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籌謀


    趙家畢竟是公侯之家,規矩大得很,納吉也送了許多禮物來,男女管家,大車小轎,親自上門來。


    齊齊整整,客人都看見,都來跟婁二奶奶賀喜,把個婁二奶奶高興得一天笑容就沒下來過。


    卿雲自然是避了出去,去上房陪婁老太君,連麵也不露。


    嫻月和淩霜都在家,尤其嫻月,這兩天壽宴有點累,她最後一天就整天沒出去,在後堂裏看著桃染整理箱籠,把她從揚州帶來的書畫都整理出來,還有一些衣料什麽的。


    偏偏婁二奶奶炫耀似的,帶著黃四娘在那清點趙家的禮物,一會說:“到底是侯府,納吉也這麽多禮物,還有香料”一會兒又拿了塊鬱金香在那聞一會兒,說:“倒還不錯,聽說今年香料要漲價,咱們要是能囤些這種品相的香料,到夏天一定能賣大價錢”,一會兒又把趙家送來的兩盞燈愛不釋手地在那看,道:“這燈籠精巧,估計是宮裏出來的,到底是侯府……”


    嫻月沒說什麽,倒是淩霜嫌棄道:“看看差不多得了,跟沒見過好東西似的。”


    婁二奶奶瞥她一眼,道:“你倒是也弄一份來,我就不看了。怎麽了?誇東西都不讓誇?”


    “行吧,你誇吧。”


    淩霜懶得和她多說,直接一起身走了,婁二奶奶還追著道:“你別亂跑,程家以為自己多緊俏,還敢挑剔你,你看我這三天理他們不?


    等忙完卿雲這陣,就來操心你的事,到時候找個比程家好得多的,橫豎卿雲和趙家的事已經定下來了,你們姐妹怎麽嫁,都差不到哪去。”


    淩霜哪裏聽她這些,直接人都走到院外去了。


    嫻月也沒說什麽,隻是神色一直淡淡的,拿著一幅畫一直看,婁二奶奶見她這樣,沒有母親主動跟女兒搭話的道理,更故意誇讚起趙家的人來,黃娘子都覺得不恰當起來,偷偷看了嫻月好幾眼。


    有些衣料看過之後要收起來,黃娘子抱著衣料跟婁二奶奶穿過走廊去閣樓,勸道:“二小姐心氣高,夫人讓著些她吧?”


    “我讓她?除非我是她生的!”婁二奶奶氣道:“心氣高,跟自家人強什麽,她那張敬程,整天隻知道送些東西,不是讀書人嗎?三媒六聘不知道請,這樣拖著,是什麽意思?”


    誰知道說曹操曹操到,晚上張敬程那邊就有了消息。


    那時候嫻月已經去了雲夫人家,婁二奶奶知道,又是一番生氣:“越發禮數都不顧了,自家祖母辦壽宴,宴還沒散,人就走了,晚飯也不吃,雲家有什麽東西,值得這樣一趟趟去,雲夫人又不是她的媽,人家正經有兒子的!”


    她正數落嫻月,那邊婁二爺回來了,這三天他作為婁老太君的“長子”,是要在外麵陪客的,喝得臉紅紅,他其實有點老實,不太適合京中這浮華交際。


    偏偏這個春天別的不多,就是宴席多,連淩霜都笑說:“瞧爹出門前這樣子,知道的說是去赴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上刑呢。”


    婁二爺也說:“本來就是嘛,一堆人亂哄哄,喝酒行令,其實沒一個是交心的朋友。還不如自己在家看書,樂得清靜。”


    但今天他卻開心得很,回來了,一邊站在鏡子前由丫鬟伺候換衣服,一邊就道:“今天真是開心了,酒逢知己,到底是翰林院的大人們,學問是沒得說,尤其是岑老大人,真是大儒風範。”


    婁二奶奶順手替他把大衣服解開,問道:“哪個岑老大人?”


    “翰林院老編修,以前是東宮的教席,正經的老太傅。


    教過裕王寧王幾個小王爺的,原本是要告老的,官家舍不得,再度挽留,才留下的岑西山岑老大人,如今書院必講的《乙末四書集注》就是他編的,這真是大才……”婁二爺喝了酒,說話也揮灑起來,還念起裏麵的句子來:“凡賈生才屈、阮籍失路,皆一時之惑……”


    “行了行了。”婁二奶奶順勢把他拍打了幾下:“別念你那大頭文章了。


    岑老大人怎麽平白無故來拜壽了,他年紀不小了吧……”


    “哦哦,他不是拜壽來的。他是給張大人說親來的……”婁二爺還在想婁二奶奶說的話,道:“他也六十七了,是三十年前的狀元了……”


    婁二奶奶驚得睜圓了眼睛。


    “說親?什麽時候的事,你怎麽不和我說?”她把婁二爺又拍了幾下:“你這脾氣真是壞事,小事絮絮叨叨沒完,真正的大事一點不知道提的!他是替張敬程說親嗎?


    你快給我從頭好好說說,張敬程怎麽這麽大麵子,請得動太傅大人?”


    “已經不是太傅了。”


    婁二爺還想扯閑話,見婁二奶奶警告的眼神,隻能從頭說起:“其實也沒很提,岑老大人說他隻是順便來吃個宴席,我連忙請過來上席坐著,趙大人都連忙讓位置,請他坐了主位。


    聊了些文章和做官的事,說起現在年輕官員的學問,剛好張敬程也在席上,岑大人就問我,說如果他給人保媒,我賣不賣麵子?我說給誰保媒?


    他就指著張敬程大人,問我榜眼的人品文章如何,我說當然是好的,後來大家笑了一陣,就把這事混過去了。


    岑老大人沒坐一會兒就走了,當時湯盤都沒上呢,許是我會錯意了也可能的……”


    婁二奶奶又是喜,又是急,又是生氣他不問清楚,手放在他肩膀上,把個坐在凳子上的婁二爺當做麵團,揉捏捶打了一陣,道:“我把你這老糊塗!


    人家快七十歲的人了,輩分比咱們老太君還高呢,不是來說親的,難道真是來蹭宴席嗎?


    你也是,怎麽就讓他們混過去了,你該問他啊,是玩笑還是認真的?


    小張大人也是不濟事的,請個人來說親,怎麽自己又吃上席了?


    你們要是翁婿倆,也真是一對,都是軟鼻涕性格,唉喲,真真要急死我了。”


    她是個急性子,一麵說,一麵在屋子裏打轉,氣一會兒,又坐下來,隻怪婁二爺沒有把話問清楚。


    婁二爺倒不著急,丫鬟端了茶來,見到兩公婆這樣,都忍不住偷笑。婁二爺還悠閑喝茶呢。


    “倒也不用著急,岑老大人這樣的德高望重,斷不會有戲言的,張敬程倒也是端方君子,他們要提親,就一定會提,三媒六聘都是穩穩的,咱們也不用擔心,遲早會來的。急也急不來……”


    “你要氣死我啊!”婁二奶奶急得罵他:“咱們坐在這等,等到什麽時候?這可是嫻月的終身大事!誤了事你看我跟不跟你拚命就完了!”


    “放心,誤不了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看人是不會錯的。”婁二爺還悠閑地把茶水騰個杯子,道:“而且嫻月的終身大事,肯定要她自己點頭的,她又是主意大的。我看她心裏有數得很,咱們別管就行了……”


    “不管?”婁二奶奶頓時瞪起眼睛:“不管哪行?


    我今天還故意催她呢,眼看著花信宴都沒剩幾宴了,她倒是快點定下來啊,整天就知道東遊西逛的,跟著雲夫人,能有什麽好處?”


    黃娘子本來進來交鑰匙,聽到這話,就勸道:“論理這話我不該說,但奶奶今天也不該在二小姐麵前那樣誇讚趙家呀,知道的說是為了激勵二小姐,不知道的還以為奶奶真偏心大小姐呢,二小姐又是個心思重的人……”


    “我就是偏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卿雲聽話,又大氣,不像她,一整天連個笑容都不給我,這是做女兒該有的樣子?”婁二奶奶道:“實話說了吧,納吉的日子就是我跟趙家商量的,我特地選在今天,就是讓大家都看看,商家女養出來的女兒,也是未來的侯夫人。她要是想抱怨我偏心,那就抱怨去吧……”


    婁二爺聽了她這番話,頓時皺起了眉頭。


    “你還說我糊塗,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他被婁二奶奶的話說得有點生氣,把茶杯都放下來了:“做父母的哪能有分別心?


    而且也傷孩子之前的感情,原本她們幾個感情都是極好的,你這樣一弄,反而把她們弄生分了。你素日偏心卿雲,嫻月不起嫌隙,可見她大度。你整天誇卿雲好,嫻月這樣的大度你看到沒有?要是跟三房裏碧珠玉珠一樣,你才頭疼呢。


    我看她們要是起了嫌隙,就怪你,你說你為卿雲好,到時候姐妹真弄得不和睦了,你去跟卿雲一輩子的遺憾說去。”


    婁二奶奶見他真動了怒,也知道自己是理虧的,但還是嘴硬道:“誰讓她不愛回家。”


    “她愛不愛回,這永遠是她的家,她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但你不能逼得她安身不住,哪有這樣的道理?”婁二爺生氣地道。


    “你懂什麽?”婁二奶奶道:“她和淩霜這樣的憊懶性格,就是要逼一逼才更有前程,難道為她們一時的舒服,看著她錯過今年的花信風?到時候真跟卿雲去做妯娌?遲早出大事。”


    婁二爺哪裏知道當初的事,不知道趙景是先對嫻月動了心,後來在婁二奶奶和趙夫人的回天妙手下才成就這門親事,自然不懂這出不出事的話。要是知道,大概更替嫻月抱屈了。


    “你別搗亂,我看孩子個個都挺好。”他隻是這樣道,又拿起茶來喝。


    婁二奶奶就看不慣他這閑散樣,見他冥頑不靈,頓時也怒了,道:“都挺好?淩霜這境遇也挺好是吧?你是沒看到程家這三天的嘴臉吧?”


    “什麽嘴臉,程兄跟我倒是挺客氣的呀。”婁二爺道。


    婁二奶奶氣得指著他道:“都說慈母多敗兒,我看你才敗兒。你就慣吧,淩霜容貌人品哪個不如她們倆?就是你慣的,無拘無束,現在荒廢成這樣。你當你是為她好,到時候她的終身怎麽辦?


    現在自然是好,等再過十年,她看著姐妹個個都富貴圓滿,有夫有子?她後悔了怎麽辦?世上哪有後悔藥吃?我逼不出嫻月的好未來?你能給淩霜慣出什麽好未來?等到探雪招了贅,哪裏是她的家?”


    “我這是她的家!”


    探雪小鬼頭不知道從哪鑽出來,原來她一直在偷聽,聽到這話才衝出來,嚷道:“我和淩霜一起在家裏,我們過日子!誰也不用嫁出去。”


    “有你什麽事?”婁二奶奶抓住她,叫她的奶媽道:“餘媽,快帶小姐睡覺去。”


    打發了探雪,婁二奶奶這邊也換下了大衣服,夫妻倆說了一會兒閑話,也都準備安歇了。


    婁二奶奶操心著女兒的事,睡前又忍不住埋怨婁二爺道:“都怪你,早早給淩霜按招贅的方向養了,誰知道後麵偏偏又來了探雪這個小冤家。現在淩霜怎麽辦?


    自古道由奢入儉難,已經自由慣了,如何再受拘束?”


    她其實也不是要婁二爺回答她,自己坐著思忖了一會兒,一邊把隨身戴的耳環都取下來包著放在枕頭下,下決心道:“但還是要讓她受拘束,玉不琢不成器,現在滅了她的念想,給她找門好親事,好過到時候我們都不在了,她無依無靠地活在世上,多可憐。我這是為她好,她遲早會明白的。對,就這麽辦!”


    第65章 傷心


    卻說卿雲這邊,趙家來納吉,她自然是避出去的,在上房待到晚上才回來。


    她照例睡前會查看一下兩個妹妹,見嫻月房子燈都滅了,以為是睡了,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她又沒回來。


    她私下也勸過婁二奶奶,不要光顧著趙家的事,越是這時候,越要好好照看嫻月和淩霜,尤其是嫻月,嫻月的心思重,心氣高,不要傷她的心。誰知道越勸越壞,隻能自己多注意著。


    第二天一清早,她就要去接嫻月,沒想到在婁老太君那裏耽擱了一下。


    用完早飯後,婁三奶奶非要拉著她陪婁老太君鬥花牌,老人家打的花牌又慢,輸贏也小,婁二奶奶都不愛玩,躲出去跟夫人們打牌了。


    卿雲隻能替母親盡責任,陪著玩了一會兒,婁三奶奶偏在牌桌上說笑道:“卿雲真是咱們家女孩子裏最出色的一個,把其餘人都比下去了。”


    卿雲當時就回道:“姐妹之間哪有什麽比下去不比下去的話?不分彼此才是好的。”


    上次也是一樣,婁老太君的壽宴,外麵戲台正唱《鳳歸雲》,講的是兩個繼姐妹一個容貌品行極好,一個極差,因為繼母偏心妹妹,陰差陽錯,各種誤會,最後各歸各位的故事。婁三奶奶就故意評價道:“別說繼姐妹,同胞姐妹之間,也常有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可見老天爺是愛開玩笑的。到底女孩子的人才品行,才是最重要的。”


    當時嫻月卿雲都在席上,眾夫人本來就不喜歡嫻月,個個都跟著笑,也有說:“我看今年的女孩子都還好,就卿雲的品性風度,當得起戲裏‘鳳儀小姐’的樣子。”


    拿卿雲比戲裏的正角,言下之意,嫻月就是那個壞妹妹了。嫻月倒沒說什麽,卿雲當時就直接回道:“伯母們取笑了,我哪敢比鳳儀小姐?


    三嬸也是說笑,我看玉珠碧珠姐妹就都很好,哪有天上地下呢?


    姐妹間最重要的是和睦,世上的情誼哪有比骨肉情更重的,三嬸,你說是嗎?”


    正如婁二爺所說,她們三姐妹之間本來極好,三個都是聰明人,又和睦,如果因為世人的比較甚至婁二奶奶的比較而弄壞了,那就太可惜了。


    卿雲在上房待了一會兒,婁老太君也看出她心不在焉,就讓她早點回來了。


    她回房換了大衣服,立刻讓人準備車馬,去賀家接人。


    月香這幾天都是跟著她過來的,見她這樣奔波,也有些心疼,勸道:“小姐,難得有兩天閑空,接下來又是柳花宴了,還是注意身體吧。


    我想,二小姐也是聰明人,怎麽會因為一點嫌隙就生氣呢?”


    “我接嫻月不是怕她生氣,是因為這是我該做的。”卿雲教她:“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你要什麽,你就盡全力去做,比如我想我們姐妹間情深義重,毫無嫌隙,那我就得做好一個姐姐該做的事,時時刻刻想著她們,保護她們,這才是唯一的途徑。


    做一時容易,日日如此卻難,因為人人都會有想歇一下的時候,覺得對方應該體諒,這念頭一起,就收不住了,所以說人心易變,故人不在,最開始都是從這一念上來,人人都指望對方體諒,感情也就弄壞了。”


    月香不知道想到什麽,無奈地笑了。


    “怪道都說小姐像鳳儀小姐呢,小姐這些道理,真是女中君子。”


    卿雲也笑了。


    當著眾人她不承認,其實她性格確實和戲裏那女夫子一般的秦鳳儀是有幾分相似的。


    “別說笑了,你把手爐拿出來,把裏麵的香片挑出來,這天看著要下雨,到時候預備嫻月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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