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月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追著她打。


    “看我不打死你,你盯著我看什麽……”


    “是你自己說的,弱柳扶風,細聲細氣,我見猶憐,這不是你嗎?”


    淩霜被她追得在屋子裏打轉,把卿雲和婁二奶奶都當做屏障,推到她懷裏,一麵跑一麵笑起來。


    “別鬧了,多大人了,還在這鬧呢。”婁二奶奶教訓道:“出了這樣的事,還鬧,不知道外麵多凶險呢。”


    “再凶險,不是有娘嗎?”淩霜笑道。


    她皮起來也真是惹人喜歡,連婁二奶奶也敢打趣,學著她的樣子豎起手指:“我隻有三個要求,一是地方官,隨夫到任……”


    婁二奶奶拿著手帕也打起她來。


    “我把你這無法無天的臭丫頭。”她教訓了一頓淩霜,其實心裏也頗得意,道:“你們今日算是學著了。


    以後遇事別老想著自己解決,這也是為人處世的道理。


    就比如你們說柳夫人可怕,是瘋狗,其實這種人在人群裏多了去了,你要是能一輩子跟她沒什麽大幹係,她能一輩子和你溫和友善,其實世人誰不是這樣呢?沒有利益相關,都是和和氣氣的。有了事,都露出獠牙來了。


    你們也別對人性太失望了,沒事不惹事,有事來了不怕事,我平時是不是這樣教你們的?”


    隻有卿雲了,永遠是乖學生,還認真答道:“我現在明白娘為什麽說那句‘賭近盜,奸近殺’了,像偷情這樣的事,幾乎關係生死,所以被撞見後,每個人都會勾出心裏黑暗的一麵。


    她們想對我殺人滅口也是為這個,沒有這事,她們確實可以和我和和氣氣過一輩子。


    所以以後我撞見這樣的事,先要覺察到危險,自保要緊。”


    “對,這才是吃一塹長一智呢。”


    婁二奶奶讚賞道,兩人坐著,她把卿雲的頭摸了摸,心疼道:“我的好卿雲,這次真是吃了大苦頭了,回去咱們可要去雲安寺好好拜拜,求求菩薩保佑。這次真是死裏逃生了。”


    這樣其樂融融的場麵,嫻月偏要在這時候插話。


    “我看事還沒了呢,你看柳夫人那樣子,顯然舍不得把柳子嬋遠嫁出去,況且她鬥慣了的人,怎麽會輕易認輸。難道咱們到時候真去見官?”


    婁二奶奶正靠著卿雲的頭,像小孩一樣拍著她的背,聽到這話,也隻是微微一笑。


    “那她就試試吧,咱們走著瞧。”


    第45章 論道


    第二天正是官家臨幸獵場,隨扈的官員來了千百,獵場被封得如同鐵桶一般,像她們這樣的小姐,都待在蕭家的別苑裏。


    隻有名單中的官員得以進獵場伴駕,還有柳家蕭家這樣和宗室有關的得以進去,都視為天大的榮耀。


    嫻月沒想到她們不用參與這場盛事,倒也樂得清閑,待在房中,又在床上和桃染說些閑話,見淩霜換衣服,問她:“你又出去幹什麽?可別靠近圍場,小心給你抓起來。”


    “我還馬去。”淩霜倒老實:“順便找蔡嫿玩玩,卿雲的事她也出了力呢,我還得備份謝禮謝她呢。”


    “你會備禮,算了吧?”


    嫻月嫌棄地道,順手從自己正玩的珠寶裏揀出一樣來,正是一根白玉的鈴蘭花簪,那花朵一個個小鈴鐺似的,白淨如月光,葉子是翡翠,水頭好,清透欲滴,不十分惹眼,但也讓人愛不釋手。


    桃染機靈,立刻拿了個錦盒來裝著,嫻月還教道:“拿個天水青的,裏麵襯布也用雨過天青色,這樣好看。”


    淩霜還有點不樂意,嫻月罵她:“你別以為人家蔡嫿和你一樣,鐵了心做尼姑?


    送那些沒用的東西,書啊鎮紙啊,有什麽用,人家最缺的就是出場麵的衣裳首飾,人家不提,你也呆頭鵝似的看不出來。拿這個去,包她滿意,就說是嫻月說的:‘姑娘上次問我的海棠簪怎麽做的,我想海棠微醺,配不上姑娘的格調,鈴蘭清雅,人稱君影草,正配姑娘,所以做了這支簪子,姑娘戴著,也是替我們鋪子爭光了。等今年的新綢上來,還要麻煩姑娘呢。


    二奶奶也說了,卿雲的事,等桐花宴後,擺酒好好謝謝姑娘。’”


    淩霜隻犯懶:“一大堆的,誰記得住。”


    嫻月見狀要打她,她已經跑出去了,又在門口笑道:“你老管我的事幹什麽,你又不是沒朋友,雲姨呢?她在獵場吧?沒人陪你玩咯!”


    “雲姨昨晚就跟我說過話了,我說了卿雲的事,她還歎息呢,說這事要問問她,保證沒這麽多事,她那兩個姐姐都不是好相處的,這些年在內宅鬥久了,更是瘋魔了。


    叫卿雲不要害怕,等她忙完這一陣,就來好好處理這事。”


    “雲姨還是真好。”淩霜歎道:“放心吧,我也在四處打探,遲早把造她謠言的人揪出來。”


    “指望你,算了吧。”嫻月對什麽都了如指掌:“你以為秦翊有辦法?


    賀南禎和秦翊那樣好的兄弟,他要能查出謠言是誰造的,早告訴賀南禎了,他也是臭脾氣,明明捕雀處名義上的長官是他,不知道清高什麽,結果實權全落到賀雲章手裏,不然這樣的謠言,還不是分分鍾查出來?”


    “那就讓他去命令賀雲章查嘛。”淩霜道。


    “你別說瘋話了,賀雲章是好惹的?”嫻月頭也不抬地玩她的珠寶:“你覺得柳夫人這樣的手段狠毒?


    我告訴你,內宅再鬥,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朝堂上的戰爭才是你死我活呢,一個捕雀處,了結了多少人的人命,什麽謠言,在他們那,都是小孩子的把戲罷了,抄家滅罪才是人家的主業營生呢。你要是信我的,就躲著賀雲章走就對了。”


    “知道了。囉嗦。”淩霜說著,但每次出門都跟她有交代:“我中午回來吃飯,你等著我,可能帶蔡嫿,可能不帶。”


    “知道了,你別老纏著人家蔡嫿,你不嫁人家還要嫁,她被大房伯母都快磨死了,每天做不完的針線,又沒錢,又沒閑,十個花信宴倒有五個不讓去的。你也體諒體諒……”


    嫻月話音未落,淩霜早就消失不見了,她也隻能歎口氣,繼續清點她的珠寶了。


    -


    淩霜牽著秦翊的烏雲騅,找到了蔡嫿。


    蕭夫人招待客人,也多少有點看人下菜碟,柳夫人母女住個大院子不說,像她們姐妹這樣,雖然婁二奶奶先前沒來,但卿雲定了趙家,嫻月也前途光明,自然也是院子住著,像蔡嫿這樣,小門小戶的姑娘,長輩又不疼愛,隻能和別人家院子拚在一起,這次蔡嫿就跟龍家的母女拚在一起,龍家人多,還有幾個小女孩,都很嬌慣,纏著蔡嫿要她給她們繡手帕子,蔡嫿也是好不容易才躲出來的。


    “不好意思,有點事,龍夫人央我教她小女兒做針線……”蔡嫿抱歉地道。


    淩霜頓時就生氣了。


    “我早讓你去跟我們住,非不去,龍家那一大堆子人,有什麽好相處的?”她嫌棄道。


    蔡嫿隻是溫和笑笑,並不辯解,而是看向淩霜牽著的烏雲騅:“好漂亮的馬。”


    “還是你有眼光,”淩霜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漂亮吧,這叫烏雲騅,通體墨黑的就叫烏騅,一字之差,但馬的習性,腳程,耐力都有很大的區別。


    秦翊也是懂馬的,當時官家賞賜,他一眼就挑中了這匹最好的,趙景的火炭頭都是後挑的。”


    蔡嫿欲言又止,淩霜連忙阻止她。


    “打住,秦翊沒有那意思,我也沒有,我跟他就是朋友關係。


    烏雲騅是我昨天著急找卿雲時,跑去找他借的,他自己騎了另外一匹,叫白義,也是名馬,下次我牽過來給你看看。”


    蔡嫿其實本身對馬不怎麽感興趣,她也沒怎麽見過馬,小時候跟父親在任上,是文官衙門,後來家境敗落,更沒機會像荀文綺她們一樣到處騎馬了。


    但這匹烏雲騅也真有意思,大眼睛,長睫毛,跟人似的,尤其那眼神,濕漉漉的,溫柔極了,倒像是個人一樣。


    這樣高大強壯又溫和的生物,真讓人一見就覺得親近。


    “你別光看,摸摸它嘛,馬很幹淨的。”


    淩霜鼓勵她,蔡嫿遲疑地伸出手,烏雲騅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樣,把頭貼了上來,皮毛柔軟,又溫熱,蔡嫿嚇了一跳,驚喜地笑了起來,看一眼淩霜,淩霜也對著她笑。


    蔡嫿其實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子,難免有孩子氣的一麵。


    “怎麽樣,有趣吧。”淩霜看著她和烏雲騅玩,感慨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馬,善良的人都喜歡馬,壞人就不一定了。


    你還不知道吧,昨天黃金奴之所以受驚,是因為柳子嬋在它馬鞍下麵放了幾顆銅紐扣,你想想,紐扣的爪子多鋒利,卿雲騎了一路,那馬背上肯定是幾個血洞,我還沒去看呢。想想真可憐……”


    她牽著馬,和蔡嫿一路走,一麵把卿雲和柳家母女的事都跟蔡嫿說了,蔡嫿雖然聰明,但也是閨閣小姐,沒有親身經曆過這樣危險詭譎的事情,還帶著殺人滅口。聽得也入了神,感慨道:“鬥成這樣,真是何必呢。”


    “是啊,想想真沒意思,內宅鬥得你死我活的,就為了個男人的寵愛?”淩霜也道。


    但蔡嫿說的顯然不是內宅鬥得沒必要,而是說柳夫人和婁二奶奶鬥得沒必要,明明不是你死我活的關係,卿雲的性情,熟悉她的人都了解,是一諾千金的,看她在小山亭始終不答應柳子嬋不告訴別人就知道,她做不到的事,她不會說的。


    但柳夫人在內宅鬥慣了的人,哪裏敢讓把柄留在別人手裏呢,自然是想著殺人滅口了。


    就算如今沒害成卿雲,估計也不會反省,隻會覺得是自己技不如人,暗暗積蓄力量,等改日卷土重來。


    所以蔡嫿聽了就歎息道:“她們也不是為了男人的寵愛,是為了背後代表的東西,家產,待遇,地位和尊嚴,男人們在朝堂上汲汲營營,不也是為了這個嗎?隻是女人們的戰場被困在內宅罷了。”


    淩霜聽了,便不說話,過了一陣又道:“我總覺得柳子嬋那麽想私奔,跟她家的狀況也有關係。


    她母親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但又對她並不好,她應該是想逃離那個家,所以饑不擇食,董鳳舉就是利用了她這一點……”


    蔡嫿聽出了她的猶疑。


    “你是覺得卿雲不該告訴柳夫人柳子嬋想私奔的事?”


    淩霜向來信奉自由,柳子嬋私奔的決定雖然傻,也算是一種為自己追求自由的舉動。


    “那倒也不是,我光聽就知道那個董鳳舉不是什麽好東西,柳子嬋真私奔出去,也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罷了。”


    蔡嫿聽了,微笑點頭。


    “是了,她留在柳家,至少衣食無憂,嫡出的小姐,再嫁錯,錯不到哪去,她母親雖然給她壓力,但也會為她的終身考慮,以後也有嫁妝傍身。


    但跟了董鳳舉私奔出去,那真是攔腰斬斷,一無所有了。


    一旦滑落,就是跌入無盡的深淵,卿雲說淪落妓寮,真不是嚇人的。


    不然董鳳舉這樣拐騙良家婦女的行為,為什麽論律當流放呢,就是因為這樣被騙被毀掉一生的良家女子太多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卿雲的行為,於公於私,都是救人性命的事。”


    “但能不能有第三條路呢。”淩霜皺著眉頭道。


    “有啊,做尼姑。”蔡嫿笑道。


    淩霜被氣笑了。


    她煩躁地折下路邊的樹枝,在空中抽打著,烏雲騅感覺到她的情緒,用腦袋蹭著她的手,安慰她。


    “我就是不忿,憑什麽女子的出路除了嫁個好人就是做尼姑,就算拋頭露麵做生意,也得嫁了人才行。


    憑什麽男人就有那麽多條路,家裏不行,自己可以讀書做事,闖出一番事業,要是柳子嬋也能闖出一番事業,她也不會因為一個男人承諾帶她走就神魂顛倒。”她向來一提到這些就異常執著:“我也知道你上次說的道理,世上還有人在挨餓受凍,我們衣食無憂,已經很好了,但同樣衣食無憂,男子就是多許多條路,同樣挨餓受凍,男子能做工,女子就隻能出賣身體,拋頭露麵也四處被人覬覦。


    同樣家境的兄妹,都有這樣的差別,我就是覺得不公平……”


    “是不公平,但怎麽辦呢?”蔡嫿輕聲細語反問她:“你是要過好自己的日子,還是要賠上一生,去跟這種不公平較勁呢?”


    她能和淩霜做朋友也是有原因的,哪怕是嫻月,姐妹間也有許多差異。隻有她的話,能說得淩霜心服口服。


    所以蔡嫿認真勸道:“你我都是看莊子的人,難道不知道這世道運轉,自有它的規律?


    以前女子不能經商,後來江南貿易鼎盛,靠男子已經不夠了,漸漸也有你母親那樣頂門立戶經商的大小姐了,世道總是在漸漸變好,但它不會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時機到了,不用你說,世道也會改變。


    時機沒到,你賠上自己的一生,去撞這麵石壁,也不過是雞蛋碰石頭罷了。


    所以我們隻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讓自己過得好一點罷了,在這點上,我倒是讚同你家嫻月的。”


    淩霜被她說得無話可說,沉默了一下,忽然想起嫻月準備的禮物,連忙從懷裏掏出來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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