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教了。”他微偏著頭,看著卿雲笑道:“我才知道,原來世上的謠言,是你潔身自好,別人就不會傳的,看來李璟死得倒也不冤。”


    他不說還好,陡然提起李璟來,顯然是看破了婁家李代桃僵的事,卿雲頓時臉燒得通紅,剛要說話,賀南禎已經施施然站了起來。


    “對了,忘了恭喜婁姑娘嫁得金龜婿的事了。”


    “他笑著往前一湊,竟是彎腰去看卿雲臉上的神色,卿雲本能地往後退,他反而笑了。


    “知道你妹妹替你頂了缸了,又何必裝出這樣子。”他將手中馬鞭一收,笑道:“說得那樣擔憂,我差點當真了。


    可惜我早知道,婁姑娘這種最端莊最潔身自好的小姐,從來是沒有心的。”


    他說出最誅心的話,笑著揚長而去。


    第35章 謎底


    卿雲和賀南禎的這一場交鋒,無人知曉。


    但賀南禎那幾句誅心的話,卻被卿雲聽進去了。


    婁二奶奶置辦親事用的東西,正是如火如荼興頭正勁的時候,拉著卿雲看樣式,卿雲看著看著卻灰心起來,有次卻忽然道:“不過是些東西罷了,都差不多。”


    婁二奶奶聽她語氣不對,以為她是太累了,心情不好,還特地燉了參雞湯來給她喝,卿雲也並不見起色。


    好在清明的桐花宴很快到了,既然是賞桐花,自然是要去山中別苑。


    剛好也正是春狩的日子,舉辦桐花宴的是蕭家,是宗室,不與外通婚的。


    但每次宴席都辦得極體麵,這次也一樣,本來是春狩和桐花宴一起,誰知道竟然驚動了官家,說過來狩獵半天,把蕭家喜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提前封了整個棲鳳山,倒把大家都困在裏麵了。


    因為雲夫人的事,嫻月和卿雲神色都淡淡的,淩霜也覺得沒勁。


    她現在是走到哪都沒人跟她玩,本來以為這次桐花宴也安穩過去,誰知道卻勾起一筆舊賬來。


    那天是桐花宴第二天了,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夫人,小姐們,早篩選過幾輪了,除了蕭家幾個女孩子是新人外,都有點無趣。


    偏偏蕭家有個十三歲的女孩子,叫做蕭晴,和探雪很投緣,愛屋及烏,因為探雪崇拜淩霜,她也崇拜起來,整天纏著淩霜講故事,淩霜隻好陪著她。


    因為狩獵的緣故,搭了些帳篷,女孩子都在別苑中不出來,淩霜自己逛,逛了出來,忽然有個蕭家的女孩子過來,給她帶了句話,說:“有人讓你去前麵帳篷說話。”


    淩霜隻當是荀文綺又搞什麽鬼,懶得去,正認真研究帳篷是牛皮還是鹿皮的,背後有人問道:“我讓你去前麵帳篷,怎麽不去?”


    淩霜轉過身來,看見了秦翊。


    秦侯爺仍然是穿玄色,俗話說要想俏,一身皂,他大概也知道自己適合這顏色。


    膚色冷白,輪廓又英俊,這次穿的是玄色胡服,配馬靴,躞蹀帶攔腰係住,身形高挑,腰間還佩劍,小廝拿著弓箭,顯然是準備去狩獵的。


    她今天穿的是女裝,但秦翊既然找了來,顯然是猜中了那謎題,所以女不女裝倒也無所謂。反正周圍沒人,她也懶得裝了,大喇喇道:“你叫我去我就得去?秦侯爺也未免太厲害了。”


    “沒你厲害,能出這麽刁鑽古怪的謎。”秦翊冷冷道。


    淩霜頓時笑了,她那個謎是急智,出完了自己也覺得得意,可惜不能跟婁二爺炫耀,真是浪費,錦衣夜行,心癢難耐,見秦翊誇獎,立刻得意道:“是吧,我厲害吧,聽說秦侯爺滿世界翻書呢,別誤了蹴鞠宴才好啊。”


    這幫女孩子也沒出息,賀南禎說了什麽,都要聽了回來討論,她那天聽到賀南禎說秦翊翻書,知道他是被謎題難住了,難免得意。


    但她還是有顧忌的,主要是怕娘發現這事,婁二奶奶這種事上可精明了,一點痕跡就會被逮到——你見過秦翊?在哪見的,曲水流觴宴。曲水流觴宴不是隻有男人能進嗎?好,你穿男裝。


    她和如意藏了幾身男裝,放在極保險的地方,以前在揚州城,就經常換了男裝出門逛去,來京城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了來,也出去玩了幾次。


    京城天空逼仄,這是她唯一的樂趣了,可不能被發現了。


    所以她一麵說話,一麵其實也在準備溜,秦翊常年打獵,哪裏看不出來,直接往旁邊一晃,手按在帳篷上,擋住了她。


    “我們的賭約還沒解呢,婁三小姐想去哪?”


    淩霜從善如流:“那你解吧,我聽著。”


    所謂射覆,其實是極古老的玩法,據說已經失傳了,現在流行的玩法又晦澀又難,成了純粹的字謎了。


    玩法是出題人覆住一個字或詞,比如落花二字,然後說出謎麵,比如“流水”,那解題的人就要猜中裏麵覆的是落花,因為常是一人覆,多人射,所以回答的人常常也不說直說是落花,隻說“微雨燕雙飛”,對應前一句“落花人獨立”,就等於猜出來了。


    古今詩詞歌賦,何其多,何其繁,一個字一個詞上,常常有成百上千的典故,所以出題人多用幾射一覆,多出幾個謎麵,這樣範圍就窄了,淩霜其實出了三個謎麵,一個是李唐,一個是橙,第三個是“你我”,但也夠難的。不然秦翊不會猜這麽久。


    “你說李唐和橙,李唐二字其實是為了誤導我吧?讓我在李唐皇族裏找了許久,族譜都看了兩回。”秦翊上來先點破淩霜的心思。


    淩霜立刻笑了。


    “誰說我故意誤導你了,李唐難道不是恰巧契合?”


    “契合倒是契合,不過是唐代的唐,姓李的李。


    你覆的是兩首詩,這兩首詩都是唐代的李姓詩人寫的,第一首是李頎的《照公院雙橙》,你說的橙,就應在題目裏。”


    淩霜也沒想到他真能找到,其實她出那個射覆的謎與其說是拖延他時間,不如說也有考他的意思,想看看嫻月口中的四王孫之首,出入宮闈,和皇子一起讀書,受過世間男子中的最好教育的秦翊,究竟是什麽水平。


    “還有呢還有呢?”她笑著問道。


    “《照公院雙橙》的最後一聯,‘南庭黃竹爾不敵,借問何時堪掛錫。’恰好照應了第二首詩的題目,同時你的第三個謎麵,也在第二首的題目裏,用李唐來找詩,用橙來提醒我看題目,確實巧心。”秦翊淡淡道:“第二首是唐代李紳的詩,他曾作新樓詩二十首,其中第十六首的題目,就叫南庭竹。


    你說覆的是你我,因為我今年二十,你十六,正應了這首詩。”


    淩霜隻是笑而不語。


    不愧是秦侯爺,還是有點東西的。但淩霜還藏著最後的殺手鐧呢。


    “那我為什麽說你解開這個謎,就能找到我了呢?”她笑著問。


    秦翊抿了抿唇。


    “新樓詩是你的姓,而《南庭竹》詩中的第一句,‘東南舊美淩霜操,五月凝陰入坐寒。’就藏著你的名字,所以你說我解開這個謎,就能找到你。”他看著淩霜,道:“我沒猜錯吧,婁三小姐,你的名字,就叫婁淩霜。”


    這個謎底,就藏著婁淩霜的名字和年齡,所以她說解開了這個射覆謎題,就找到了她,不是虛言。


    淩霜終於得意地笑起來。


    “怎麽樣,我是不是很厲害?”她笑眯眯道:“我就知道這個謎出得好呢,你過目不忘又怎麽樣,還不是半個月才找到。”


    “確實有幾分聰明。”秦翊淡淡道。


    大哥,我的謎你解了半個月,還要滿世界翻書,應該是我來說你“倒有幾分聰明”吧。


    淩霜心中腹誹,但不敢說出來,畢竟秦翊算是把住了她的軟肋,別的不說,他隻要到婁家告這麽一狀,淩霜就吃不了兜著走。


    “行了,謎也解開了,我也沒誑你,咱們就算兩清了。”淩霜還是試圖了結這事:“你看,我那天真不是故意逗你,我抓李璟也是為了幹正事,他汙蔑我來著……”


    “他汙蔑你姐姐。”秦翊糾正她。


    “是是是,真相你都知道了……”淩霜想起一件事來:“對了,賀雲章是你同事吧?”


    “他是我下屬。”秦翊再度糾正。


    怪不得嫻月說他高傲,看起來這樣冷漠,其實心比天高。


    “你知道這事幕後主使是誰嗎?”淩霜試探道。


    “荀文綺。”秦翊道:“但是老太妃把事情壓下來了,賀雲章當晚就打死了李璟,我並沒經手。”


    淩霜大概還不知道他的行事風格,所以聽不出他這句話是剖白的意思。


    心高氣傲的秦侯爺,可不會給宮中人做事,這也是官家為什麽要獨立出一個捕雀處的原因,秦翊不願意做的事,賀雲章願意做。他這樣的身份,官家也拿他沒辦法。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呢。”淩霜知道自己在作死,但她實在忍不住。


    “什麽問題?”秦翊疑惑。


    淩霜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荀文綺到底喜歡你們倆中誰來著。”淩霜忍不住大笑:“這豔福實在不淺啊。”


    秦翊被她氣笑了。


    “當然是賀南禎。”他冷冷道:“我沒這樣的豔福。”


    賀南禎大概還不知道自己被這樣編排,實在好笑。


    外麵號角聲響起來。


    “你聽,號角聲響了,是叫你們去狩獵了。”淩霜提醒他:“你們好像都要陪官家狩獵吧。”


    “我懶得去。”秦翊並不買賬。


    淩霜對他的傲慢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見秦翊抱著手靠在帳篷上,實在是玉樹臨風的個子,人也好看,身份也高,前途無量,真可惜,最後不會真便宜了荀文綺吧。她有個大膽的想法,忍不住問道:“秦翊,你多大了。”


    “二十。你不是放在射覆裏了嗎?還問?”


    這人真是不好相處。


    但再不好相處的人,總歸是難不倒淩霜的。


    淩霜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實在是好。


    卿雲拿下趙景,她其實是有點不喜歡趙景的,嫻月麽,她本來心高,也該是四王孫裏找一個的。張敬程呆呆的,趙修也不太行,紈絝子弟似的。


    要是真能把眼前這位大爺拿下,也不辜負了嫻月這樣的美貌。


    她這念頭一起,看秦翊都順眼許多,越看越好,真是又聰明,又漂亮,淩霜沒狩過獵,但她打量秦翊的目光,就像是看見了極漂亮極珍惜的一個獵物似的。


    不拿下實在可惜了。


    淩霜學他,也抱著手靠在帳篷上,感覺自己和他也算是熟人了,這樣姿勢,是可以說一點熟人才能說的話了。


    “誒,你為什麽不定親啊,”淩霜想起嫻月說的他家的事來,怕觸動他傷心事,連忙補一句:“賀南禎也不定,你們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秦翊無語地看著她。


    淩霜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別亂說,我們都沒問題。”秦翊頓一頓,又道:“南禎不定親有他的理由,我也有我的。”


    淩霜這才反應過來還有一個可能,頓時壞笑起來。


    她向來生冷不忌,跟那些講規矩的女孩子們都不同,在外麵還裝一下,秦翊連她男裝也見過,她幹脆懶得裝了,壞笑著問道:


    “不會是同一個理由吧?”


    秦翊愣了一下才聽懂她的暗示,皺著眉頭道:“別胡說。”


    他說別胡說的樣子十分正經,真有意思,原來他這樣冷漠的人近看起來是這樣的,也有他的神色變化,像廟中神像都露出破綻來,實在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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