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滿桌夫人們都笑了,趙夫人也道:“我也真服了你這張嘴了,虧婁二爺怎麽忍得了你。”


    “他忍我?


    我還忍他呢,天天諸事不管,隻管嬌慣孩子們,看看淩霜,都慣成什麽樣了。”


    “哪裏,我看淩霜好得很呢,不然郡主娘娘那麽喜歡。”趙夫人立刻道。


    今天郡主娘娘叫淩霜過去同坐,最開心的人,除了婁家自己人,也就是趙夫人了。


    一直以來,她是力挺卿雲的,雖然婁家二房的門戶一直被詬病,連趙侯爺自己也偶有怨言,趙景倒是看不出來,但也不甚熱衷,畢竟卿雲也不是王孫公子趨之若鶩的那一款,美是美的,但缺點風情,又一看就是會直言勸諫的那種,跟她在一起沒法隨心所欲。


    京中夫人雖然看她麵子,不怎麽說,但背地裏還是管婁二奶奶“商家女”


    “商家女”地叫個不停。


    婁二奶奶性格要強,在外人眼裏看來,就有點太過趨炎附勢了,都說她一心要把三個女兒都送進王孫家裏。


    偏偏淩霜是最不爭氣的,壞事出了一件又一件,李璟的事剛消停,又出了程筠的事,連趙侯爺都聽說了,皺著眉說:“聽人說卿雲有個妹妹,很不像話。”


    趙夫人為此懸心幾天,都沒什麽好臉色,隻是知道婁二奶奶護短,所以也沒有在她麵前露出來。


    原本婁二奶奶回京前,三房的關係和趙家是極好的,定了卿雲之後,彼此的心就淡了。


    但前些天婁三奶奶又來串門,說了些捕風捉影的話,說是淩霜闖了什麽大禍,被關在家中,趙夫人盡管不十分信,但心裏也對卿雲這個不成器的妹妹十分厭煩。


    本來準備等婁二奶奶從揚州回京,再好好跟她說說,讓她約束一下這個女兒的。


    誰知道峰回路轉,婁三奶奶說的“大醜事”沒有發生,婁二奶奶還隱約透出點風聲來,說淩霜有個意外之喜,誰也想不到的。


    趙夫人隻當她是誇張了,五分好事說成十分,沒想到芍藥宴上,這個意外之喜一招石破天驚,簡直比她想的還好上千百倍。


    秦家的門第,是連趙家都要仰望的,清河郡主說是閉門修佛,其實不是眼高於頂是什麽?


    老太妃的海棠宴,遍請京城貴婦,她都敢托病不來,她不來海棠宴,但老太妃還要來她的芍藥宴,給她這個麵子。可見秦家的霸道。


    而秦家選擇了婁淩霜。


    趙夫人是恨不得立刻就回去把這消息告訴趙侯爺去,讓他這兩天話裏話外在說婁家的不好,多半是袁姨娘那個賤人在那挑撥離間,趙侯爺如今十天倒有八天是宿在她房裏的,枕頭風也不知道吹了多少,實在讓人生氣。


    今天她回去說了這消息,倒要看看老爺聽了怎麽好意思。


    哪怕最後秦家和淩霜的事不成,淩霜的身份都會因此水漲船高,隻要不再出別的事,嫁個王孫是穩了的。


    再加上嫻月的張敬程,這三姐妹真要一代人就把婁家二房帶進京中王侯圈子的上流了。


    趙夫人都誇了,其餘人自然紛紛附和,婁二奶奶表麵仍然抱怨淩霜,其實心裏早就比喝了蜜還開心了。


    黃娘子看眾人熱鬧起來,也就含笑退下去了,但她來不及開心,就在門口被月香叫住了。


    “黃娘子請等一下,小姐要見你。”


    黃娘子心中忐忑,要是平時,她一定不覺得有什麽,但早上剛吵過那一場,但凡主仆性格總是互補的,卿雲無私,月香就有點小氣,嫻月彎彎繞多,桃染就很勇,淩霜愛闖禍,嘴又硬,但如意每次被逮到,就第一個招供,竹筒倒豆子,審都不用審了。


    而婁二奶奶心直口快,黃娘子卻心重,早上的話,她也記住了。


    她知道卿雲要問她什麽。


    果然卿雲早找好一個隱蔽的去處,就在芍藥園的一處涼亭裏,周圍沒有景致,不擔心有人逛到這裏,四周都是開敗了的春蘭花,視野開闊,有人靠近一下子就看見了。


    卿雲把月香和玉蓉都放出去外麵守著,單獨盤問黃娘子。


    黃娘子也知道今日多半是要被審出來的,但為了替婁二奶奶兜著,還是明知故問地笑道:“小姐找我有什麽事呀?”


    “也沒別的事,有件事要請教下四娘。”


    卿雲還朝黃娘子讓了一讓坐,小涼亭的石桌上放著兩盅茶,顯然今天不交代是不行了。


    黃娘子心中一瞬間換過一萬個念頭,知道不說是不成的,但說多少,說到哪裏,怎麽說才能讓她信,都是需要斟酌再斟酌的。


    她麵上不動,仍然坐下來,道:“大小姐太客氣了,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論理,四娘你是娘的心腹,有事我不該越過娘問你,也讓你難做,但這事我也不好直接問娘,上次說話急了,和娘爭執了一下,娘傷心了幾天。四娘你比我周全得多,所以先請教你。要是你覺得沒什麽,那我就直接去問娘了。”她娓娓道來。


    黃四娘聽得心中歎服。


    聽聽這口氣,溫柔中又帶著股當家做主的強硬,言下之意,要是黃四娘不和盤托出,她就要直接去問婁二奶奶了,到時候萬一衝撞起來,讓黃四娘如何不內疚?


    黃四娘頓時明白,這已經不是她能瞞得住的事,不僅她,婁二奶奶恐怕也瞞不住。隻能歎了口氣道:“小姐但問無妨。”


    “我記得元宵節那天,娘讓做的衣服,都是鬆香色琥珀杏黃色的,但當初買的時候,雲錦似乎不止那些顏色,也有適合嫻月的妃色和大紅,怎麽做出來的衣裳,就隻剩那些顏色了呢?”


    黃四娘不由得有點赧然,其實從她的本心,也覺得婁二奶奶做的這事不太對,其他事偏心尤可,元宵節可是三位小姐第一次在京中亮相,事關一生大事,做的衣裳卻都是適合卿雲的顏色,這怎麽合適呢?


    果然嫻月就全程裹著那大紅猩猩氈的披風,事後雖然不說,但連著幾天,黃四娘見到她都有些心虛。


    “想是夫人為了大小姐考慮,畢竟就算按年齡來,也應該是先緊著大小姐的。


    倒不是從此就不管二小姐和三小姐了,不信小姐你看,這次不就先緊著三小姐嗎?”黃四娘斟酌著措辭道。


    “我問的不是這個。”卿雲道:“家中買衣料,做衣裳,一直都是四娘你負責,我記得你心中也有一筆賬,凡事都清清楚楚。娘是什麽時候定下來隻做這幾個清淡顏色的?”


    她這話問得似乎無關緊要,黃四娘也有點遲疑,看她的架勢,不像隻是隨便問問。


    但要是連這點小事都扯謊,又辜負了兩人之間的信任似的。


    畢竟卿雲這個大小姐,是婁家未來的希望,她這個管家娘子,以後也有的是需要和她配合的時候。


    所以黃四娘略一思索,就坦誠答道:“我記得是初九裁衣,定下來的。”


    卿雲神色不動。


    “多謝四娘了。”


    黃四娘沒想到她真隻為了問這個,心中有些忐忑,但見卿雲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隻好先退下去了。


    她走了之後,月香和玉蓉才過來,月香見自家小姐臉上神色晦暗,問道:“小姐,怎麽了?四娘怎麽說?”


    “她沒說什麽。”卿雲道。


    事實上,黃娘子已經把她想知道的說了。


    她們來京中參加的第一宴是梅花宴,也是卿雲第一次露麵,趙夫人對她表示了讚許,那天正是初八。


    娘從來做事雷厲風行,如果是覺得要先照顧自己,那從一開始壓根就不會買其他顏色的雲錦,而不是到初九才定下元宵節的衣服顏色。


    況且元宵節相看,是年輕男女,不過燈節上遙遙相望而已,沒有交談。


    花信宴才是給夫人們了解女孩子的,元宵節的衣裳出彩,為的是給王孫公子相看。


    嫻月好看,不是一天兩天了,在揚州也是有名的美人,踏青遊園,娘從來不擔心她搶了自己風頭。


    要是擔心,最開始就不會訂紅色的雲錦了,說句“紅色的今年訂不到”,不就行了,還省得偏心帶出痕跡來。為什麽訂了,卻又不做呢?


    是買了紅色雲錦之後,初九之前,這段時間裏,有什麽事改變了娘的想法。


    不是夫人,因為夫人不在乎嫻月的美貌,是王孫,而且不是為了所有王孫,因為如果是為了所有王孫都不被嫻月吸引走,忽略了卿雲,最開始就不會訂紅色的雲錦。


    是回京到初九之間,有個王孫,看上了嫻月,而婁二奶奶知道了這個消息,施展她的長袖善舞,想將他換給她偏愛的大女兒。


    對於卿雲來說,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


    芍藥宴第二天,嫻月直接告了病。


    但卿雲也沒去。


    嫻月沒去是明的,她向來身體不好,偶爾生了病,歇幾天不出門也是常事,但芍藥宴是盛事中的盛事,哪怕病了,隻要能出門,強撐著都要參加的。


    況且嫻月身體不好的名聲已經被三房放出去了,這下更坐實了。


    婁二奶奶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本來也心虛,畢竟剛勸了嫻月放棄賀雲章那邊,連賀雲章送的衣料都想拿來給淩霜用了,雖然是嫻月自己的決定,但也是她的暗示下做的。


    但她畢竟是嫻月的母親,勸道:“還是收拾一下,去坐坐吧,就是累了,提前回來就是,不去總不好。


    雖然張敬程家沒有長輩在,但他知道了總不太好。”


    嫻月隻淡淡道:“我是病秧子的事,他們又不是不知道,等嫁了再嫌棄,不如現在讓他們知道個明明白白。”


    婁二奶奶也知道勸不動她,隻能預備帶卿雲和淩霜過去,淩霜道:“那我也不去了,我在家陪嫻月。”


    “你敢。”婁二奶奶道:“為了你這芍藥宴費了我多少心血,你還敢給我不去,不如拿繩子來勒死我好了。”


    淩霜見她尋死覓活,被鬧得頭疼,隻能跟著去了。臨走還囑咐嫻月:“別亂跑,回來有話跟你說。”


    嫻月答應得好好的,其實一轉眼就不見人了。卿雲臨上馬車時跟婁二奶奶說了聲:“我也有點不舒服,隻怕去不成了。”


    她從來不撒謊,而且也不是嬌氣的性格,婁二奶奶隻當她難受得厲害,連忙讓她回去了,又讓黃四娘去請大夫,卿雲道:“娘不用擔心,是女孩子家的事。”


    婁二奶奶頓時明白過來,道:“哦哦,那我讓人煮好玄靈止痛湯,給你送過去,你躺好了,千萬別著涼了,留下病症不是好玩的。”


    卿雲鮮少撒謊,見娘雖然被自己騙過去了,但馬車內的淩霜卻眼睛亮亮地看著自己,不由得有點心虛,好在婁二奶奶也沒注意,催著淩霜走了,昨天已經是遲到了,今天再晚,就太輕狂了。


    但卿雲回到家裏一看,嫻月已經不見了。


    她無奈,隻能又去找她,知道她多半是在賀家,雲夫人那裏,去的路上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她這樣找嫻月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連路都有點似曾相識起來。


    她到雲夫人府上,一問,果然雲夫人也沒去,但管家媳婦神色淡淡地,道:“夫人不太舒服,請小姐稍等一會兒,我去問問夫人今日待不待客。”


    其實這也是托詞,說是不待客,嫻月的馬車怎麽又停在了內院口呢?


    卿雲忠厚,也並不揭穿,隻是老老實實等在賀家待客的偏廳裏,橫豎她也不是第一次被晾在這裏了。


    她在這待一天也沒什麽要緊的,對芍藥宴那邊,嫻月是和她一起缺席的,關於生病的猜測也能少點。


    對於雲夫人這邊,說出來嫻月一定生氣,但雲夫人和賀南禎,都不是什麽好名聲,嫻月整天待在雲夫人這,傳出去也不好聽,有她在這,多少好點。


    對於嫻月,卿雲是盡足了長姐的責任的。


    但要是嫻月對自己盡了姐妹之外的責任呢?


    卿雲在偏廳裏耐心等,她知道雖然雲夫人多半知道了嫻月為家裏做的這些退讓,所以對自己才那麽不忿。


    但嫻月不會讓自己等太久的,她向來是嘴硬心軟。


    果然,卿雲略等了等,就聽見回廊上傳來女孩子的聲音,像是笑著說什麽“三小姐”,笑得銀鈴一般,顯然不是小姐,又有個老婆子的聲音,一起從隔壁的暖閣裏走了出來。


    原來嫻月就在暖閣裏。


    要是平時,卿雲是不會貿然過去的,但她想問清嫻月關於趙家的事,所以等她們走遠了,就帶著月香走了過去。


    暖閣裏靜悄悄的,也不知道嫻月在裏麵弄什麽,卿雲還在門口停留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緒,才走進去。


    外間裏沒有人,桌上放著幾本書,還有個花鳥滿池嬌的銀薰球,卿雲不記得嫻月什麽時候有這東西。


    她往裏麵走,剛繞過屏風,就看見了那個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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