程筠好好打量了一陣,笑道:“筠哥兒的學問可進益了?”


    “剛進了舉,到底如何還要看今年新榜呢。”


    程夫人笑道,像是想起什麽事似的,看向程筠。


    程筠臉通紅,程夫人推他一下,他才從袖中拿出來。原來是一卷文章,雙手奉上給婁二爺:“一點功課,請婁叔校正。”


    婁二奶奶見他們說起文章來,就帶著程夫人去了偏廳喝茶。


    卿雲和嫻月就先回去了,誰知道淩霜也跟上來了。


    “你怎麽不和你的竹中君多說會話……”嫻月笑她。


    “你不怕打,盡管開玩笑。”淩霜威脅她:“我看你今晚還想不想睡覺了。”


    “這怎麽是玩笑,這可是正事呢。”嫻月笑嘻嘻地道:“我看程筠是真出落得不錯了,清清秀秀的,就是有點靦腆。桃染,你看程公子和趙景比怎麽樣?”


    這下不止淩霜,卿雲也紅了臉,道:“你這人,整天沒句正經話。”


    但卿雲惱歸惱,卻沒走遠,顯然是要聽桃染的評價,她們三個都在深閨中,其實是沒見過趙景的,隻聽說名聲大得很,但也擔心趙家豪富,會養成了紈絝子弟。


    桃染是嫻月的大丫鬟,聰明機靈,強將手下無弱兵,來京中這麽多宴席,她早趁機看過趙景趙修了,聽到這話,沉吟一下,道:“我也隻是那天在李太尉家他們下馬時匆匆瞥了一下,論好看還是趙景好看,英俊貴氣,但程公子文雅溫和,我覺得分不出高下的。”


    “這丫頭也是不害臊的,還真比較起來了,這樣,我把你送給大姐好了,到時候帶著你一起嫁去趙家。”嫻月笑道。


    頓時三個人都追著她打起來,要撕她的嘴,嫻月對桃染是有點像姐妹相處的,不然,桃染也不會這麽忠心耿耿。


    雖然如此,淩霜晚上卻沒真揍她,倒是嫻月,又花了半個時辰才弄完頭發卸完妝,又湊過來招惹淩霜,見她拿著一疊文章在看,掃了兩眼,頓時有點疑惑。


    “誒,這不是程筠的……”


    “是。”淩霜一臉淡定。


    程筠一走,她就去父親那把程筠的功課拿過來看了,程家對程筠有大期望,請的師父都極好,字也清俊,字如其人,他們又有書信往來,所以嫻月一見就認識了。


    “誒,爹也真是縱容你,這都給你看。”嫻月又放嗲:“行吧,娘疼卿雲,爹疼你,我是沒人要的了。”


    淩霜不理,嫻月隻好湊在一邊,看了一陣,看不出個究竟來。問道:“這文章怎麽樣,有沒有個狀元夫人給你做?”


    “還不錯,就是迂腐了點。”淩霜把文章收起來放在一邊,淡淡道:“他反正向來是有點笨笨的。”


    嫻月聽出了她的情緒,等脫掉鞋子上了床,熄了燈,兩人並排睡覺時,她攬著淩霜肩膀,問道:“老三,我認真問你句話,你要老實回答我,你到底喜不喜歡程筠?”


    “喜歡怎麽樣?不喜歡又怎麽樣?”淩霜一整個是意興闌珊。


    “這話說得,你要是喜歡程筠,姐姐就把玉珠碧珠給你解決了,你就平平安安嫁到程家去。


    你要不喜歡,就把程筠拋了,爹娘那邊我來解決,你開開心心去尋你的如意郎君,京城那麽多王孫公子,不怕找不到你願意嫁的。”


    “說來說去,總歸是要嫁人咯?”淩霜淡淡道:“怎麽女人就要嫁去別人家裏,男的就可以安安穩穩一世住在自己家呢。”


    “不嫁也行,那你招贅,爹這麽喜歡你,也不是不行。”


    “我招贅,探雪怎麽辦?她去嫁人?”淩霜反問。


    嫻月一時間愣住了。


    “那我真是不明白你要幹什麽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剪了頭發當尼姑去?”


    “我倒想當尼姑去呢,隻怕娘要殺了我呢。”淩霜道。


    “別說笑了。”嫻月隻當她開玩笑,拍拍她的手,道:“別說瘋話了,快睡吧,明天還要去文郡主家的立春宴呢。”


    第10章 欺負


    如果說年前最大的事是大寒梅花宴的話,那年後第一件盛事,就是立春的迎春花宴了,二十四番花信風裏,這是年後的第一番,開春第一宴,照例是文郡主家,畢竟是真正的郡主,況且輩分也是真高,據說宮裏的貴人見了她都要以子侄自稱的。


    文郡主嫁入賀令書家四十多年,賀令書已經去世,又因為無子,過繼的嗣子也沒留住,索性過繼了個成年的孫子,就是如今在京城王孫中也頗有名氣的賀雲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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